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
這個題目乍一看貌似容易,實際上挺難的。
後臺的王站長心中頓然一咯噔。
穀雨是什麼?
那是節氣。
華國傳統的文化之中,自古至今便有的二十四節氣之一。
雨生百穀、萬物復甦。
這該如何去復刻?
王站長站在後臺,看着外面突然下起的瓢潑大雨,他的心如同被大雨澆了一般,變得寒意陣陣。
其實,今天,算是他的幸運日了,帶來的小團隊,也帶給他不少驚喜,不說第一場比賽,姜嫺拿了個全場最高分,便說至目前爲止,除了姜嫺,段愛梅已經完成所有的比賽,暫排在第三,因爲姜嫺是第二場比賽的最後一人,所以甭管她如何,段愛梅基本算是板上釘釘的優勝者之一了。
若是姜嫺最後繼續延續第一場比賽的榮光,那麼他這一個小團隊便出了兩個優勝,何其的超羣?
不止他面上有光,包括他所在的廣播站,段愛梅所在的文工團,姜嫺的單位,都跟着臉上有光,這往後,不僅於他們個人,於單位都是一件榮譽加身的好事。
另則,私心裡,王站長賞識姜嫺,一直覺得她是個可塑之才,若是得了這一次機會入華都參加活動,於她個人來說好處深遠,他由衷希望姜嫺能得了這一次的機會。
可是,他心裡沒底啊。
居然是“穀雨”?之前沒人抽到過節氣,王站長自然也沒有想到給大家訓練過這方面的題目,這還如何表達?
便是王站長自己,一時半會兒,面對這一題也沒什麼好想法。
從抽題,到上臺,不過五分鐘的準備時間,如此的倉促,姜嫺到底能不能順利的把這“穀雨”詮釋出來呢?
王站長閉了閉眼,聽着外面雜亂的雨聲,只覺得好不嘈雜。
尤其姜嫺抽到做後一個參加比賽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最後一人,表現若是不夠出彩,不僅會泯然衆人,甚至比中間那些參賽人得到的分還要嚴苛。
除非極出彩,纔是壓軸,那麼得到的分說不定會特別的高。
風險越大,收穫越大,當然,跌落的話,也越重。
姜嫺能頂住壓力和衆人的目光麼?
王站長心中的擔憂當真便如外面的雨,一陣大過一陣,光是站在這兒,都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如鼓,密集而緊促。
同一時間,姜嫺下去做賽前準備,整個舞臺暫時恢復了昏暗。
觀衆席上,顧雲開也在和顧珩討論這事。
“哎,弟妹這一回,嘖,不簡單啊。”
這題目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出的,忒是刁鑽,關鍵居然只給五分鐘的時間。
顧雲開把時下流行的樣板戲套了一遍,好像沒有能套用到這個主題的。
那若是朗誦呢?好像也沒什麼合適的詩詞,且不提朗誦表現過於單薄,這上臺可沒有現成的稿子啊,便是想要朗誦,極大的可能會在臺上卡住或者朗誦篇幅過短,沒有什麼競爭力。
到底是自家弟妹,顧雲開有點擔心,這要是弟妹輸了,顧珩這個冰塊到底會不會哄人啊?
這要是不會,他要不要提前私下裡教教他?
顧雲開只覺得心累,他覺得他就跟個爸爸一樣,誰能想到他自己還沒結婚呢?真是想想都一把心酸淚。
顧珩自然不知道自家這個堂兄這麼會加戲,已經腦補是他爸了,和顧雲開不同,他一直是相信姜嫺的,無論姜嫺如何,他都不會覺得失望。
哼,誰人有他的胖丫兒那般優秀?
他表情平靜的很,仿若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他徹底無視了顧雲開語氣之中發忐忑,只覺得他杞人憂天,煩的不行,這一天他的頭都要被他吵炸了,就無比後悔跟他坐一塊兒。
顧珩只是不着邊際的掃了一眼他正前方的座位坐着的那老頭的後腦勺,這人,他見過,就住在胖丫兒所住的招待所,還在同一層樓。
他面上不顯,嘴上卻誇獎起姜嫺來:
“姜嫺的努力誰都看在眼裡,她有靈氣,有天賦,我相信她,也支持她,評委老師們自然也能慧眼識珠。”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一次若是沒去成華都,只要她願意,還有下一次機會,她是珍珠,去哪兒都會發光的。”
他希望自己能成爲姜嫺的後盾和依靠,在她飛累的時候,一回頭,就能看到他。
他特意提了姜嫺的名字,前面的吉教授心中一動,感情後面坐的還是姜嫺的家眷?
