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世子冷齊灃,是個心腸惡毒卻毫無謀略可言的人。
這血親果然是種奇妙的東西,自幼便在不同環境下長大的一對兄妹,冷齊灃冷芳若,性格上卻是這般相近。想來這安王處心積慮要奪的江山,即便真是得手了,靠着這樣的繼承人,也不知守不守得住。
是夜,東離宮宴,坐在銅鏡之前等待梳妝的少女紅脣輕勾彎出一抹笑意,看着竟是真透出了幾分愉悅。身後手持木梳的侍女樂桃悄悄斜眼瞥了公主好幾次,實在想不明白方纔剛見了那麼個令人討厭的安王世子,此刻公主到底是哪裡來的好心情。
憑着她單純的小腦瓜想了又想,最後答案定位在了公主今夜就能和駙馬見面了的這件事上。
以樂桃的角度看來,除了公主自幼便最親近的當今聖上,這北豐國的七皇子殿下,便是這第二個頗得公主上心的人了。這不,今夜宮宴,邀請準駙馬出席,公主還特地遣人去了沁心居給駙馬下了帖子,約着他先在御花園見面,再一同前往軒逸宮,光是這一點,便是極其用心之舉了。更不提公主現在坐在桌前這眉目含笑的樣子,嘖嘖,真是怎麼看怎麼覺得少女懷春旖旎盪漾。
心中暗暗揣測了一番,樂桃胸有成竹地放下手中剛剛選出來的玉簪,換成了珠光寶氣的鳳釵。
於是主僕二人各懷心思,一番裝扮下來,待到公主殿下想完心事擡眼看向銅鏡,那端坐鏡前裝扮華麗的女子,看得她一時啞口無言。
樂桃在身後語氣篤定:“啓稟公主殿下,樂桃今夜爲公主選用的首飾,駙馬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公主聞言更是呆了一呆,看着鏡子中那奢華嬌豔的樣子直髮愣,一時無言,心裡一閃而過的念頭,卻是這個樣子,那七皇子殿下的確該是喜歡的。
於是在這個念頭的刺激下,公主殿下一時更加說不出話來,垂眸看着銅鏡發了會兒呆,終是嘆了口氣:“算了,擺駕御花園。”
——
今夜東離宮中家宴,宴請皇親國戚,德太妃攜安王一子一女,宮中嬪妃和諸位老臣國丈,還有瓏瑜公主和準駙馬,均將赴宴。
自南宮門下了馬車,步行至約定好的這處湖邊水榭,靜夜微風輕輕拂過遼闊湖面,緩緩掀起粼粼水紋。
東離的景緻相較北豐更爲秀麗精緻,而東離盛京亦不愧花都美名,整個後宮處處花團錦簇,星點遊螢閃閃浮動在綠草間。
一襲紫諸華服,褐色髮絲用錦帶束了,御湖之濱,未及冠齡的年輕駙馬長身而立,柔潤的髮絲在夜風中微揚。
駙馬駕臨,公主親迎。
單憑這一點,就已是奠定了這位準駙馬現今在東離宮中的地位了。這宮中誰人不是善察言觀色之輩,身後數名宦侍在靜靜在旁側伺候,畢恭畢敬。
湖邊小徑,隔了幾處柳枝山石的距離,衣袂攢動,粉色繡鞋踏着綠意而來,步履中卻顯出幾分煩躁。一行四個侍女跟在芳華郡主冷芳若身後,一路行至這通往軒逸宮的小徑,郡主臉上的冷色嚇得諸人低眉順眼小心翼翼。
今夜,便是她自那日春首圍獵之後,第一次和瓏瑜再見。而同時,今夜她還即將見到自己的嫡親大哥,和瓏瑜千挑萬選出來的駙馬。
瓏瑜那丫頭,大張旗鼓費盡心力舉行的七國選婿,最終選上的,卻是一個風評極差名不見經傳的異國皇子。
雖然幽禁太妃府,過往的數月她卻日日探聽着宮裡的消息。駙馬大選的優秀參選人是如何一個個“意外”失利的;瓏瑜最終又是如何爲了不嫁給王思遠而只能選擇這麼一個斷袖皇子的。如今東離駙馬大選的結果已漸漸在七國傳爲笑談,她亦是越來越感興趣,那個瓏瑜最後要嫁的男子,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東離坊間關於這位準駙馬的傳言有很多,而其中傳得最多的,便是,他的美貌。
一個男子的,美貌。
想到這裡,冷芳若紅脣輕勾彎出一抹冷笑,一個除卻花名便毫無是處的男子,看來,雖然這駙馬大選最終沒有選上父王精心佈局的棋子,瓏瑜卻亦是被父王逼到了極致,毫無選擇的餘地。
想着,心中便是橫生了快意。加快了步子,一個轉身,卻是不期然間,撞見了那粼粼御湖邊,氤氳水汽間的,那幅美景。
