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驚弓雀

一番話雖然說得輕,卻是內涵十足。

芳華郡主的生父安王和蕭寒的生母福溪長公主本就是同胞兄妹,這聲表哥叫得自是底氣十足;此外,用瞭如此親熱稱呼,自稱還從芳華改成了閨名芳若,同樣也是意味深長。而如此親熱之舉,卻是用在先前從未謀面的親戚身上,這聲“表哥”,還真是引人遐思。

一時氣氛微冷,冷麪少將眸光淡淡,卻是並未伸手接過髮帶,而溫婉郡主亦沒有就此收手的打算,如此僵持不下,倒是對面那一直看戲的白衣公子瞬間黑了臉色。

正是尷尬,忽聞身側噗嗤一聲輕笑,衆人回眸,只見那強抑着笑聲的小公主稍稍掩了面,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故意笑的…就是剛剛那個氣氛…還有蘇秦那個臉色…總之我不是故意的呵呵呵…”

雖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沒心沒肺,卻是恰好打破了尷尬氣氛,名叫蘇秦的白衣公子先是一愣,隨即張牙舞爪撲過去纏着公主討要髮帶,冷芳若亦是在對面那無動於衷的冷顏面前,不動神色收了手中髮帶。

此時此刻,面上雖是沉靜,冷芳若心中卻是疑慮重重矛盾萬分。

一面,她必須抑住瓏瑜在衆人面前出盡風頭引人注意,一面,爲了父王大計,她又不能完全斷了瓏瑜和蕭寒之間的聯繫。

按照原先計劃,瓏瑜自幼傾慕蕭寒,她便讓瓏瑜得不到蕭寒注意,這樣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便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如今,瓏瑜已在騎射場上大放異彩得到了蕭寒的注意,但是方纔她故意試探,卻驚覺瓏瑜對蕭寒似乎不若她先前認爲的那麼在意。若是最終演變成了郎有情妾無意,那真真是毀了父王一番精心算計!

擡眼看了看正和蘇秦打鬧的瓏瑜,又淡淡瞥了眼目不轉睛看着二人的蕭寒,冷芳若恨得咬牙,卻不得不從長計議。

如今之計,定要先弄清瓏瑜和蕭寒心中所想再作打算,想着,便是好生整理出一抹淑婉笑意來,上前拉過瓏瑜,走到蕭晉蕭寒面前:“二位表哥,芳華聽聞這大營以西有一片青稞草原,是春夜賞月的好去處。今日長空無雲,夜裡定是明月高懸,芳華想邀兩位表哥同瓏瑜一起,四人策馬去青稞賞月,不知表哥意下如何?”

賞月!小公主一聽便興致高昂,直嚷着要去,蕭氏兄弟二人相視一眼,隨即也應了下來。

之後便是號角聲起,壯士“出征”。遙遙目送着那浩浩蕩蕩踏入山林的圍獵隊伍,冷秀顏乖乖挽着冷芳若的手,那淺淺上揚的嘴角,彎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便是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麼?

——

是夜,青稞草原,綠意莽莽,夜間微涼晚風拂過那如絲青草地,起伏之間,便是猶如一池春水,碧波盪漾。

一行人,四匹馬,緩步行在悠悠綠草間,仰頭便是那黝藍夜空月朗星稀,垂眸,春風裹着青草香穿過衣襬髮梢,留下的清爽氣息,直叫人心曠神怡。

這樣的景色,語言彷彿成了多餘,感受夜風拂過臉龐的柔滑,舉目遙望遠方月下無垠草原,四人皆是無話。

一路上策馬過來,爲了便於觀察瓏瑜和蕭寒,冷芳若自稱騎術生疏拖慢了節奏,卻不想瓏瑜反倒也跟着慢了下來陪在她身邊,如今兩前兩後,一路上,瓏瑜和蕭寒竟是一句交談都沒有。

看看前方半隱在夜色中的高大背影,再看看身側的如花笑顏,冷芳若輕輕嘆氣。看來瓏瑜對蕭寒的確是興致不高,一晚上相處,反倒是蕭晉,這個和她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哥”時常轉過來與她們攀談,瓏瑜那一聲聲“大表哥”,叫得倒是歡暢。

其實她並不是很確定關於父王的計劃,福溪姑姑跟蕭寒透露了多少。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此次春首圍獵,蕭將軍帶了兩個兒子過來,行的就是婚配公主的打算。無論是蕭寒還是蕭晉,無論是否知道幕後大計,只要是能迎得瓏瑜芳心,兩人的作用其實是一樣的。

想到這裡,她反倒有些輕鬆起來。

如果瓏瑜看上的是蕭晉,於她不是更好麼?即和父王的安排沒有衝突,又可以斷了瓏瑜和蕭寒的關係。畢竟,她和蕭寒心中都明瞭,一旦父王大業得成,瓏瑜必死,他要迎娶的女人也只會是她,這樣,便是早點脫清了關係,未嘗不是好事。

想着心事,正在晃神,忽聞身側一聲欣喜呼喚,瓏瑜回頭扯了扯她的衣袖,揚手一指:“表姐,快看那邊!”

