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雪花停止了。
如果雪花是神凝結了的眼淚,那麼此時就連神也欲哭無淚了……
在這樣沉痛而寂靜的氣氛中,有一把清澈而天真的童女由遠處傳來,但聽得那聲音在唱:
昨日的悲傷塵土埋,
明天的笑顏花似開,
不管那黑暗苦難再,
旭日是鐘聲始重來……
……
一個紅衣小孩撐着一把粉紅傘,從林子深處走過來。看不到她的臉,被傘子遮住了。從身高和打扮來看,是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紅裙舞動,像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溫暖綻放的梅花。恍然間,小女孩已經來到衆人面前,粉傘一擡,露出一張粉妝玉琢的精緻小臉。眼睛又大又漂亮,卻閃爍着寒冷的紅光。臉色蒼白得可怕。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紅潤的小嘴脣像熟透的櫻桃,讓人看了恨不得咬一口。
她看上去沒有這個年齡該有的童真,身上卻沉澱着更多歷經坎坷的成年人的滄桑、冷漠和世故。她的美麗精緻如人偶、sd娃娃,卻讓人聯想起長生不老的吸血鬼……
“雷曼莎?”武彌生驚訝道。
雷曼莎旁若無人地從武彌生身邊走過,走到幻夜身邊。當凝視着幻夜那張慘白而安詳的臉時,她冷漠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悽楚而傷感的霧氣。慢慢地伸出白嫩的小手,想去觸碰那張近在尺卻遙不可及的臉……
她的手距離幻夜的臉還不到一公分時,頓住了!
守在旁邊的小白,伸手利索地抓住她的右手腕。小白的手像鐵鉗一樣。
雷曼莎用力一甩掙脫小白的鉗制,左手輕輕柔了柔被小白抓出淤藍手印的右手腕,怒道:“真粗魯……”
小白警惕地在雷曼莎身上刮來刮去。由武彌生的反應看來,眼前這個人,似乎是幻夜認識的。小白一眼就看穿,眼前這個小女孩,不是弱不禁風的人類,而是一隻吸血鬼。本來,吸血鬼沒什麼特別的,但令小白驚疑的是,眼前這隻吸血鬼身上,有幻夜的味道!
“你和幻夜是什麼關係?”小白闢頭就問。
雷曼莎嘴角輕輕上揚,邪惡地笑了笑:“他是我的創造者……”
小白聽了覺得毛骨悚然!
前主人木蔚來不是吸血鬼,但木蔚來的魔血有神奇的力量,吸血鬼小d就是木蔚來創造的。幻夜的外祖母是吸血鬼王族,又繼續了木蔚來的力量,按理來說,創造吸血鬼的能力比木蔚來更強。
可是,以幻夜的性格,會隨意製造吸血鬼嗎?據小白的瞭解,這十六年來,幻夜從不吸食人血。
而眼前這個女吸血鬼,看到創造者死亡還能笑得如此鬼異,想必不是什麼好貨……
小白正想一掌將雷曼莎拍飛,卻看到雷曼莎突然收起所有笑意,蹲在幻夜身邊,悲傷地望着他,輕輕地對他說話。她甚至毫無顧忌背對着小白,完全不在意小白是否會對她出手。
不知是她自視甚高,認爲小白不足以傷她;還是她已經對活着並不在乎,即使小白此刻將她的生命奪走,她也無所謂?
雷曼莎真情流露,蒼白而僵硬的軀殼,卻流不出一滴眼睛,只聽得她如歌似泣地訴說着:
“你睡得可真安……永恆的時間反而是你的牢籠。
既然你願意救我,又爲何拋下我撒手而去?
有你的身影,就算在地獄,那也是美景勝收的天堂;
沒有你的身影,就算身處天堂,也與絕望的地獄無異……
你知道嗎?20年來,我過着行屍走肉的生活,早就厭倦了永恆的時間。
那時,我渴望活下去的理由,僅僅是,能與你永活在一起……
我知道那時的你心裡沒有我,可是隻要能跟隨在你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因爲我是那麼相信,只要能待在你身邊,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
幻夜是雷曼莎的創造者,兩人之間有一種微妙的互相感應,知道彼此的存在。不幸而又幸運的雷曼莎通過了吸血鬼之血的考驗。可誰又能理解,當她一覺醒出時,卻感應到自己創造者,同時也是自己的愛慕對象已死的事實時,內心有多悲痛?
