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絕情殺

東離皇城最北端,一處幽暗宮殿,大門朱漆剝落,匾額青黑無字。一年四季,無論那深宮內院是如何的繁花似錦落英繽紛,這處蕭索的宮殿外,永遠是枯枝殘影杳無人聲,寂靜猶如一片鬼域,這便是,東離的冷宮。

後殿內室,陰冷灰暗,一根即將燃到頭的白燭在矮几上靜靜燃燒,燭火明滅。室內幾樣紅黑色的簡易傢俱,一張簡陋宮牀,再無其他。

淑妃白氏一襲素衣珠飾盡除,抱膝蜷縮在牀尾,身上覆着一條破舊錦被,那繡着如意祥雲的水藍被面,已是抽絲泛黃。

面色素白,神情呆滯,手指無意間觸碰到指間那瑩潤光滑的翡翠戒指,空洞的眼神才漸漸有了焦距,緊抿的脣角也帶上了點點暖意。

長指纖白,戒身透亮,光潤的戒環內隱隱有萬縷青絲糾纏浮動,水澤充盈。這枚水種極好的翡翠玉戒,在她入宮第二年由外藩進貢,聖上欽賜給了她。

此後這枚戒指她便一直戴在手上,再未離身。她視它爲感情的見證,陪伴她走過了之後六年的宮闈歲月。

入宮七年,她是快樂的。本是水患之後失去雙親的孤女,一朝飛上枝頭入了丞相府,最後還冊立成妃,成了東離最尊貴的那個男子身邊的女人,這一切,恍然若夢。日子久了,卻又彷彿,如今的一切纔是她的真實,她是相府嫡女,是東離貴妃,那出身平民普通長大的年幼時光纔像是一場縹緲如絮的夢,在如歌歲月裡被她漸漸淡忘。

角落裡昏暗的燭火跳躍,灰白牆面上映出的森森樹影如鬼魅張牙舞爪。

身子微微顫抖將雙膝抱得更緊,身份暴露的驚懼,失去所有的恐慌,再一次涌上心頭。被懷疑,被誣陷,被質問,被降罪,她其實根本沒有信心與瓏瑜當面對峙,如今唯一的希望全然寄託在對自己視如己出的白相身上,卻仍舊是快被心頭的恐懼逼迫成瘋。

也許這便是美夢將醒的一刻,也許這七年只是一場即將破滅的幻境,她會被貶爲庶民,以欺君之罪被處死,還會禍及白家,想到這些,想到,會是那個她全心愛戀真心相待的男子最終定她死罪,心頭那般疼痛,她甚至已經辨不清,那日在御湖邊上,她震驚惶恐之下,到底有沒有真的下手推了瓏瑜一把!

纖弱的身子蜷在牀尾不住顫抖,下一刻,殿外庭院卻忽起一聲尖利鴉鳴,一個巨大黑影掠過窗前驚了她一大跳,拽緊被子縮到牆角,吱呀一聲破敗殿門洞開,她驚懼擡眼,對上一雙冰冷鳳目。

瞳孔驟然緊縮。

“…瓏…瓏瑜…?”

瓏瑜公主一襲黑衣,站在門前清冷月光下,一雙鳳目淡看過來,那幽幽光澤,致冷,致寒。

心頭一下恐懼到了極點。

“聖上…聖上有令,沒有旨意,不得探視!”雙眸慌亂打量四處,她想逃想躲,卻是不知能逃到何處,躲去哪裡。

月光之下,公主仍是神色如常面色清冷:“本宮不是來探視的。”

話落,素手輕揚,一青衣侍女快步走到公主身旁,垂首,遞上手中如雪白綾。

纖指撩起白綾一角,輕輕一扯便拋至牀沿,一雙鳳目直直看入她的眼,公主開口,語氣平緩:“淑貴妃欺君犯上,心生悔意自縊冷宮…本宮是來,送貴妃娘娘最後一程的。”

話落,一陣幽冷陰風穿堂而過,那即將燃到盡頭的燭火驀然熄滅,一室的昏暗中,那含水杏目難掩驚恐,死死盯着身前模糊在黑暗中的人影。而那雙冰冷鳳目,即便是在暗處亦閃動着寒光,如同,嗜殺的野獸一般。

她從未想過,那會是瓏瑜的眼神;她從未想過,那會是,從瓏瑜口中說出的話。

蒼白的嘴脣不住哆嗦,半晌,才咬牙說出一句話來:“聖上還未治罪,本宮便不會死…若是聖上想要本宮的命,亦不會留本宮到今日!”

