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夫駕到帝女有毒
宮宴當夜,東離皇城外護國將軍府,安王冷嵐獨坐桌前眉頭緊鎖。
東離駙馬大選,安王府與瓏瑜公主數次交鋒,最終王思遠這步棋被公主毀得徹底,優秀的駙馬競選人卻亦是被安王府剷除殆盡,最終結局雙方均是損失慘重,是爲和局。
如今,公主大婚之期將近,北豐風光下聘顯結盟之意,尊貴帝女下嫁斷袖皇子,這傳爲七國笑談的婚約,細細想來卻並不若表面看來那般簡單。
首先,北豐國借和親之名,盡顯了結盟誠意,同時也暗示了藉此機會染指東離皇權的野心;而那豔名在外的北豐皇子,安王府多番派人打探其背景卻得不到有用消息,可這般結果卻更加叫人起疑;而最讓人琢磨不透的,便是那步步爲營機關算盡的瓏瑜公主,這最後的結局,真的是她被迫才接受的麼?
除卻最後王思遠被拉下駙馬之位這並不算太令人意外的結局,此次駙馬大選,安王府陷害南王,設計蕭寒,將威脅安王府計劃的參選者一個個除去,實在有些太過順利了。
心思沉靜下來之後,便是處處疑竇叢生。只是,若是公主故意放任了南王和蕭寒的失利,那她最終選擇的這個北豐國七皇子,又有何過人之處?
心機叵測的公主,琢磨不透的駙馬,虎視眈眈的北豐。即便那駙馬真就只是一個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北豐藉着和親機會滲透東離皇權的野心也不得不防!想到這裡,那如鷹般深邃銳利的墨瞳帶上寒意,這瓏瑜公主的大婚,絕對不能讓其如願舉行!
正想着,廂房大門便是一下打開,安王世子冷齊灃嘴角帶着一抹冷笑,出現在門口:“世人皆道‘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今日在宮裡見了芳若那丫頭,才真叫我這做兄長的自愧不如——”
冷齊灃在桌前坐下,嘴角邊洋溢的那抹笑容愈發惡毒:“父王,看來此次瓏瑜那丫頭的親,是結不成了!”
——
東離天肅七年七月十四,距德太妃娘娘的生辰還有七日。如今整個皇城張燈結綵,軒逸宮前搭起了巨大的戲臺,太妃娘娘大壽,公主殿下大婚,一切均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司織房連夜趕製出公主嫁衣,昨夜已是送入凌霄殿。
凌霄殿寢殿內室,一襲紅衣的女子婷婷立於鏡前,側身,端詳着鏡中人兒的儀態身段。
銅鏡之中,兩道柳眉如煙,一雙杏目含情,瑤鼻檀口膚白勝雪,真真是個絕代佳人。
佳人看着鏡中美景,孤芳自賞,勾脣輕笑。
寢殿外室,一藍衣侍女站在門廊處神色拘謹,不時蹙眉向門外張望,忽聽殿外宦侍通報:“瓏瑜公主駕到。”
一陣手忙腳亂,侍女趕忙衝入內室幫着鏡前的女子更衣,無奈嫁衣繁瑣又不敢硬扯,未幾便聞珠簾輕搖香風浮動,一襲月白宮裝容色清麗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擁下緩步進了內室,看見牀前跪着的主僕二人,微微驚訝:“表姐?”
芳華郡主冷芳若一身嫁衣半褪跪在地上,聲音有些輕顫:“參…參見公主殿下。”
寢殿內室,腰帶外袍丟了一地,凌亂不堪。昨夜裡還是好好掛在架子上小心呵護的公主嫁衣,居然在公主大婚前被人偷穿了還糟蹋成這樣,公主身後站着的樂桃一下急了,脫口而出:“芳華郡主,這可是我們公主的嫁衣啊,您怎麼能…?!”
