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二妃的話說得並不客氣,分明是說九尾也只是有幾分姿色而已。姜梓童打眼去瞧九尾的臉色,卻沒見她因着這二人的話變過一分。只要一想到九尾會有如此表現必是仗着紂王對她的寵幸不將她們看在眼裡,姜梓童便越是不滿,但姜梓童又因着紂王對着九尾的寵幸而不能說她說得太重。
黃妃偷眼打量姜梓童的神色便知她意,對九尾道:“自從蘇美人進宮,陛下便每日留宿新殿,取樂不分晝夜,數月不曾臨朝,導致法紀混亂,朝臣怨言四起。但蘇美人近在陛下身前卻不規勸陛下,反倒是迷惑天子,朝歌暮舞,沉湎酒色,拒忠諫殺良臣……”
說到這裡黃妃故作停頓,去看九尾卻見她仍舊無所動容分明是沒有在聽,不由得心下惱怒,加重了語氣:“你這分明是在破壞成湯基業,耽誤國家治安。若從今往後你仍舊不思悔改,不盡心勸導陛下心繫朝綱,還和之前一般肆無忌憚,引君宴樂,這宮中刑法倒也從來不是擺設!”
這話的威脅意味已經相當濃重,九尾卻只是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她不經驗間看向姜梓童的目光帶着探究,像是想看看這個威脅自己的女人還會弄出些什麼花樣來。
姜梓童被九尾這一眼看得胸中憋火,但她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如果真對九尾做了些什麼,仗着如今紂王對九尾的寵幸,九尾就算只是隨口說給紂王聽,自己也可能大難臨頭,是以她只能趁着紂王不在新殿將九尾傳喚到中宮,用言語對九尾加以警告,甚至連這些警告話都不能出自她的口中。
姜梓童盤算着時間,心知再將九尾留在中宮也做不了什麼,便狠狠地壓下心中洶涌的火氣,端正身姿,揮手攔住要接着黃妃的話頭再說什麼的楊妃,笑吟吟地對九尾道:“兩位妹妹倒是說得有些嚴重,既然進了王宮便是一家人,相互扶持自是本分,本宮看蘇美人也是有心悔過,今日便先回去吧,只是還望蘇美人將兩位妹妹的話記在心裡。”
九尾看了一眼姜梓童,大氣端莊的確是一國之母的姿態。她垂下眉眼,道:“王后娘娘所言極是,妲己告退。”
姜梓童一如九尾請安之時沒從九尾的言行之中看出自己高她一等的地位來,但她卻只能壓放人回去,眼見着她施施然出了中宮,姜梓童瞬間沉下臉來沉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九尾這一來一去倒是讓姜梓童氣得不輕,可九尾的的心情也不見得爽快。雖然說她對將姜梓童三人的言語是左耳進右耳出,但那些尖銳的話語到底是在她的腦子裡過了一遭,仍舊是會留下一點痕跡。
她明明什麼出格的事都沒有做,賞花、宴樂、起舞,後宮所有的女人都這樣做過,可獨獨她,得了“妖妃”之名,犯了“惑主”之罪。起因呢?不過是紂王單方面造成的獨寵假象。
但九尾卻沒有因此而對紂王心生不
滿,畢竟心血來潮的自己的確有主動配合紂王去演這麼一場自己獨寵後宮的戲,也知道這樣做的自己肯定會落下難聽的名聲。但說到底還是會有一點在意,在他人當着自己的面不止一次的指責自己的“罪行”之時,仍舊會覺得,委屈。
也只是一點點的委屈,瀰漫心底,氤氳不去。
循着來路回去新殿,九尾看見的是在新殿門前等待的紂王。他見九尾回來,上前兩步見將人攬了個滿懷,道:“怎麼沒乘步輦?”
又是一出做給他人看的戲。
九尾偏頭去看半日不見的紂王,只見他眉眼英俊,浸着溫情,的確是值得王宮裡的女人爲之處處針對自己。她展顏笑了開來,話裡話外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乘步輦去散步?也只有你纔會做這種沒意思的事。”
的確是很沒意思的做法,但這樣沒意思的事紂王卻做過不止一次,他微惱,放在九尾腰側的手使了一分力,將人攬過來與自己貼得更近,假意怪罪的話在口中轉了一圈兒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笑一笑扯了其它的話題。
沒有人特意說起姜梓童,就像是這一天針對九尾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但這一天紂王卻做了一件九尾無法理解的事情,深夜來臨這個從來不會在新殿留上整夜的人竟然罕沒有出去的意思。
九尾挑眼看着心安理得地佔據了自己一大半牀榻的人,問:“今天你不出去?”