他不由自主的回憶了一下這兩人的對話,其實多是另一個人在說,目前這個聲音很少出現,不過從兩人的說話間,尤其是這個話少的男人,可以看出他和姜嫺的親密熟稔以及飽含的情意。
瞧瞧這話說的,把他酸的都忍不住眯了眼,不過他卻覺得有些好笑,能有這般支持女子展現才華的家眷,姜嫺好福氣呢。
難怪那姑娘隨時隨地都神采飛揚,眼中有光呢。
不經意間,這個叫姜嫺的女子倒是在他的印象中更加鮮活起來,本來就因爲姜嫺上一場出彩的表現而隱隱期盼的心情更多了三分。
其實,心中緊張不已的還有一人,那就是暫時今天下午本場比賽的第四名,她正和餘惠惠站在一處,一臉緊張的盯着暗沉又空無一人的臺上。
她和餘惠惠是發小來着,不過後來她隨着父母工作的調動搬家了,沒想到,居然在今天遇上了。
兩人在後臺相認後,很快湊到一起,這兩天她滿耳朵聽到的都是餘惠惠對姜嫺的恨意和怨念。
本來她事不關己,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覺得餘惠惠瞅着小時候挺機靈聰明的,現在怎麼這麼沒腦子,在比賽前小題大做,便是想打壓競爭對手,那也不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吧。
不過也有些可惜,他們這個B市來的小團隊,還挺厲害的,這要是提前團滅了多好啊。
這會子,她卻不那麼想了,她滿腦子對餘惠惠的怨念,餘惠惠這個廢物,當時怎麼就不胡攪蠻纏到底了,她要是能幹一點,把姜嫺這女人打壓了,能輪到姜嫺現在跟她爭麼?
一個省選四個優勝者,她如今就是個第四名,要是姜嫺勝了,她豈不是要嘔死了?
想到姜嫺抽到的那題目,她又略微鬆了口氣,好似一直被緊緊攥住的心臟被留出了一點喘息的空隙來。
沒事的,這麼奇怪的題目,她目前一點頭緒都沒有,五分鐘內姜嫺能想出什麼來?
她轉了轉眼珠,些微有些不放心,便問餘惠惠:
“惠惠,這兩天你們王站有沒有給你們猜題啊?這種二十四節氣的題目,有接觸過麼?”
問的時候,口氣滿不在乎。
餘惠惠並未察覺什麼,她已經被滿滿的嫉妒充斥的心口疼,當下沒好氣道:
“怎麼可能。”王站長壓的題,不是關於景點的,就是關於風景的,甚至還尋了一些好聽的紅歌,讓她們提前準備起來。
結果,她一點沒用上,早知道王站押題準,她提前背了。
至此,第四名徹底鬆了口氣,也有興致跟餘惠惠說話了,她故作擔憂:
“這樣啊,哎,這題目到底是難了些啊,你昨天不是跟我說,這個姜嫺是農村的,估計也沒什麼見識,可惜了。”
聞言,餘惠惠脣邊帶着快意和惡意並存的冷笑:
“呵呵,可不是麼,不過,能來省城長見識,她就知足吧。”
心中卻陡然想到,餘惠惠若是失利了,估計王站也不會把她放心上了,離了省城,大家便各自家去了,誰還記得她有沒有給她道歉這事兒啊。
哼,想讓她道歉?自不量力。
兩人各懷鬼胎的打着如意算盤,好像已經看到康莊大道在朝着她們招手了。
五分鐘,很快,時間不等人,到了點,甭管你是胸有丘壑還是腦袋空空,都得上臺,最終,是在臺上出彩還是出醜,就看個人的本事了。
五分鐘,也很慢,這其中等待的煎熬,心中的忐忑,都讓許多心繫姜嫺的人有一種度秒如年的感覺。
幕布緩緩的拉開了,姜嫺如約站在了會場中央。
比賽者,沒有更換衣服的時間,也沒有可供更換的衣服,上臺之後,無論做什麼,全程清唱、清誦,更沒有伴奏可言。
這一切,考驗的都是真功夫,真本事。
姜嫺站在臺上,隨着周遭舞臺的燈光亮起,光線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擡起臉,虛無之中,貌似有什麼在發生改變。
這種改變很微妙,但依然有人發現了。
顧珩眉峰微微一挑,藉着脣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胖丫兒周身氣場變了,他心絃一動,這般,這一場比賽,自家胖丫兒該是胸有成竹了。