俯身跪地的主僕二人聞言均是一抖,將頭埋得更低了,那侍女已是嚇得抽泣起來,身旁冷芳若定定神,咬牙解釋:“瓏瑜,你我多日未見,那日宮宴又沒說上話,我便想着今日過來看看你…來了之後宦侍通報說你去了重雲殿請安,我便進來等,結果看見這嫁衣覺得實在好看,一時沒忍住…瓏瑜我發誓,我只是想披上身看看便好生放回去…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公主站在原地,一雙鳳目微微眯起打量着身前着急求饒的女子,神色淡淡,也不言語。
這件嫁衣,便和上一世司織房爲她大婚縫製的嫁衣一模一樣呢。上一世她和這套嫁衣便是無緣,最後是冷芳若穿着它盛妝出現在她面前,嬌笑着將她所珍惜的一切毀得支離破碎;這一世,這套嫁衣再次穿在冷芳若身上,果然仍舊出離的合適。
想着紅脣輕勾便是彎出一抹笑意,公主走到桌前坐下,鳳目輕轉,眸光淡淡落在冷芳若身上:“表姐,可是思嫁了?”
一席話裹着清淡笑意,絲毫聽不出責備的意思。冷芳若愣愣擡頭,對上那雙清冷鳳目,又聽公主勾脣輕笑道:“德太妃娘娘不是前日裡已請旨聖上爲表姐賜婚了麼,想必不日賜婚的聖旨便會下了,表姐不必心急。”
三日前,德太妃娘娘親自入宮,同皇叔提起了芳華郡主冷芳若和護國少將軍蕭寒的婚事。安王府和蕭家本就同出一脈,表親之間互結姻親之事也很常見,加之安王府和蕭家均是有意藉此婚事平息內部矛盾,冷芳若下嫁蕭寒一事便是衆望所歸。
一雙杏目直直看着眼前神色平靜的美人,冷芳若表情一陣呆愣一陣吃驚,紅白交替。過了好一會兒才彷彿回過神來,猶豫着開口:“…瓏瑜,我和蕭寒的婚事…你,就這般無所謂?”
“嗯?那表姐覺得,瓏瑜該如何?”持了桌上青玉茶碗輕抿了一口,公主淺淺一笑,“本宮一直深信一句話,是你的總是你的,別人怎麼奪也奪不去;不是你的便不是,怎麼留,也是留不住的——”
鳳目輕轉到冷芳若臉上,雖是笑着,旖旎雙目中卻淡淡帶上了一抹寒意:“比如說,本宮和蕭將軍之間便是沒有緣分,自是不能強求;再比如說,本宮的嫁衣是公主穿的樣式,即便表姐再是喜歡,即便表姐穿過之後本宮便不能再穿了,這套衣裙也不能贈於表姐,是一樣的道理。”
一番話,淡淡的語氣說來,卻是句句,都猶如重拳狠狠打在冷芳若心上。
瓏瑜!她這麼說,不就是在表明,她挑了不要的男子,便由她冷芳若來嫁;她棄了不要的衣服,她冷芳若也沒有資格來穿麼?!
瓏瑜!她心知她最不甘的便是二人之間身份懸殊,她最恨的便是她芳華郡主永遠及不上瓏瑜公主那般高貴!而她,卻偏偏把她的傷口扯開來展示在衆人面前,果真是狠毒至極!
冷芳若的臉色由白轉青,袖下長指亦是刻上掌心,隱忍憤怒到全身顫抖,卻仍是俯身叩首:“芳華謹遵公主教誨。”
話落,淡淡一聲輕笑從上方傳來:“你我姐妹之間又怎提得上教誨?來人,伺候芳華郡主更衣。”
那日,芳華郡主在凌霄殿受辱,最終舉步走出凌霄大殿時,那張本還算是秀麗可人的臉龐卻是因着那抹陰冷的笑意扭曲猙獰。那來自內心深處的惡意,叫人看着,哪怕是身處午日驕陽之下,仍舊是寒意乍起。
——
是夜,皇都別院沁心居,廂房之內氣氛壓抑冰冷到極致。一身玄衣的侍從俯身跪於堂下,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圓桌之前,自方纔聽了稟報就一直沉默不語的他家主子,正在震怒。
身側,侍衛燕回無聲觀察自家殿下的情緒,從那神色清冷的面容上卻辨不出分毫。
半晌,桌上油燈發出噼嘙一聲輕響,忽聞上方傳來清淡男聲:“七日醉?”那聲音淡而冷,透着生生寒意。
堂下侍從俯身:“回稟主子,是‘七日醉’。”
哼,冷冷一聲輕笑,燭火映耀下那雙微微眯起的清潤桃花目裡盡是寒意:“還有呢?既然藥都準備好了,另一邊又豈會不做安排?”
