今年, 長安城的冬天來的特別的早。自那一場大雪過後,天就再也沒有回暖。
椒房殿空了,長樂宮空了, 明光宮換了主人……
劉適悠悠轉醒時, 已是三日後, 榻邊, 蘭素默默垂淚。
他輕輕一動, 牽扯到胸前的傷口,疼痛,刺骨而來。捂着胸口, 看了看四周,這裡, 是明光宮。
見他醒來, 蘭素驚喜不已。
“母后……”劉適艱難地開口喚了一聲, 想要坐起身來。
“適兒,別亂動。”蘭素趕緊將靠枕墊在了他的身後。
劉適看着面前的蘭素, 她絕世的容顏掩蓋不了眉間的憂愁。
“母后,兒子對不起您,讓您跟着兒子淪落至此。”
“不不。”蘭素含淚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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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適閉了閉眼眼,艱難地說道:“兒子沒有守住父皇留下的江山,罪孽深重。如今已無面目留在世間苟且偷生。母后爲何不遂了兒子的心願。”
“不……”蘭素看着他, 眼裡是他看不懂的哀怨:“母后只有你這一個兒子, 只要你能平安, 母后別無他求。”
劉適不忍地別過頭去, 腦海中浮現出衛敏兒地縱身一躍。
“敏敏。”劉適只覺痛徹心扉, 他用力抓住胸口,傷口處, 殷虹的鮮血浸溼了胸口的衣襟。
“適兒。”蘭素拉住他的雙手,眼淚奪眶而出:“爲母后想想,好好活下去……”
“活……”劉適苦澀地一笑:“母后認爲劉越會給我生路?”
“我去求他,我去求他,他……他不會……”
“母后,這是何苦。”
“住口。”蘭素突然激動起來,她顫抖着站起身,默默閉上了眼睛,心中,風塵多年的往事,漸漸清晰。
“母后這一生,嚐盡了悲歡離合。父皇死在我面前,母妃死在我的面前,夫君……二十年來,杳無音訊。母后這一顆心早已千瘡百孔,如今,這天下間,母后只你一個親人,你卻對母后說出如此狠心的話。”
劉適知道自己的母后是前朝公主,多年來,看慣了父皇對母后的寵愛,準她穿前朝服侍,準她行前朝宮禮,然而,除此之外,宮中衆人對前朝的一切卻三緘其口。
今日,蘭素終於提及往事。
“母后……”劉適從未見過蘭素如此,似乎被巨大的悲傷籠罩,扯的他的心,也微微疼痛。
話未說完,殿外,劉越由文重陪同走了進來。
蘭素看着文重,心中一片悲涼。三日前,她眼見衛敏兒跳下城樓,眼見劉越的那一箭射在劉適的胸口,眼見朝思暮想的駙馬,陪着劉越,推翻了兒子的江山,踏上城樓,出現在她的面前。
所有的一切全部混亂,她已經不願去想,不敢去想。能做的,只有跪在他們的腳邊,祈求他們放過劉適一命。
“母后。”劉越的一聲呼喚,將她的思緒生生拉了回來。
蘭素看了看他,輕輕開口道:“越兒,我已不是太后,你不必多禮。”
劉越淡淡一笑:“太常卿已選定兩日後,行登基大典,母后往日對我多般照拂,我豈是忘恩負義之徒。”
劉適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劉越,未發一言。良久,他掀開薄毯,走到劉越的身前。
因爲傷口地再次開裂,讓劉適的臉色看起來異常蒼白。
他撐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對劉越道:“亂臣賊子,也妄想做天下之主。”
“勝者爲王,敗者寇。如今,我尚留你一條性命,不過是……”
“不過是想從朕的口中知道甘太后與仝玉身在何處。”劉適打斷了他的話,輕蔑地一笑。
劉越雙手一緊,盯着劉適道:“你將她們如何了。”
劉適只是大笑,卻並不回答。
“你。”劉越猛地拽住他胸前的衣襟,鮮血再次溢出。
“不,不要。”蘭素撲了過來,將劉適緊緊護在懷中,劉適踉蹌了幾步,微微喘氣。
明光宮的氣氛變得異常壓抑。
“殿下。”門外,李京衝了進來:“宣王……率兵馬進京勤王,如今就在城外三百里……”
“什麼。”劉越猛地回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哈哈哈哈。”劉適大笑出聲:“福公公,果然將朕的口諭帶到了。”
劉越凌厲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門外走去。
“殿下。”文重輕輕叫住了他,“廢帝如何安排。”
劉越頓了頓,開口道:“隨你處置。”說着,他擡腳走出了明光宮。
文重看了看劉適,對身後的白義使了個眼色,白義慢慢抽出懷中的長劍。
“不要。”蘭素擋在他的面前。
“蘭素……廢帝昏庸,致天下大亂,如今,新君馬上登基,只要……只要廢帝歸天,你與劉覺之間便再無瓜葛。我帶你,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
“不要,不要……”
劉適聽着他們的對話,呼吸漸漸急促,胸口處,疼痛刺骨。
文重狠一狠心,轉過頭去,白義走到劉適的面前,一把利劍,橫在劉適的面前。
“不要。”蘭素聲嘶力竭地喊出聲,擋在了劉適的面前:“他是你的兒子,是你的親生骨肉。”
“你說什麼?”時間仿若靜止了一般。三個人,難以置信地盯着她。
“母后,你……你……。”良久,劉適攥住了蘭素的衣襟,滿心悲涼。
“適兒,原諒娘……娘早已說過,這天下本不該是你的。”
“不要說,不要說。”劉適連連後退。
“適兒……”蘭素淚如雨下:“娘沒有對不起你的父皇,娘與駙馬結髮同心,恩深情重,是你的父皇,讓娘國破家亡,讓你在孃的腹中時便與你的爹爹生生分離。二十年多年來,娘朝思暮想的,便是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團圓,讓娘享一享天倫之樂。適兒……”
“不,不。”劉適扶着案几,胸口處的疼痛不斷傳來,眼前漸漸變黑……
“適兒……”文重終於叫了出聲。
白義上前一步,將劉適扶到榻上,伸手搭脈。
片刻之後,他伸手至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倒出藥丸塞進劉適的口中。
“這……”蘭素猶豫着想要制止。
“公主,這是療傷的良藥,無需擔憂。”
劉適緩緩轉醒,看着面前的三人,眼中一片茫然。
“適……”文重紅着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的劉適,他竟然,竟然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文重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面前的劉適,猶豫了片刻,卻終究還是放下了雙臂。
“適兒……”蘭素見她醒來,一顆心終於放下。
“將朕的口諭傳給宣王,命他退兵回國。”劉適打斷了蘭素的話,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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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亨二年十月,劉越登基,改元建平。發佈詔書,稱先帝劉適病重歸天,追封劉適爲高宗聖武獻文孝皇帝。
次日,再詔,北軍中侯陳沖率兵謀反,罪無可赦,賜午門斬首。
長安城,十月的兵戈混戰到此結束。
廟堂裡的龍椅換了一個人坐,百姓們痛哭失聲,爲劉適守孝三年。
後世史書記載:“高宗聖武獻文孝皇帝,在位一年零五個月,減免百姓賦稅三次,興修防洪大壩十一座,提出削藩政策,爲後世歷經三代的削藩,開創了一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