那是一個人,靜靜立在水前,淡淡站在花間,聞聲輕回眸,一雙淺茶眼瞳,一瞬流光溢彩,一瞬星辰黯淡。
她呆愣原地,一時無從反應,直至身前身後宮人侍女跪了一地齊聲行禮,她才恍然,他的身份。
他們說,參見駙馬。
原來他便是,瓏瑜的駙馬。
面前站着的這個人,那雙眼,那張臉。他的美貌,那七國盛傳的美貌,之前她從未想過,竟會是這般的,絕世容顏。
兩側宮人跪了一地,各自向着對方的主子行禮,她卻是呆呆望着他,望着那雙淡看着自己的淺茶眼眸,看他神色淡淡,不動不語,溫潤如玉。
他是東離駙馬,她是東離郡主,他們品階相同無需互相行禮,何況,他並不認得她。
而此刻,冷芳若的腦中,卻是如同一瞬炸開了般一聲轟響,頭皮發麻的瞬間,她滿腦想着的都是,這樣一個男子,居然,就是瓏瑜的駙馬?!
不是斷袖麼?不是,天下笑柄麼?可眼前這個人,卻分明清雋出塵,恍然若仙。
御湖邊,氣氛死一般沉寂。跪地的宮人遲遲不被宣召起身,俯身垂着首,這時耳邊卻是淺淺傳來珠環輕動,不知是哪個心細機靈的先察覺了,一聲高呼參見公主,旁側之人這才紛紛反應過來,呼啦啦湖邊宮人又是俯身叩首一陣行禮,參差不齊的請安聲中,自那湖邊小徑的陰影處,緩緩走出一個盛裝美人來。
一雙鳳眼勾魂攝魄,一抹紅脣嬌豔欲滴,那神色清冷的美人自那陰影中緩步而來,鳳眸輕揭,淡淡掃過冷芳若的臉,那般神韻,如斯氣質,竟是她從未見過,亦想也未曾想過的樣子。
冷芳若再次愣住,爲了這個只是短短數月不見,卻似完全變了個人一般的瓏瑜公主。爾後,她才恍惚見聽見身側有人行禮,清洌的男聲如同迷霧間潺潺而過的一縷清泉,她這才猛地反應過來,趕忙福身:“芳華參見公主殿下。”
“表姐無需多禮,平身吧,其他人也別跪着了。”清淡女聲裹着一絲慵懶送入耳中,冷芳若擡眼,只見那雙妖嬈鳳目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是輕轉開去,瓏瑜公主偏頭看向駙馬,青絲間閃耀的金步搖襯着雪膚黑髮,在宮燈之下熠熠生輝。
對面那雙看着她的清潤眼眸裡,點點泛起了笑意,擡眼從那抹茶色中望進去,那裡閃閃的光亮,是她這身流光溢彩的裝扮映出的星光。
本是自信無畏的人,卻是在那抹清淡笑意中漸漸失了淡定,心中怪着樂桃自作主張,公主輕垂了鳳目低聲開口:“本是我來迎你,結果倒是自己遲了。”
輕聲一聲自責,卻是聽出了羞惱的味道,薄脣微揚的某人聞言輕挑了眉梢,笑得更開了:“沒有,是我到早了。”清淺的聲線,話落,他伸出手來。
修長五指,指節根根分明,肌膚寸寸若瓷。猶豫擡手的時候,她有一瞬忪愣,待到小手遞上他的掌心,溫軟的溫度傳來,卻又忽覺安心。
軒逸宮外御湖邊,一片靜默中帶上了星點曖昧的氣氛,四周宮人低眉淡笑非禮勿視,一旁早被遺忘的芳華郡主愣愣看着眼前這一幕,回不過神來。
眼前的這個男子,舉手投足,淺淺一抹笑意,便是星月皆退,天地失色。
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有龍陽之好又如何?是七國笑柄又是如何?!這張臉,便是這張臉,就已是天下無雙再難得,卻是偏偏,讓瓏瑜那丫頭得了!
尖利指甲狠狠刻入掌心,幾近是磕破了皮膚滲出血來。而那個丫頭,瓏瑜那個丫頭,從方纔起,自始自終,就完全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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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芳華郡主很無奈有木有,白家小公主忙着談戀愛,哪還有心思注意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