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玥垂眸,掩去眼底片刻的黯然。
陳月儀怔怔看着襄玥,世傳楚國公主秦襄玥是繼燕國妖妃後再難尋的傾城之姿,一瞥一笑皆有勾魂攝魄的韻致。
陳月儀此時有些明白了傳言從何來了。眼前襄玥只是普通垂眸,卻像廣闊天地都因美人黯然而荒蕪了。
襄玥很快回神,可笑自己的黯然,她平淡道:“扶月閣與月儀所在乃兩個方位,我先行一步。”
襄玥回到扶月閣,坐在榻上,立時便遣人尋了喵兒來問話。喵兒乖乖立在襄玥身前,神態親暱信任,卻見襄玥的臉色不若平日般溫和。
“喵兒,花藤你可往別處送過?”襄玥看着喵兒澄澈的眸,終相信小丫頭做的事是一心想爲她好,不想做出試探之行,但心中仍覺得失望。
喵兒眼神閃爍了一下,又很快道:“王妃,您是知道了嗎?我…我給王爺也送了一份。”
襄玥聞言神色嚴肅,喵兒不禁問道:“王妃,喵兒是不是做錯了……”
襄玥面無表情,聲色清冷:“扶月閣內,我縱着你,不約束你過多。可我和王爺是主子,主子間的事,容不得你擅作主張。”
喵兒面色慘白,眼眶紅紅急出淚來,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王妃,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隨便給王爺送花藤。”
襄玥閉眼,指節在案上一下下輕搭着,喵兒愈發緊張,腿一軟便要跪下:“王妃,喵兒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襄玥擡手,瞧着纖白無力的手恰恰扶住喵兒,不讓她跪下,襄玥道:“此次我不怪罪你,但下不爲例。”
明明襄玥瞧着只是個嬌弱美人,可不知爲何,喵兒看着神色平淡,甚至堪稱慵懶倚在榻上的襄玥就是覺得發怵。
“退下吧。”襄玥擺手,喵兒含淚退下。襄玥頓了頓,指着玉瓶內的花藤道:“但花藤我很喜歡,你隔日可以把扶月閣內的花藤換上新的。”
喵兒聞言,驚喜地擡頭,破涕爲笑:“好的,多謝王妃,喵兒一定會做好的。”
襄玥頷首,在喵兒退下後,頗爲無趣地倚在榻上撥弄着花藤。
她突然就想到了在周景安書房內匆匆一眼瞥過的書架,滿滿一架子的書,有些心癢。
襄玥按捺地用指尖輕釦着花藤,想到周景安防備的態度,冷漠的話語,還是立刻打消了想問他討要書冊的想法。
襄玥又不禁想到幼時家中一整個書屋的藏書,襄府傳承數百年,歷史悠遠,家中祖祖輩輩傳下的書冊名畫甚至皇室也不一定比得上。可惜,一切都湮滅在燕帝荒唐的一旨旨意下。
即使重活一世,再想起……襄玥手不覺撫上胸口,悶痛的,她還是恨的,做不到祖父的豁達通透。
皇室昏庸,人人自危,襄府仁愛傳世,懸壺濟世,但滅族之時,多是冷眼旁觀。
可昏暗潮溼的地牢裡,祖父蒼老的手掌像幼時般落在她的發頂,虛弱道:“泥淖之中,入眼皆是髒污;清明之處,入心皆懷仁愛……玥玥,這不會是我們襄家的結局。”
於是,往後數年深宮沉浮,襄玥所求,皆是有朝一日國泰民安清明時。
周景安沉着臉色走進扶月閣,徑直朝屏風後慵懶倚着的人形大步走去,襄玥擡眼看去,眼中有來不及完全褪去地痛並恨,又竭力隱忍。
襄玥眯眼挑了縷胸前垂着的墨發,垂眸放在鼻下輕嗅。
周景安眉頭微蹙,只覺心微妙的跳了跳。
心底本能,他牴觸在她面上看到這般神情,道不清緣由的牴觸。
“宮內有旨,召你入宮,明日你隨本王一同入宮。”周景安道。
“好。”
襄玥答着,手指在秀髮上一纏一繞的,許久襄玥擡眼見周景安仍直直地盯着她,她直了直身子,讓自己顯得認真些:“我知道了,後日要隨王爺一同入宮,王爺還有何吩咐嗎?”
周景安悶聲看着襄玥,不發一言,襄玥幾乎以爲自己又做了什麼摸着老虎鬚的錯事了。
“王爺?”襄玥試探道。
周景安道:“你很不開心。王府裡委屈着你了?”