吉教授也有感覺,他本就對姜嫺印象深刻,姜嫺一出來,他就有種感覺,無聲之中,這姑娘似乎已經沉浸到了角色之中?他眼眸發亮,帶着期待,許是這一場,還是個壓軸也說不定。
姜嫺今天,上身穿的是白毛衣,下身是一條紅色格子的中長裙,頭髮是高束的馬尾。
周遭舞臺燈光照耀之下,姜嫺的動作便起來了。
手擡起,臉微斜,嘴裡輕輕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調,調聲緩緩流淌,如叮咚的細泉,婉婉高歌,又如一片一片接二連三長成的嫩芽,一朵一朵綻開的春花,帶着細雨朦朧的春情,滋養着大地……
空茫的,乾淨純淨的嗓音,柔美的,好似帶着魔力的舞步,匯聚成一體,在整個會場之中慢慢悠悠的盪漾開來,不知不覺的就把所有人都拉入了那一腔春色之中。
臺上的女子,舞動的不快,卻如同一朵綻放的牡丹花,以她爲中點,暈染開了絲絲縷縷的生機,無盡的蔓延在了這裡。
那搖擺着的柔夷,旋轉飛揚的身姿,簡直讓人看癡了,如夢如幻,裙襬飛揚,一浪高過一浪,又似層層疊疊的花瓣,散發着繾綣的春意。
顧珩的眼中閃過火熱,眼尾處甚至閃過一絲不容忽視的猩紅。他緊緊咬着牙關,緊緊的束縛着那些逐漸彌散,棄他而去的理智,他感覺自己全身沒有一處不是酥麻到了極致,酥麻到了他整個人都沒了知覺,心不受控制的顫抖、緊縮,好似被人緊緊捏着,而他心甘情願被桎梏、願沉淪。
美,縱使他並不懂舞曲,但也能感覺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美,這般妖美的花妖,他只想生生世世把她藏入自己的心房,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處,至死不休。
這是顧珩,旁邊的顧雲開何嘗沒有看呆。
他和這會場中大部分人一般,處於一種癡迷又驚奇萬分的狀態。
大約無人想象得到,突然之間會出現這樣一場超凡脫俗的舞蹈。
以舞喻題,竟然是貼切無比麼?
他們平日裡何曾見過這些,不是戲曲,沒有紅歌,更不是激情澎湃的朗誦或者口號,只是輕柔的,卻又蘊含着無限生機又帶着夢幻的舞蹈。
把所有人都帶到了一種身臨其境的神奇的體驗之中。
腦中在渾渾噩噩的徜徉在這一片美好之後,只有兩個字留下:神秘。
而吉教授等評委更是看的兩眼放光。
吉教授看了看身邊坐着的同僚和老夥計們,不出所料,都看到了讚賞、驚訝和狂喜之色。
比起普通人感覺到的那種虛無縹緲的“神秘感”,吉教授的評價更加的具體。
這是一種由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神秘的東方之美。
面前的舞臺中央,那不是姜嫺,那就是穀雨,就是這個節氣化成了人,站在了衆人面前。
舞姿蹁躚,縹緲,似快似慢,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又似在下一刻又變得悠閒自樂起來。
饒是他自詡見多識廣,吉教授他也沒見過這般的舞姿,他相信,他熟悉的幾個老夥計也沒有見過。
但,沒見過沒事,任何人都不能否認這一種神秘美,這就是……華國之美啊。
驚豔四座。
吉教授雙眼冒着熾熱的精光,等待着這個姑娘還有什麼驚人之舉。
突然間,姜嫺似吟似唱了起來:
江北遊人春未回,
江南春色傍人來。
茶經穀雨依稀綠,
花接清明次第開。
場上鬥雞金作距,
檻前妝鑑玉爲臺。
六朝風物今何在,
莫負流年酒百杯。
曲調悠悠婉轉,宛若穿越千百年的歲月,把穀雨的生機鋪陳在了衆人面前。
王站長驚歎過後,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看向了窗外,傍晚,雨漸停了,未徹底西沉的太陽露了出來,照耀在溼潤的空氣之中,七彩霞光掛在窗前,映襯的這本身帶着枯寂冷漠的冬天卻是搖身一變,好一場春色生機。
竟然是意外的和場中之景相應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