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⑧
恭王府大門口。
貝凌雲煩躁地逡巡着,臉上滿是不耐煩。
已經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妖孽還沒有出門來,難道她還因爲前日的事情在跟他鬧情緒?
以往每天進宮陪伴公主夫婦,他都會帶着她一同去,——老四出門躲清靜了,老三忙着張羅大婚,恭王妃那張臉見不得人,能夠作陪的就只有他們兩個。
雖是同行,但各坐各的軟轎,進宮之後兵分兩路,他去招待駙馬,她則去陪公主說話。在事先定好的時辰會合之後一同回府,倒也相安無事敦。
昨日下了一天春雨,加上是貝傲霜大婚的第二日,按慣例新人要進宮去問安,他不喜歡去看那張狂妄的嘴臉,便沒有去宮裡。
該不會是妖孽以爲今日也不用進宮吧誓?
“管家,去催催謹王妃!”吩咐道。
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被她的拖沓給擾亂了,一會見到她定要讓她好看!
管家趕忙顛顛兒地離開,但很快就趕了回來,身後還跟着氣喘吁吁的俏兒。
“王爺,王爺……”老管家站定,喘了幾口氣,指着丫鬟,“俏兒說,謹王妃失蹤了……”
“什麼?”貝凌雲咆哮一聲,“失蹤了?”
搞什麼!
妖孽在他的恭王府還能失蹤?
俏兒不停點頭,附和管家的說法。
恭王爺稍怔一瞬,沒有再問,而是快步往“閒庭小築”奔去。
管家和丫鬟對視一眼,緊隨其後。
進了院門,男人一邊口中喊着“魚薇音”,一邊在各個房間搜尋翻騰,並未見到女子的身影。
“你說,怎麼回事?”院子裡,恭王爺看着丫鬟,臉色冷凝。
“王爺,是這樣的。昨天用過晚飯,王妃說她吃的有點多,擔心會積食,便去府院中走一走……”
“你沒陪着嗎?”男人打斷了小姑娘的話。
天都快黑了,該死的竟然獨自去散步,是約了什麼人嗎?
俏兒搖搖頭,“王妃不喜歡奴婢陪着,她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
“繼續說下去!”怒火已經開始按捺不住。
“到了天擦黑的時候,大門有了一聲響動,隨後,王妃住的房間門也響了一下,奴婢以爲王妃回來了,就跑出去將大門上閂,然後便回房睡下了……”小丫鬟回憶着昨晚的事情。
“當時你沒注意她的房間是否掌燈?”
“王妃的房間並未掌燈。以前王妃尚未醒過來的時候,爲了方便夜間照顧,奴婢會整夜點着高臺燭。王妃醒過來之後,晚上從來都不讓點燭火,她說喜歡漆黑的感覺。也因此,每到入夜之後,沒有特別的吩咐,奴婢不會去王妃房間,擔心視物不清,衝撞了王妃……”
“從來不點燈火……”男人鼓了鼓腮幫,眼睛噴火。
——小姑娘的實話實說一下子誤導了他,在他心裡,女子夜不掌燈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搞不好,就是爲了方便與某個男人夜.夜私.會。
“管家,喝令全府的僕役,停下手中的所有活計,闔府搜尋謹王妃。如若看見她與任何人在一起,不管男女,一同給本王綁了!”
管家愣了一下,匆匆離開。
“你,也跟着去!”貝凌雲斜睨着瑟瑟發抖的丫鬟,“連主子都看不住,你還能做什麼?記住了,若是找得到她,你就繼續在府裡活下去;若是找不到,你就等着被賣到荒蠻之地去吧!”
俏兒聽了,立刻跪下。
“王爺,求您饒過俏兒……,俏兒真的不是故意的……,俏兒一向盡心盡力照顧王妃……”
謹王妃醒過來,小姑娘本以爲能過上好日子了,孰料沒多久,竟然又遇上這等事。
“盡心盡力?她在你伺候的時候掉進了捕魚洞,現在又莫名失蹤,你覺得這是盡心盡力嗎?”寒氣在春.日的陽光下四散開來。
“求王爺饒命……”俏兒已經體若篩糠。
“你在鬼吼鬼叫個什麼?還不快去找——”恭王爺扯着長音,那是暴怒的前兆。
俏兒聽得出其中的不尋常,便不敢再哀求,胡亂擦了一把眼淚,起身奔往大門外。
男人站在院子裡,環視四周,隨後,再度進了女子的屋子。
入內之後,他立在地中.央,闔上了雙眸。
視覺一旦關閉,聽覺和嗅覺便靈敏起來。
周遭很靜,沒有雜音,滿屋瀰漫着淡香。
駐足片刻,睜開眼睛,來至榻邊。
她的牀榻與別人的有些不同,別人的都是將被子平鋪在榻上,晚上歇息的時候,直接鑽到被子裡就可以了。她的被子卻是整整齊齊地疊成了一塊,像切好的豆腐似的,有棱有角。
“矯情!”嘟囔了一句,隨手掀翻了被子。
他又走到桌前,拉開抽屜,尋找蛛絲馬跡。
tang然,裡面空蕩蕩的,曾經在此見過的寫着淫.詞穢.語的樹葉一枚都沒有了,不知道被她弄去了哪兒。
闔上抽屜,又去了梳妝鏡前。
梳妝檯也有抽屜,裡面卻空無一物。
是的,她是服喪之中的未亡人,不許化妝,更不許佩戴精美飾品。
可爲何他每次看見她,都會覺得她是嬌.豔的呢?