襄玥吶吶:“沒有。”
語氣乾巴巴的,她自己聽着都不信。
可秦襄玥在衛王府被冷落,被下人慢待,還不時有陳月儀在說糟心話,更有周景安盯着她的性命不放,說出沒有兩字襄玥真的覺得違心。
襄玥以爲周景安聽完會發怒,畢竟他每每見到她都沒給過她好臉色,卻聽他只淡淡道:“嗯。”
襄玥覺得自己看錯了,她竟看見周景安還有些心虛地偏了偏頭。
“王爺。”襄玥又喚了聲,頗爲困惑。
早晨周景安說,不要在他身上花心思,可見是真的不喜襄玥,怎麼現在說完事情還不走呢?何況這種事情大可叫下人來告訴她。
周景安眉頭漸漸夾緊,襄玥那含痛的一眼一直在他腦中循環,牽扯着他彷彿也疼了起來,甚至險些忘記自己來的主要目的。
“秦襄玥,明日入宮,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周景安語氣頗沉。
襄玥面色平淡,讓人絲毫瞧不出她的疑惑。
周景安爲什麼這麼說,是宮中有什麼會讓她或者說是讓秦襄玥做出出格舉動的事嗎?
周景安不知襄玥在想些什麼,但從她平靜的面容上他奇異地體會到了她的不安。
沉默着,周景安握了握拳:“那日晚上本王沒有殺你,就是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聞言,襄玥媚人的眼擡起,凝着周景安,眉梢微簇,紅脣有些懊惱地向下垂。顯然周景安說的是那個她痛哭的夜晚,只是那時她剛剛逃出人間地獄,又見着他迫人的樣子,一時纔會控制不住。
周景安移開眼,喉結輕輕滾動:“若有下次,本王一定會殺了你。”
話落,周景安不待襄玥反應,如來時般大步離開。
若襄玥仔細觀察,定會發現周景安轉身時顯而易見的狼狽。
那日用過晚膳,襄玥從臨風臺消食回來,就瞧見扶月閣燈火通明,難得這般熱鬧,不時有人擡着箱子走進院子。
襄玥走近,才發現領頭人是長冽,正指揮者人放下箱子。
近幾日襄玥瞭解到,周景安身邊有兩大護衛,一是長闕,主管護衛外行之事。還有一個就是長冽,主管府內雜事和人情往來,長冽在府內的地位可想而知。
素來頗爲瞧不上襄玥的扶月閣衆奴僕,此時都掂着臉湊上來道:“王妃,王爺給您送來了許多東西。”
襄玥頷首,透過衆人瞧見了呆呆站在後面猶豫不決的喵兒,她招了招手:“喵兒,你隨我一起去清點東西入庫。”
喵兒聞言眼眶微紅,又立刻笑着擠開人到襄玥身邊,躬身行禮:“王妃。”
長冽將東西安頓好,方自己捧着個盒子走過來。
“王妃,那些箱子裡是王爺這些年征戰獲得的一些珠寶,還有各地上供的布匹絹帛,王爺說您可以挑揀着喜歡的穿戴,多做幾身衣裳。這個盒子裡是一套寶石頭面,您可以在明日入宮時穿戴。”
襄玥接過盒子,打量一眼,是上好的沉香木打造,可見裡面東西必然貴重。
襄玥沒有想到周景安會給她送這些來,她對長冽道:“長冽護衛辛苦了。”
長冽等了許久也沒聽到襄玥再說其他的話,他一時神色複雜:“王妃您有什麼話要我轉達給王爺嗎?”
襄玥從空處收回目光,搖了搖頭,面色平靜,仿若收到許多珍寶的並不是她,她轉身向屋內走去。
長冽頓在原地,他可以想象到王爺聽到回覆時的暴怒,畢竟那套寶石頭面,是已逝的皇后娘娘留下的。長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周景安會把它給別人。
襄玥一隻腳已經跨過門檻,又收回來,回身笑道:“勞煩長冽護衛替我謝謝王爺。”
長冽鬆了口氣,即使只是句感謝他也可以交差了。
長冽回到雲竹院,在書房外擡手敲門,屋內幾乎立刻應道:“進來。”
周景安立在桌案後,揮毫寫着大字,見長冽進來頭也未擡,面無表情的樣子頗能唬人。
長冽回稟,從進院內開始,事無鉅細地道來。
當週景安聽到扶月閣的奴僕似對王妃頗爲怠慢時,幾不可見皺了皺眉。他不是第一次知道這事,卻唯獨此次聽完格外不能容忍。
在聽到長冽說王妃很感激時,周景安瞥眼長冽空空的兩手,想到始終未見到的窈窕身影,冷笑:“口是心非。”
然手腕轉動,卻不知不覺寫下個“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