心思被看穿,那冰涼聲線中裹着的寒意驚得堂下之人背脊一片冷汗。並未擡頭,卻仍能感覺上方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視線如芒在背,本是爲了不引主子發怒而刻意隱瞞了部分事實,如今…“回稟主子,前日那芳華郡主從連禹國尋了三兄弟入太妃府,宮宴當日便隨郡主一同入宮表演…”
話音未落上方突然擲下一盅茶碗,涼水茶葉隨着白玉瓷器在侍從身側摔得粉身碎骨,室內兩人都是跟隨主子多年之人,卻從未見主子怒極至此,均是嚇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扣在桌沿的長指已是骨節青白,清冷桃花目下,薄脣緊抿彎出一抹冰涼笑意:“甲子,你去撿個得力的丫頭送到凌霄殿,伺機將下藥之事暴露給公主。”堂下跪着的黑衣男子聞言擡頭,看着那怒極反笑的清潤容顏,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俯首遵命。
他家的主子,心裡愈是盛怒之至,面上愈是雲淡風輕。
這樣的習慣他們這些伺候身前的人自是知曉,而每當如此,就預示着馬上有人要倒大黴了…只是今次下藥之事主子竟是抑住了情緒不親自出手,倒是非同尋常,想着,便是猶豫開口:“那太妃府的三兄弟…”
“殺了。”高位傳來的男聲,毫不遲疑,冰冷非常。
——
隔日,皇城凌霄殿,自重雲殿擺駕回宮的公主殿下行至寢殿內室,在桌前坐下,神色冰冷。
今日早朝,白相竟是代安王請命,向國君提出了爲安王世子冷齊灃賜婚的請求。
據白相所言,安王世子入京之後,一次偶然機會在皇城東郊的萬佛山下救了一位遭遇歹徒的官家小姐,英雄救美引出了一段良緣。小姐雲英未嫁,世子亦是未立正妃,如此郎情妾意,後安王世子修書至西北行宮求得安王同意,特求了白相請旨賜婚。
如若此事放在別人身上,無非只是這東離近日接二連三的天家喜事中的又一樁,只是這安王世子,偏偏救下的便是東離龍虎營主帥薛老將軍的嫡親孫女薛雲,如此一來,此事便斷沒有那麼簡單了。
安王府染指龍虎營的目的昭然若揭,而今日她前去重雲殿與皇叔商議此事,卻是一時想不出應對之策來。今日大殿之上,一向心比天高的薛老將軍對孫女賜婚罪臣之子一事亦並無明確反對,看來那薛雲小姐已對冷齊灃情根深種,此事很難再有迴旋的餘地了。
安王多年處心積慮奪取東離兵權,早已逐漸滲透了龍虎營,如今龍虎營副帥王江便是安王手下。只是前有手持軍令的公主,後有剛正不阿備受愛戴的薛老將軍坐鎮軍中,安王府一直沒辦法完全拿下龍虎營。而此番藉着結親拉攏薛老將軍,的確是上上之策。
一身青綠宮裝,公主獨坐桌前秀眉緊鎖。她早該想到此次冷齊灃回京斷不只是爲德太妃祝壽這麼簡單,監視之下卻仍讓安王奸計得逞,是她太過疏忽了。
正是想着,卻忽聞外室傳來很大一聲響動,伴着侍女的驚呼聲,金屬墜地的巨響在室內迴盪。內室諸人均是嚇了一跳,寫意回過神來蹙眉冷聲:“怎麼回事?”