許是她骨子裡就透着豔麗,這就是妖孽的本色。他這麼想着。
最後,他把視線落在了後窗戶上,那是屋子裡除了房門之外的第二條出走通道。
當看見窗下的牆壁上有一道淺淺的劃痕,一個猜想瞬間形成。
同時,他打開了窗戶。
——窗框上,沒有任何痕跡。探出身子望向窗下的泥土地,因了昨天大雨,房檐水下落,砸在地上,只有雨水留下的坑坑窪窪,並無別的跡象。
他不甘心!
快步出了房門,往圍牆走去,及至牆根處,細心地邊走邊打量着。
即便昨日大雨,但這裡沒有檐頭滴水,總能留下點什麼。
終於,他在一處牆角發現了端倪,——那裡竟有一片泥土是被踩實的。
這個地方很隱蔽,除了‘撕夜’能看到,甚至可以完全避開廂房的視線範圍。
事實證明,確有人從圍牆出入,且次數非常多,不然怎麼可能將泥土踩得如此結實!
“妖孽!”貝凌雲咬牙切齒地罵道。
原來她一直在偷.男.人!
這麼高的圍牆,一般男人想多次翻進翻出並不容易,必須得是有點功夫的男人。
“壞了!”他低喝一聲。
如果這個男人會功夫,那麼,她可能是被男人接應走了。
擡頭看了看太陽,趕忙奔往前院。
路上,迎面撞上管家和祖義,他們已經把僕役們都分散到了府院各個角落去搜尋。
“祖義,帶上幾個功夫好的,在開城門之前趕到城門口,仔細盤查每一個出城的人。謹王妃很有可能就混跡在出城的人羣裡!一旦發現她的蹤跡,先不要打草驚蛇,放她出城,你去跟着,派人速速回來稟報本王。快去!”語速十分快。
祖義聽罷,立馬行動,手指含在嘴巴里,打了個響亮的唿哨。
稍頃,十來個精壯的男子便從各個方向趕了來,隨他去馬廄牽馬。
恭王府裡有些家丁雖是僕役的身份,實則還擔負着護衛的職能,他們平素以練功爲主,打雜爲輔,第一任務是保衛王府和王爺的安全。
自然,佣金高於普通僕役不止兩三倍。
至於他們原本的身份背景,確是十分龐雜的,——敢於任用品流複雜的人,這也是恭王爺的一大長處,他總是能夠看到不同人身上的不同長處,這些人總能被他派上用場。
護衛們疾速趕往城門口,卻還是不能令貝凌雲心安。
“管家,你馬上親自去一趟內衛司,讓他們派人出來,全城搜尋謹王妃。記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此大的動靜,可見勢在必得。
管家踟躕着,沒有馬上動身。
“王爺,如果請內衛司的人幫忙,就會將事態擴大。這事若是傳到了皇上耳朵裡,要怎麼交代啊?”
老頭兒言外之意,皇上知道這件事就麻煩了。你想啊,將寡.妃交給你監督,你卻把人給監督沒了,這不就是失職嗎?
男人想了片刻,拿定了主意。
“這樣,你找人畫幾張謹王妃的畫像,分發給內衛司的人,就說恭王府逃了一個偷東西的丫頭,因爲失竊的是本王最心愛的物件,所以務必要抓到這個女人。告訴他們,抓人即可,不必嚴刑拷打,送回王府,本王自有賞賜。”
見管家還是有點猶豫,加了一句:“放心吧,除了宮裡有限的幾個人,外面沒人看過她的樣子,內衛司的人就算看了畫像,也未必能聯想到她。”
管家這才放下心來,急匆匆離開。
基本上能想的辦法都想到了,接下來就只有等待。
貝凌雲回了“秣齋”,站在圍廊上,俯瞰整個府院。
“魚薇音,這一次如果被本王查出奸.夫是誰,你就等着生不如死吧!”望着“閒庭小築”,他冷冷地念道。
等待,漫長的煎熬人的等待!