循着手指方向看出去,天高雲淡,原來他們剛剛繞開了一片樹林,前方整片草原再無遮蔽,一輪巨大的明月靜靜懸在天邊,襯着清涼夜風墨黑樹影,美得震撼人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仰頭看着那如盤明月,眼底萃上了月華,而就在那一刻,突然身下坐騎一個驚嘯凌空立起,冷芳若嚇得一聲驚呼勒住繮繩,待到馬蹄頓地,那匹官馬忽似發了瘋一般,嘶鳴一聲便向着前方衝了出去。

“表姐!”

身後傳來一聲驚恐呼喊,輕柔夜風在急速之下瞬間化作勁風,颳得人睜不開眼睛。冷芳若嘗試了幾次狠勒繮繩卻是絲毫無用,未幾便被馬匹顛得心神渙散,只能勒緊繮繩俯身抱住馬脖子,以防摔下馬去。

耳邊鼓動的風聲裹着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她知道後方定是有人追來,她只要再堅持片刻便能獲救。趴伏在馬背上,她努力保持平衡,微微睜眼,未幾,便在那一片荒蕪草地間隱隱看見了一個黑色身影。

那是蕭寒,一身黑衣,騎在黑色駿馬之上。多年爭戰沙場,蕭寒果然是反應奇快騎術精湛,僅僅憑着一匹普通官馬便能追上她身下這匹瘋馬,當真了得。

身側馬匹已是越來越近,漸漸雙馬並駕齊驅,她偏頭,勉強看他一眼,那張俊顏還是不帶任何表情,一雙黝黑深邃的墨瞳直直看入她的眼,無聲傳遞訊息。

她暗暗咬牙,猛一點頭,下一刻,黑色身影一下從側面翻躍過來,兩條有力臂膀扣上她的肩,猛得將她扯下馬去。一瞬間她只覺天旋地轉,身子重重摔落在青草地上連滾數圈,磕得渾身都疼。

如此情形之下肌膚之親在所難免,她幾乎是被對方抱在懷裡滾了數圈。一時陌生男子的氣息充盈周身,翻滾之間,只覺一雙溫熱大掌護住了她的頭,又是一圈,兩人這纔將將停住,她慌忙着擡起頭來,對上那雙漆黑眼眸,心底沒來由的猛然晃了晃。

蕭寒躺在地上,氣息微喘,看了看她,還是那面色冷淡的樣子,問了她一句是否有事。她慌忙着搖頭,隨即低下頭去,臉上竟是泛起一陣熱意。

正是尷尬之際,忽聞身後傳來紛亂馬蹄聲,大部隊也終是趕了上來。瓏瑜翻身下馬衝到她面前,拉着她問東問西,她卻回眸,望向那月夜下默默離開的沉靜背影,忽覺有些失落。

當晚草原賞月,終是因爲這場事故掃興而歸。待到回了營地,一番沐浴更衣,卻聞帳外來人通報,請芳華郡主即刻前往皇帳面聖。

冷芳若立即換了衣裙到了皇帳,進去,便見那高位之上,東離天子一襲白衣面色清冷,身側竟然坐着一襲宮裝表情嚴肅的德太妃。再瞥了瞥堂下跪着的瓏瑜蕭寒蕭晉三人,冷芳若心頭泛起一絲異樣,俯身叩拜。

高位之上傳來冰冷女聲:“好了,既然人到齊了,周通,上來將你的發現稟明聖上!”

“是!”一身軍服的男子連忙上前跪地:“末將周通,乃本次圍獵護營禁衛軍。今夜,瓏瑜公主芳華郡主和蕭家兩位少將軍夜騎賞月,便是由末將陪同護駕。中途芳華郡主的坐騎突發癲狂以至郡主落馬,隨後末將帶領弟兄前去尋回郡主和蕭少將軍的坐騎…卻發現…”說到這裡,卻是語意猶豫,似有難言之隱。

“發現什麼?!將你看到的據實稟報,否則論欺君處!”高位之上德太妃怒意滿滿。

“是,是…”周通驚得一個哆嗦:“回稟聖上、太妃娘娘,末將追回馬匹後,發覺芳華郡主的馬後股被利器所傷,這正是郡主坐騎會發瘋顛跑的緣由!末將覺得茲事體大不敢有所隱瞞,隨即帶着利器回營,呈給了…太妃娘娘…”

“聖上,這便是周通從若兒的馬上拔下的兇器!”素手遞過一件金器,德太妃冷聲,“不知聖上是否記得?”

掌中,那萃了燭火的金器帶着幽冷光澤,冷亦清擡眼,眸光淡淡掃過堂下衆人,又聽身側德太妃冷冷發了話:“聖上,這隻滄海鳳鳴簪乃太祖皇后所賜,歷代傳於東宮。聖上未立後,哀家記得此簪便在去年公主及笄禮上由哀家親授了公主——如此敢問,瓏瑜的這隻金簪,又怎會插在芳華的馬上,成了害我孫兒墜馬的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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