外室趕忙有人急急衝了進來,跪地稟報:“回稟公主殿下,侍女曉蘭不甚跌倒撞翻了香爐…燙得不輕…”
公主聞言蹙眉,舉步而出,看見外室宮人亂作一團,侍女簇擁之下倒在地上的那個小宮女,整個手臂已是燙得一片通紅。
“快把人帶下去,宣太醫。”公主一聲令下,衆人趕忙行動起來,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寫意樂桃也趕緊上前幫忙,收拾東西的時候,卻是眼尖在香灰中看見了一個黑色香塊,寫意不動聲色將香塊收於袖中,待到進了內室退避左右,方纔呈到公主面前。
“你確定這不是我凌霄殿所有之物?”持起那無色無味的黑色香塊,公主擡眼看着親信侍女。
“回稟公主,凌霄殿內殿用的香料都是寫意每日親調了加入香爐的,絕不會有這樣的東西;而且寫意每次添加香料時均未看見此物,想必是刻意打開了香爐,將此物藏在了香灰底部以掩人耳目,如此…”
“定是有人故意爲之。”清冷女聲和上侍女的話,話落,兩人相視一眼,那帶着寒意的鳳目中已是有了幾分判斷。
凌霄殿寢宮內殿,能單獨進出的只有最得公主信任的寫意樂桃二人,如此一來,凌霄殿的宮人想要對香爐動手腳絕非易事;而殿外之人,近日偷偷溜進這內殿並逗留了許久的,便是那冷芳若主僕二人了。
回想起那一身嫁衣眉目之間難掩妒意的女子,清冷鳳目之中寒意愈盛。原以爲那冷芳若只是嫉妒至極穿了她的嫁衣,現在看來,她竟是用了嫁衣一事轉移注意力來掩蓋下毒的真正目的,之前倒是她小看了這個女人!
鳳目之中寒意乍起,將黑色香塊交予身側侍女,公主冷聲吩咐:“將此物交予宇文白查清楚,再傳本宮旨意,翻了香爐一事太不吉利,過後誰也不許再提。”
“奴婢遵旨。”
——
之後幾日在忙碌中匆匆而過,轉眼便是到了德太妃生辰當日。是夜東離軒逸宮前搭起高臺,朝中大臣攜其家眷入宮賀壽,高臺之上戲班名角演出拿手好戲,一句句吉祥唱詞,一出出精湛演技,舉國同慶德太妃娘娘六十大壽。
高位之上,東離國君和德太妃娘娘坐於正中,兩側分別是瓏瑜公主和芳華郡主。今日和芳華郡主同席的便是薛老將軍的孫女薛雲小姐,兩人不時笑着說會兒話,儼然已是一副小姑和嫂子和睦相處的樣子。
今日戲臺觀演,男女分席而坐,宮中嬪妃公主和各位官家女眷坐在戲臺一側,王孫公子朝中大臣坐在另一側。偌大的戲臺,對面看臺上諸人面貌都不甚清楚,淡淡收回投在戲臺上的目光,鳳目輕轉掃過另一側的冷芳若和薛小姐,那薛雲小姐正掩脣輕笑,看着倒是一個單純安靜的姑娘。
伸手輕輕揉了揉眉角,公主微微傾身靠向高位:“皇叔,瓏瑜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國君回眸,輕聲開口:“可要宣太醫?”
“不用,”公主搖搖頭,乖巧地彎彎嘴角,“就是昨夜沒休息好,想回凌霄殿躺一躺。”
說罷,公主起身拜別聖上太妃娘娘,便領着侍女離開了。高位另一側,芳華郡主目不轉睛盯着公主那處的動靜,看着瓏瑜公主秀眉微蹙帶着宮人離開,紅脣輕勾彎出一抹陰毒笑意。
留了樂桃和一干宮人在臺前看戲,公主只帶了寫意和幾名侍女離開,下了高臺後卻沒有徑直回凌霄殿,而是繞道御湖邊的小徑,側身到了一處假山後。那裡,一處隱蔽的空間,一身宦侍宮服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時,看見公主俯身行禮:“末將參見公主。”
“不必多禮,”公主淡淡開口,“吩咐下去的事都辦好了?”
“回稟公主,方纔公主離開之後,芳華郡主果不其然也離了戲臺,想必此時已朝着凌霄殿而去;公主吩咐的模仿芳華郡主筆跡寫的信函,也已秘密送到了安王世子手中。”
嗯,公主淡應一聲,“之後的事情就交由你去辦,事關重大,蔣進初,你可不要讓本宮失望。”
面前的女子,今日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均是陰冷非常。蔣進初聞言恭敬垂首,難得收斂起平素一直掛在臉上的那抹邪肆笑意:“末將領命!”