男人在“秣齋”內醞釀着各種可能,甚至想好了如何懲處那個竟敢沾染寡.妃的狂妄之徒,也想好了要如何處置不.守.貞.潔的寡.妃。
那個男人是一定要弄死的,只不過,他得死的精彩一點。
必須要當着妖孽的面處死,要讓她意識到,任何男人碰了她都得死!
七十二種刑罰,那男人要嚐個遍,一種種試下來,就算他扛不住中途死掉,剩下的也要在他的屍.體上進行。
最後,要把屍.體分成三部分,一部分送到郊外亂葬崗給
野.狗野狼啃噬;一部分送到鄉下糞池裡漚成肥料;還有一部分,挫骨揚灰。
至於妖孽,從此後,她只能呆在“閒庭小築”的院子裡,穿上“金絲軟甲”,一輩子都別想摘下來。
她不是不讓他碰嗎?
她不是跟別的男人偷.情嗎?
那就讓她這輩子再也嘗不到歡.愛的滋味!
——金絲軟甲,是一種用金絲編制而成的衣服。
它的奇特之處在於,透水、透氣,但足以禦寒和防暑。
也就是說,可以穿着它洗澡,卻不用擔心冬天太冷、夏天太熱。
它擁有人形的形狀,由兩片組合而成。
穿的時候,將兩片軟甲附着在人身上,以金絲將兩片縫合連接,縫好之後,人的身體外就罩上了一層金絲,且一旦穿上,便是終身無法脫下。
這種金絲異常結實,而縫合連接時的襻扣又是死結,就算用刀斧砍劈,也無法分開金絲。
所以,它的主要功能就是禁.錮言行不.檢.點的女子。
妖孽不是喜歡跟男人牽扯不清嗎?他貝凌雲偏要斷了她的念頭。
如此,不僅斷了她的念頭,也斷了他自己的念頭。
一個淫.婦,不值得他那般在乎!天下的女子萬萬千,他想要什麼樣的得不到?待到將來登基爲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何患女人乎!
有的時候,有些事情未必樣樣做到,就算是想,也會讓人心裡好受許多。貝凌雲就是因爲做了這些想象,才讓自己好過一點,不那麼煎熬。
然,及至天黑,撒出去的人馬都回來,還是沒有女子的音訊。
“回稟王爺,屬下在城門口盤查了一天,從早上城門打開到晚上關了城門,都沒有見到謹王妃的蹤跡,也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祖義在城門口站了一整天,連午飯都是站着吃的,臉膛上落滿了灰塵,嘴脣被風吹得有些皸裂。
恭王爺點點頭,“辛苦你了。”
祖義垂首施禮,“應該的。”
“王爺,內衛司的人今天搜索了東城,並且抓了幾個長得像的女子。老臣已經去看過了,都不是謹王妃。王爺放心,內衛司明天還會加派人手,繼續往南城搜尋。”管家畢竟上了年紀,折騰了一整天,臉色黯然。
“既如此,你們先回去歇息吧,明天繼續!”貝凌雲難掩失望的神情,吩咐親信下去休息。
祖義和管家一同離去,“秣齋”裡又安靜了下來。
稍後,管家返身而回,敲門入內。
“王爺,用不用去謹王妃的孃家看一看?萬一她跑回了孃家呢?”老頭兒都快到自己住處了,忽然想起這一點,又返了回來。
雖說他做恭王府的管家才一年多,但他早在貝凌雲幾歲大的時候就跟在他身邊了,——身份很尷尬,是這位二皇子的貼身大太監。
及至恭王爺獲准出宮居住,徐太監便被主子帶了出來,爲主子打理府中各項事務。
除了貝凌雲和祖義,恭王府內無人知曉老頭兒是半個男人。
這種近乎正常的生活給了老頭自信心,府內的僕役和僕婦們都很尊敬他,都覺得他是難得一見的和藹可親的老管家。
除了沒有妻室和子嗣,老頭兒擁有了許多。如此一來,連他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太監了。
今日看見主子煩躁不安,老頭兒內心有點心疼,畢竟主子是他看着長大的,遂,想到這種可能性,就又不顧疲累的身體,匆匆趕了回來。
還有一點,心細如塵的老頭兒窺見了一絲端倪,——前日裡主子差點染.指謹王妃,今日謹王妃就失蹤了,這不可能完全是巧合。
再者,見主子那麼焦灼地尋找謹王妃,老頭兒雖然沒有與女子談過情愛,卻也猜測到了其中的奧妙。
聽了老頭兒的提醒,貝凌雲卻一個勁兒搖頭。
“不可能!她是絕對不會回孃家的。”
“王爺爲何這麼說?”
“她是被後母設計陷害嫁給謹王爺沖喜的,恨孃家人都來不及呢,又怎麼會回去?”
管家忖了片刻,“那,謹王妃會不會偷偷回了謹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