一時四下無聲,半晌,那雙幽冷鳳目輕輕轉開,淡淡望向牀側的窗帷。伸手撫上窗邊矮几,淡淡的聲線從黑暗中傳來:“淑貴妃,當年你入宮之時,白信已是官拜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他何故要歷時三年大費周章,冒着欺君之罪,送一個假的‘白小姐’入宮承寵,你,可有想過?”

纖指死死抓着被面,聞言淑妃一時呆愣,不知她所言何意。

暗處傳來的清冷聲線,帶着淡淡寒意:“東離皇權動搖,安王有謀逆之心,白相爲其同謀,當年在蘭城桐鄉帶走你和裕泰的將領亦是安王手下。隨後你和裕泰先後入宮,被安插在聖上身邊。送你入宮的其實不是白相,而是安王!卻試問,一個有篡位野心的人,培養一個寵妃於他又有何用?”

“七年來,你在宮中安身立命,安安穩穩做你的貴妃,只是因爲,你的存在本身,便已是安王謀反大計的重要一環!”

窗前清冷女聲陡然轉急,回眸,一雙鳳目難掩恨意,望向那張早已呆滯的臉龐:“你的作用,便在你那周身體香,於聖上乃是劇毒!你日日伴在皇叔身邊,便是日日都在謀害君主!這便是安王送你入宮的目的,這便是,本宮非殺你不可的理由!你害了本宮的皇叔害了東離,即便你是無心,本宮亦不可能再留你於世上!”

身後傳來巨響,牀頭帷帳撕裂,淑貴妃一個踉蹌從牀上摔下來,擡眼一雙驚恐眼眸,聲音尖利:“…不可能!不可能!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不是毒,那是…是藥香…是你設計的,都是你設計的…你要害我!我要面聖…我要見聖上!聖上會爲我主持公道…讓我見聖上!”一番話,神色竟有了瘋癲之狀。

“時至今日,本宮怎麼可能再讓你見皇叔?!”

憤然拂開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尖利長甲狠狠劃傷了她的手背,她亦是恨極氣極,完全失控。

鳳目嗔怒,公主厲聲:“本宮原想若是知道了真相,貴妃興許會悔恨難當自行了斷,本宮亦會留貴妃一個體面。如今看來是本宮高估了貴妃對聖上的情誼,既然貴妃不願赴死,便由本宮送貴妃一程!”

狠戾聲線話音剛落,兩名宦侍快步走入內殿,一左一右將匍匐在地的淑妃架起,白綾向空中一拋,繞上牀樑。

此刻的淑貴妃,早已是涕淚橫流污了一張芙蓉面,嘶嘯出聲:“本宮乃東離貴妃,白相之女,你們誰敢造次?!冷秀顏,冷秀顏!是你設計本宮!你陷害嬪妃誣告忠良陰險狠毒蛇蠍心腸!你纔是欺君罔上犯上作亂之人,你才最該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綾繞脖,雙臂反扭,掙扎着被架上牀沿的貴妃面露猙獰,尖利的笑聲在冷宮大殿迴響:“冷秀顏,你是嫉妒本宮,你嫉妒本宮是聖上心頭摯愛,你嫉妒本宮獨寵後宮你卻什麼都得不到!你不顧倫理綱常愛慕自己的親叔叔,將來必遭天譴,死無葬身之地!”

下一刻,白綾兩頭倏然抽緊,緊緊勒入纖細頸項,滿口污言穢語斷在喉間,淑妃整個人被吊上半空,一雙裸足在空中亂蹬。

伸手死死拉住項間白綾,那雙圓瞪的黑眸帶着蝕骨恨意,死死盯着面前那張古水無波的清麗容顏。

“…冷…秀…顏…!…冤…鬼…索命…!”斷續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溢出,勒斃之人形容恐怖,讓人毛骨悚然。

看着那張臉,公主卻是微微上前一步,仰頭,清冷鳳目直直對上那張紫青色的臉,開口,聲音涼薄:“既然要索命,便好好記住這張臉,七日之後貴妃娘娘‘頭七’之夜,瓏瑜點萬盞宮燈一路引至凌霄殿,等着,你來。”

說罷,轉身,兩名宦侍再次用力一絞,身後一陣清脆聲響,頸骨生生斷裂,雙臂垂落,那目眥盡裂長舌半露的悽慘死狀,她再沒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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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皇叔要死了的導火線,白家小公主徹底走上黑化之路了…大家踊躍收藏哦,文文馬上要首推啦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