那日,寫意在凌霄殿內殿香爐內發現的黑色香塊,經宇文白調查,是一種名叫“七日醉”的毒藥。該藥無色無味,經焚燒後化作氣體進入人體內,七日之內並不會感覺異樣,而七日之後,中毒之人一旦觸碰到一味名叫“山雨”的催情劑,體內的“七日醉”便會化成極品媚|藥!
自那日冷芳若至凌霄殿下藥,到今日德太妃生辰大典,正好是七日!
“七日醉”毒發之後,中毒之人會失去理智瘋狂尋求雲雨之歡,而待到症狀顯現時,毒藥來源已是化作一縷青煙,便是連體內毒素都是無跡可循,真真是陰毒之至!
這便是,她那心狠手辣的表姐,在德太妃娘娘大壽當日,在她大婚之前,給她送的一份“大禮”!
袖下長指生生刻入掌心,已是隱隱滲出血絲,面色冰冷渾身輕顫的小公主,那周身縈繞的逼人戾氣,直叫人膽戰心驚。
上一世,重雲大殿上,便是那冷芳若,狠狠撕碎了她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那屈辱的回憶如今還在心頭隱隱作痛,讓她每每憶起就幾近欲嘔;
這一世,這個故技重施變本加厲的女人,讓她體會到了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暴怒瘋狂!又想再一次毀了她麼?既然她冷芳若這麼中意這個方式,這一世,便由她親自來試試,這水深火熱如同地獄一般的惡夢!
鳳目輕揚淡淡掃過身前將領的臉,公主淺笑開口:“準備的藥,用在冷齊灃一人身上便可,至於冷芳若——”
嬌豔紅脣邊揚起的那抹笑意已是帶上了絲絲嗜血瘋狂:“至於冷芳若,本宮要她清醒着,受了這一切。”
——
東離皇城凌霄殿,宮人守衛均是得了特赦前往軒逸宮看戲賀壽,這偌大的凌霄殿寢宮此刻便是如同一座死城,四周一片寂靜,沒有半個人影。
按照原定計劃,她事先準備好的三兄弟應該已是在宮人的帶領下悄悄潛入了凌霄殿寢殿。待到公主入了內室,觸發了藥效,侍女自是阻止不了,侍衛也不能貿然進入公主寢宮,拿不定主意的宮人們定會亂做一團。屆時她再命人驚動聖駕引衆人前來,公主yin亂後宮的醜事一旦宣揚出去,北豐爲了一國顏面定會退婚,而日後,恐怕稍微要些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再來求娶公主,瓏瑜這一生便算了徹底毀了!
而此刻,站在這巍峨的寢宮大門外,只見大門之內透出幽暗燭火,四處卻是鴉雀無聲不見一個宮人,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形,她倒是始料未及。
身後跟着的藍衣侍女已是心慌得瑟瑟發抖,開口勸阻,芳華郡主卻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終是下了決心要進殿一探究竟,推開木門的一剎那,卻似被殿內什麼人狠狠拽了一把,身子一軟一下跌了進去!
殿內燭火一個跳躍便熄滅了,一片濃黑之中傳來半聲壓抑在喉頭的驚呼,隨後便是一片死寂。
“郡主!”門外的藍衣侍女呼喊一聲,向前跑了兩步便是一下生生頓住,倏然架上喉頭的那柄鋒利刀刃已是嚇得她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身後,一襲黑衣的男子面上帶着邪氣笑意,開口的聲音卻是篤定冰涼:“之後要你做的事,你都清楚了吧。”
——
今夜德太妃娘娘六十大壽,她安排了一出“大戲”,如今唱戲的已經登臺,只等着觀衆一一到場了。
本是心情煩悶想繞着御湖走走散散心,從那假山後繞出來才走了幾步,卻不期然遇上了那等在湖邊小徑上的人。先前隔着戲臺,她只遠遠看了看他的衣着輪廓,此刻那一身靛青華服的男子正站在宮燈之後看着她淡淡含笑,眉目清潤非常。
他說,東離皇宮景緻甚好,可惜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今夜難得有個機會,公主可願陪我走走?