紂王點頭,道:“明天早朝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九尾對朝堂上的事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也就沒有多問,她只對紂王說起一個事實:“這是我的牀。”
紂王當然知道這是九尾的牀,但他仍舊沒有起身的意思,他一手撐着自己的腦袋,側着身子看向九尾,道:“自從你進了王宮,我每天夜裡都留宿新殿,今天又怎麼可以例外?”
要說紂王這話天下人都信,但偏偏他和九尾都知這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紂王所謂的夜夜留宿,最多不過是到深夜,等着深夜到來,他就從不爲人知的通道離開王宮,去做他自己的事。而只留兩三個時辰的紂王,一向都會給九尾留下足夠的空間,從沒像現在這般讓九尾無從躺下去。
“要是你認爲只有一半牀榻委屈了你,你完全可以睡地上。”九尾進宮第一夜便是睡在壽仙宮內的地上,他對着紂王也從來都是有話就說,視作平等,這樣的話說出來也就沒什麼好讓人意外的了。
紂王聽着倒是真的起了身,卻在九尾意外的神色下展臂擁住九尾,攬在懷中重新倒了回去。他的氣息在九尾發頂流連,道:“一起睡。”
九尾埋首在紂王胸前許久不肯吭聲,隔着中衣侵過來的體溫蒸熱了她的臉,她聽見紂王的心跳沉穩有力,倒是前所未有的心安與平靜。她想起自己數百年前也曾與同類相
擁而眠,卻比不得此時心中的柔軟。九尾微不可察的“嗯”了一聲,紂王輕笑着將她擁得更緊。
夜色更深,九尾以爲紂王已經熟睡過去,但黑暗中傳來他似是呢喃的語句:“讓你委屈的人到最後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局。”
紂王再一次說了這句話,而這一次他的語氣認真得讓九尾覺得詫異,但不能否認的是隻是這麼一句不算長的話,就將她心底瀰漫不去的點點委屈徹底的驅逐出去。
於是九尾在無人看見的黑暗裡,笑得無聲,沉沉睡去。
早朝,對九尾來說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名詞,她進宮已經好幾個月也只見過紂王因爲要處理梅伯而去過一次,而今天,是他破天荒的第二次。
九尾對早朝並沒有什麼興趣,但難得能夠“早起”的她因爲昨天夜裡紂王在她頭頂的低語而心情甚好,她站立在新殿的雕花欄杆旁,在足以俯瞰整個王宮的此地將目光落在前方,打量這一座象徵王權的宮殿,卻最終在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將這些目光最終全數落在前往九間殿的紂王身上。
是時朝陽初升,萬丈彤雲,紂王身上被鍍上一層金黃的光,耀眼莫名。九尾看着紂王漸行漸遠的背影不自覺地眯了眼,笑意便染上嘴角。而紂王,在這霞光萬丈中,在九尾的目光中,迎來的卻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在刀刃反光的這一刻九尾什麼都沒有去想,她回神之時早已翻身跳下離地十數尺的新殿懸廊,赤足在宮闕間騰挪、跳躍,留下一串筆直的淺淡影子在身後隨風破碎。
她的速度很快,穿過小半個王宮趕到紂王所在的地點也只用了十來個呼吸的時間。可九尾的心絃卻一反常態地繃得死緊,瞬間涌出的懊惱她已無從分辨起因,她只知道利器奪人命的過程向來短得人連後悔都沒時間……十來個呼吸太長,長得她甚至想揮手斬斷時間。
不過紂王畢竟是紂王,如果真的有誰都能不問自取他的命,他也就當不起“王”這一字。於是九尾趕到的時候看見的是紂王手腳利落的將刺客掀翻在地,一旁的侍衛迅速上前將刺客按在地上使之動彈不得,他在一旁挺直了刀般凜冽的脊背。
遠遠的確認了紂王確實沒有被利器所傷,九尾在被人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之前隱入了轉角陰影處,也就是放下心來的此時,她才驚覺自己竟然已經是冷汗潺潺,風過便涼了脊骨。
這是一種相當不對勁的情緒,九尾穩了心神,卻沒法去判別自己在這幾個月的相處中,心裡對於紂王滋生出了怎樣的一種感情……只是想一想紂王會在她看得見卻觸碰不到的地方消失然後再不存在,九尾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感。
雖然琢磨不清,但這種憋悶成功地讓九尾放棄了就此離去的想法,她輕巧地隱了身形隨着臉色陰沉的紂王去往九間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