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當落水之後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黃昏時分才退燒的小公主悠悠轉醒之時,昨日的落水事件已經繪聲繪色傳成了淑貴妃與宦侍私通被公主撞破,公主質問之下被淑貴妃推入御湖以期掩蓋秘密的荒唐流言。
而這,正是冷秀顏想要的結果。
白家樹大招風,而這深宮之中,亦是從來不缺趨炎附勢落井下石之輩。昨日她千辛萬苦費盡心力演那麼一齣戲,無非只是在除去淑貴妃和裕泰的同時混淆視聽,儘量掩蓋自己已知其二人真實身份的事實,卻是不知收效如何。
爾後,得知原是蕭寒不顧安危跳入湖中,幾番下潛纔將她救了起來,聽過之後公主閉目,沉默了良久。
隨後便是等來了皇叔,躺在牀上還不便起身,她微微擡眼望上皇叔看過來的眼,四目相對,皆是探究之意。
她知昨夜之事她操之過急做得並不完滿,也不知皇叔究竟是看透了幾分,只是眼前那雙凝着自己的鳳目中隱隱透出寒意,她知道對於自己落水一事,皇叔定是生氣了。
就這樣四目相對默默看了片刻,方聽皇叔開了口:“覺得如何?可要水?”
她搖頭,稍微撐坐起來一些,開口還帶着大病初癒的低啞:“皇叔,瓏瑜想見蕭寒一面。”
皇叔面色一頓,她繼續開口:“蕭將軍一家馬上便要啓程回北域了吧?昨夜是蕭少將軍救了瓏瑜一命,瓏瑜想要當面致謝。”
眼前皇叔神色中閃過一絲複雜,想必心裡定是帶着同前世一樣的心情吧。
前世,看着自己寵愛的侄女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卻不自知,反對卻是無法說出實情的皇叔,看着她傻傻的歡天喜地準備婚禮,心裡又是怎樣一番感受?
垂眸掩去眼中明滅,冷亦清微嘆口氣:“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朕便傳召蕭寒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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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城遠郊,一處僻靜宅院,後門打開走出一布衣男子,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宅院之內,偏僻廂房燭火跳躍,屋內四人,一青年男子翹腿坐在牆邊扶椅之上,面帶冷笑:“沒想到這白信,居然對那非親非故的‘白小姐’如此看重,這種時候還頂着風聲要求見面,真叫本世子意外~”開口的便是那剛剛潛伏入京的安王世子冷齊灃。
圓桌之前,一下人打扮周身卻隱隱透出貴氣的女子略微皺眉:“白相既然明確提出要保住淑貴妃,這個要求便不得不顧。況且此次公主落水一事本宮總覺事有蹊蹺,暫且保住貴妃,問出當日公主與她商談之事,至關重要。”開口說話的女子,正是爲了方便行事扮成下人跟隨蕭將軍一行入京的福溪長公主冷若雪。
一側,蕭老將軍點頭稱是,冷齊灃卻是淡笑一聲斜眼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蕭寒:“瓏瑜這丫頭如今看來還真有些古怪,父王精心安排的棋子倒是一再栽在這丫頭手裡,倒是讓本世子好奇,這個公主到底是真天真單純,還是裝瘋賣傻?!表弟算是我們裡面和公主交情最深的,可是有話要說?”
對於當日公主落水牽扯出的後事,如今雖是尚無定論,但可以確定當日若是公主真就這麼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百利無害。如此一來當日奮力救起公主的蕭寒自是成了冷齊灃的眼中釘,開口便是冷嘲熱諷故意刁難。
冷齊灃一番話落蕭寒沉默不語,冷冷看他一眼,起身便出了屋子。一面福溪長公主尷尬開口緩和氣氛,卻被冷齊灃冷冷一笑堵了回去:“姑姑可是要將您這兒子看好了,若是日後壞了父王大計,屆時休怪父王六親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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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凌霄殿,伺候洗漱的侍女看着那緩緩從牀榻上起身的病中少女,均是面色擔憂。
昨夜公主病情反覆咳了一宿,今晨起來氣色極差,卻是執意不肯宣太醫。
“公主,您還是先宣太醫過來吧,若是一會兒蕭將軍來了,在偏殿等候片刻便是了…”樂桃拿着木梳站在公主身後,猶豫開口。
“咳…咳咳…不必了…”冷秀顏接過寫意遞上的熱水輕抿一口,淡淡搖頭:“你安心梳你的頭便是,本宮心裡自有打算。”
公主…樂桃還想開口再勸幾句,卻被寫意微微擺手攔了下來,又聽公主開口道:“寫意,你去把那套羅雲錦的宮服找出來。”
羅雲錦乃西域進貢的上品,輕如蟬翼質地絲滑,非常適合製成夏日衣裙。可是今日…望了望殿外那絲毫不見日光的庭院,寫意微微蹙眉:“公主,今日穿那羅雲錦…恐怕太過輕薄…”
卻被公主輕聲打斷:“去拿就是了。”
片刻之後,青絲半綰,一襲血色宮裝上身,同色腰帶淺淺勾勒姣好身材。公主面色微冷站在銅鏡之前,那本就不好的臉色在紅衣的映襯下愈顯蒼白。
一侍女持了胭脂欲爲公主上妝,卻被她揚手退避,看了看鏡中那張白皙病容,這樣便好。
話落,殿外宦侍跪地稟報:“啓稟公主殿下,蕭寒將軍到。”
“知道了,”淡淡聲線從內殿傳來,“將人引去御湖涼亭,本宮隨後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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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宮人身後,一路繞至凌霄後殿,一路青石綠水繁花錦簇,景緻清幽怡然。行至水邊涼亭,宮人恭敬俯身:“請蕭將軍在此稍候,公主殿下隨後便到。”
蕭寒沒有做聲,移步至涼亭一側,那裡放眼望去,一片青綠湖水在微風中起褶,幽靜之中,竟是泛起些許落寞之色。
將門出身沙場磨礪的武將,此刻卻是在這後宮庭院內望着一處湖水心生悵然,當真是可笑之極!
薄脣輕抿一抹冷意,那扣在闌上的長指卻是微微曲起,湖面拂過的那陣微風帶起一抹熟悉潮意,那夜水下青絲一縷,纖腰一握,那般觸感,竟是再次涌上心頭。
眼底的寒意,絲絲都是自惱,眉頭微蹙之間,卻聞身側一聲佩環清響,回眸,那心念的人兒卻已是帶着盈盈笑意,輕至身前。
一襲紅衣,面如紙白。
那輕薄的紅色紗裙在春風中微微隆起,一暈暈輕散開來,纏繞在纖弱身姿周圍,如霧如煙。
那身紅裙,竟是像極了東離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