駙馬作陪,便是有了不回凌霄殿的絕佳理由,他這時出現倒是恰好幫她圓了謊,她愣了愣,點頭應了下來。
自那日軒逸殿初見,到如今有了婚姻,他和她之間,不過短短兩月,見了數面。
漫步在御湖邊的小徑上,柔軟的夜風輕輕繞過她的青絲拂上他的眉眼,擡眼望着那湖邊楊柳依依輕輕垂上水面,她那安靜平和的好心情便又慢慢回來了。
她很喜歡,他陪在身邊時的感覺。
多日前的一個夜晚,也是這般暖風習習,她躺在寢殿大牀上,在心裡用了“緣分”這兩個字,形容了同他之間的關係。
而這麼想過之後,她便笑了,笑自己這麼想的時候竟會有些小心翼翼,亦是笑自己那樣的心情,真是完全不像是她自己。
這一世,她的心,已經留不下什麼位置來安放這些不必要的情緒了。
死後重生,這一世,便是她從老天爺那偷來的機會。這一世,她活在這世上,爲的是皇叔,爲的是復仇,風花雪月,少女情懷,於她,最終也只是多餘。
想着便是輕勾了脣角,遙望那御湖對面羣山之巔的重雲殿,她回眸衝他淡淡一笑:“重雲殿便是我幼時最常去的地方了,那裡後殿有一片梨花林,花開的時候是淡粉色的,很漂亮。”
眼前的少女,一襲白衣如雪,一雙鳳目清亮,那抹笑容淺淺的稱極了她的眉眼,卻是,並未入心。
一路走來,她的每一個動作,說得每一句話,都透着淡淡疏離。
他微微偏頭看她,四目對上,她的眸光裡淺淺映出他的輪廓,他卻心知,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實在沒有比當日在沁心居的那次夜話,要近上多少。
她還不習慣讓人靠近,若是走多了,她便會往後退了。
那雙淡淡望着她的清潤桃花目,便像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就這麼淡淡凝着她看了好一陣,久到她差點忍不住要垂眸避開了,卻忽見他微微低下頭,薄脣輕勾彎出一抹好看的笑意來。
“這個,送給你。”
他攤了手心遞到她眼前,上面揭開的錦帕裡包了一個蒼青色的玉鐲,在昏暗的宮燈下透出瑩潤光澤。
她擡眼看他,看他微微彎着脣角笑,那雙笑彎了的桃花目更加清澈明亮了,看向她的時候裡面眸光微動,總覺得是在等她誇上幾句。
“…嗯,很漂亮…謝謝你…”
她微微蹙眉勉強配合的樣子逗樂了他,輕挑了眉梢笑得更開,他故意逗她:“喜歡嗎?”
嗯,她點頭。
“喜歡…卻是不戴?”
嗯,她搖頭。
他終於笑出聲來,忽然伸手牽過她的手。
他的體溫偏涼,她驚了一跳,慌忙抽手,卻是被他握住:“別躲。”
他的掌心遠不像他的手背看着那般細膩光滑,她一晃神,忽然憶起那日他在龍虎營擂臺上受的傷,此刻那盤根錯節的粗糙觸感便是寸寸觸上她的手腕,心頭那如同跳漏了一拍的感覺讓她頓感無措。
恍惚間,只聞耳邊傳來淡淡男聲,輕輕的猶如耳語,清越非常。
他說,瓏瑜,華之美玉;我當時看見這個鐲子,便覺得很稱你。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瓏瑜。
說話的時候,他仍是垂着頭沒有看她,但那執着她的修長手指,溫柔的動作,便如同像是捧着心頭至寶。
她垂眸看他,看那濃密捲曲的睫毛在他臉上留下秀氣的剪影。
眼前的這個男子,清越的聲線潺潺如泉,微涼的肌膚寸寸若瓷,待到他終於擡眼看她,那如墨似畫的精緻眉眼,淡淡溫情,清潤如玉。
那一聲清淺的瓏瑜,便如同小小的一滴水滴,落入到平靜湖面,便是圈圈不盡的漣漪。
微垂了鳳目,她嘆了口氣,開口的聲音輕輕的,無奈中裹着嘆息,卻是絲毫算不上阻力:“這個鐲子太小,硬是帶上便取不下來了…”
“嗯。”
他淺淺勾脣,下一刻只覺手上箍着一疼,微涼的重量輕輕墜上皓腕。
——
幽暗凌霄殿,空氣中瀰漫着死一般的壓抑。
雕花大牀前,垂地的帷幔層層疊疊,雕花大牀上,一襲紅衣的女子嚶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頭痛欲裂,不能視物,四肢均是綿軟痠痛得沒有一絲力氣,她這是,在哪?
勉強睜開眼睛適應了片刻,卻忽聞那帷幔之外傳來一聲異響,夾渣着沉重的呼吸聲。
心中一驚,頭腦一瞬清明,她這是,在瓏瑜寢宮的大牀上?!腦中念頭一閃而過,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帷幔之外的聲響愈來愈近,那粗噶的喘息聲聽着詭異非常,她慌忙起身欲逃,下一刻白色紗幔被一下扯落,一個黑影猛得衝過來,大掌捂上她的嘴,一下將她壓翻在了牀上。
皇城另一頭,軒逸宮前的演出正是熱烈,青衣宮女垂目穿過人羣行至御駕之前,低聲稟報。另一側,亦是有一宮人到了德太妃身後耳語了幾句,德太妃聞言變了顏色,趕忙起身,卻是被身後一陣清淡男聲叫住。
“德太妃如此着急,要去何處?”
德太妃聞言回頭,對上那雙清冷鳳目,神色冰冷竟是一時不顧禮儀尊卑,沉默不語。
高位之上,東離國君神情平靜:“若是要去瓏瑜的凌霄殿,便同朕一道去吧。”
——
公主寢宮凌霄殿,此刻寢殿大門緊閉,門外圍着一羣宮人侍衛急得團團轉,時不時被門內傳出的聲響驚得面紅耳赤。
忽聞身後傳來宦侍通報,聖上和德太妃娘娘駕到,一時殿外宮人跪了一地,鴉雀無聲之間,殿內那激烈的聲響便是愈發明顯了。
帶滿鎏金護指的雙手在身前交握,德太妃娘娘氣得滿臉通紅,鳳目嗔怒:“究竟是怎麼回事?!”
殿外跪了一地的宮人均是嚇得一縮頭,半晌纔有個膽大的顫巍巍開口:“回稟太妃娘娘,奴才們今日得了公主特許去軒逸宮看戲,方纔剛回來便發覺…奴才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緊閉的寢宮大殿內沒有一絲光亮,裡面傳來的,牀板叩上牆壁的劇烈撞擊聲夾雜着呻|吟喘息,卻無不昭示着那緊閉的宮門內正在上演着什麼。自軒逸宮回來的宮人們聽見這樣的聲音從公主寢殿傳出來,自是亂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如今驚動了聖駕,諸人均是膽戰心驚擔心人頭不保。
雖是知道先前瓏瑜請旨回宮一事,德太妃心中卻仍不免擔心,偏頭將跪了一地的宮人一一打量,當目光落在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藍衣宮女身上時,顫抖的聲音幾乎脫口而出:“水月!你爲何在此?!”
名喚水月的侍女已是嚇得渾身發抖,低着頭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斷斷續續反覆說着“奴婢”,“不知”幾個字。
在看見冷芳若的貼身婢女水月的那一刻,德太妃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被澆了個透心涼。如若此事同芳若有關,如若這又是芳若同瓏瑜間的一次鬥法,那房內的女子,房內的女子?!
德太妃強抑下去的一口氣還沒提上來,卻忽聞身後傳來清淡男聲:“你的主子,芳華郡主,人在何處?”
僅僅是這麼一個問題,就把早已面臨崩潰的德太妃逼入了絕境,猛然回頭狠狠盯上身後那張清冷容顏,如今這目眥盡裂臉色蒼白的老婦哪裡還有一點雍容太妃的氣質?
“聖上此話何意?這凌霄殿之事又關我孫兒芳若何事?瓏瑜早先便是請旨回宮,如今這寢宮裡的女人,一定是…”
下一刻,激烈的話語卻被冷冷打斷:“這寢宮裡的,絕對不會是瓏瑜。”
短短一句話,卻是猶如破了百尺寒冰凌厲而出,字字鏗鏘,句句寒意。那雙永遠淡漠清冷的鳳目中此刻帶上了凜冽戾氣,看入人眼,凍結人心。死一般的氣氛中,東離國君再次開口,一字一頓:“絕對,不會。”
自捲入這東離紛爭的那日起,他自幼捧在手心裡愛護長大的小公主,便是,漸漸變了。她不再開心,亦不再單純,她揹着他做了很多謀劃算計,他心知卻不挑明,心痛卻不阻止,至少這樣,能讓她安心。
他這一世,皇權之爭,登基爲帝,征戰沙場,血親叛亂,沒有一樣是他所願的,唯獨除了這個皇兄臨終託孤的小公主,是他心頭摯愛。他想她能無憂長大,願她能平安一世,希望她一生都能遠離紛爭幸福快樂,只是這樣單純的念想,卻亦只是奢望。
他護不了她一世長安,她便只能自己強大起來保護自己,這本是他這做皇叔的無能,每每面對着那張透着倔強的小臉,那些讓她離開東離,勸她放棄復仇的話,他一句都說不出口。
所以,今時今日,此時此刻,若那門內真是他的瓏瑜,那便全是他的錯!他放任了瓏瑜去復仇,放任了瓏瑜敵對那心狠手辣的安王,他明明心知瓏瑜將自己至於了怎樣危險的境地,他卻是,什麼都做不了!
輪椅扶手上的長指用力曲起,握上手中白玉手件,指節根根分明。第一次,自那日出徵遇伏,中計致殘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恨自己無用,恨老天不公,恨自己爲何當初沒有強硬將瓏瑜送去中山和親。那雙清冷的鳳目裡氤氳了暴戾之氣,血緣親情又如何?江山穩固百姓安康又如何?如若今日他的瓏瑜有個三長兩短,德太妃,冷芳若,冷齊灃,白信,一個都別想活着離開這東離後宮!
凌霄寢殿外,形勢一觸即發,氣氛死一般沉寂。卻忽聞身後傳來一陣清淡女聲,聲音不大,卻如同那雨後春筍破土而出,打破了這冰封的死寂。
“怎麼了?”再次開口詢問,對上衆人齊齊看過來的目光,鳳目輕轉望見皇叔那略顯蒼白的臉色,她快步走到皇叔身前,握上他的手心:“皇叔?”
另一側,如同見鬼一般盯着公主的德太妃已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瓏瑜?你…你…?”
“我?我剛剛同駙馬一道遊御花園去了…”
話音未落,忽聞大殿那頭傳來一陣尖利疾呼,方纔一直瑟瑟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侍女水月磕頭不止,泣淚橫流:“奴婢知罪,聖上饒命!郡主,郡主她見公主不在,說是要試穿公主的嫁衣便進了殿…奴婢攔不住…奴婢知罪,聖上饒命啊!”
“若兒?若兒啊!”一邊,本已是站不穩被嬤嬤攙扶着的德太妃聞言猛然揮開嬤嬤的手,推門便衝入了寢宮大殿。一時形勢完全亂了,好幾個宮人跟着太妃娘娘衝了進去,剛一進門,卻聽見殿內爆發出一陣非人般的尖利呼喊,禁軍統領周乾顧不得思考,趕忙帶着人馬緊跟着衝入了進去。
整個過程中,四周亂做一團,東離國君卻是神色清冷一言不發,握緊的五指死死扣着手心裡的那隻小手,捏得她生疼。她從未見過皇叔如此神色表情,猶豫着開口,卻換來皇叔冷冷一眼,再不敢多言。
待到昏厥的德太妃被攙扶而出,周乾神色異樣欲言又止前來複命,才聞國君淡淡開口:“裡面的男子是何人?”
周乾開口,表情就如同吞了一隻蒼蠅一般噁心:“回稟聖上…裡面的男子,是安王世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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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其實這婦人可以很毒,男人同樣可以很毒哇!
今天首訂白欣喜地擼了一萬,裡面駙馬公主皇叔各有爆點,還虐了渣男渣女,大家有木有爽到哇咔咔!
若是爽到的親,請留言給白切磋談論,無論是人物還是劇情,白都無比歡迎,熱烈歡迎!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