聽到雷曼莎這一番表白後,小白撤消了將雷曼莎轟走的念頭。看來,這個女吸血鬼是來誠心弔喪的。
……
很快就夕陽西沉,夕照把皚皚白雪都染成金黃色。悲傷的一天仍未過去,竹葉尖的霜凍更加凝重了幾分。
小白始終不肯解除結界,那怕這是他對幻夜的承諾。因爲一旦解除結界,冥界的死神就很可能會將幻夜的靈魂帶走。小白總是希望着,某一刻,幻夜就會甦醒過來,即使被幻夜狠狠責打,小白也毫無怨言……
雷曼莎不忍心看着幻夜滿身血污,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抹洗。
武彌生看着雷曼莎在藍月湖邊清洗那塊染血的手帕。凝固了的血融解在冰涼的水中,轉眼就被稀釋得無影無蹤。他覺得心都涼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幻夜身上。
幻夜的衣服已經被小白撕爛了。總不能讓自己的朋友死去後仍衣不遮體。
“咕咕咕……”武彌生飢腸轆轆,已經一天沒有食物下肚了。
朋友死了,悼念歸悼念,悲傷卻不能當飯吃。
於是,武彌生拎起地上那幾條死魚,向史硯坤使了個眼色,便往湖的另一邊走去。
武彌生在遠離幻夜找了個地方,和史硯坤合力,用枯枝敗葉生了堆火,將魚宰了串起來烤。
這幾條魚本來是小白從湖中捉來給幻夜的,此時成爲武彌生和史硯坤的果腹餐。
現在的小白根本不會在意烤魚那些事兒!
小d、小白、木星、庫洛、雷曼莎都已經不是人類了,不要說幾天不吃東西,就算幾年不吃,也不會有什麼感覺。可是,武彌生和史硯坤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呀!
人活着,總要吃東西。
只有吃東西,才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生活纔有希望。
武彌生的野外生存能力不是蓋的。
於是不久,嫋嫋的魚香味傳來……
武彌生拿起竿子,將串着的魚從火堆裡拎出來,送到嘴邊張開口吹了吹,然後就開始狼吞虎嚥。史硯坤也不例外,也是大口大口的。看來兩人在這段明今禁區探險的日子裡着實餓壞了。兩人好像餓鬼投胎,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有四五條被啃個精光的魚骨頭……
一邊吃,還一邊滋味地說着“好吃”!
吃飽了坐在湖畔的草地上,武彌生摸摸脹鼓鼓的肚子,仰頭望着漆黑的夜空的璀璨繁星。
他纔想起,那死去的小子是個吃貨。可惜藍月湖鮮美的魚肉他是嘗不到了……
神龍小白不解除結界的話,他倆將永遠被禁錮在這個荒無人煙,百萬亡靈徘徊的絕境。還好,這竹林邊有這樣一個湖,餓了就捉魚吃,不致於餓死。而藍月湖附近有小白靈氣的保護,瘴氣不能入侵,也不致於被毒死。
大作家史硯坤何嘗不惆悵?
“我怎麼能在這個地方孤獨終老!這太悲催了!”醫飽了肚子,史硯坤開始爲以後的日子發愁。想到以美女爲伴的美妙日子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他抓狂了。
“坤哥,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還有我陪你呀!怎會孤獨呢?”武彌生努力做出溫柔的模樣安慰他。
史硯坤看了那個傻愣愣地笑着的腦殘粉武彌生一眼,被那番基情四射的表白惡寒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用鄙視的表情惡狠狠道:“變態!我的性取向正常!就算你長成那小子的皮相,也得先換個性別!”
武彌生仍是傻乎乎的笑:“坤哥,我是跟你開玩笑啦!看你心情不好,逗着你玩的!”
史硯坤聽罷,不得不佩服腦殘粉的自我調節能力真好!自己還沒從沉痛中抽離,而武彌生,卻可以鎮定自若的生火烤魚,現在還有心意開玩笑安慰自己?
多虧了武彌生,不然史硯坤還得餓肚子的。
終於,史硯坤對他的腦殘粉刮目相看了……
果然,能呆在幻夜身邊的傢伙,即使是人類,也必定是個怪胎。
此時,林子裡又轉出些動靜,那大概是那幫跟隨幻夜的妖魔鬼怪在舉行悼念儀式吧?
於是武彌生和史硯坤不再閒聊,往林子裡走去。
那小子果真死了,還是早早入土爲安的好!放在那麼冰涼的地上暴屍,任由百鬼圍觀,實在可憐。武彌生這樣想着,卻不敢這樣建議。那幫傢伙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物,作爲人類的自己,是個弱勢羣體,在他們面前根本沒有發言權。
武彌生想到這裡,不禁嘆了一口氣,不知不覺已經入了林子深處。
不入林子則矣,一入林子又嚇一大跳!
紅果林的那百萬亡靈,什麼時候全跑過來了?
白茫茫的,排山倒海般的一大片!那亡靈們都是素白的衣,每人手裡捧着一支點燃的白蠟燭。燭光萬千上萬地,在風中閃爍着,武彌生覺得眼花繚亂……
這白蠟燭正如亡靈盛宴上的美酒佳餚、俊男美女,只是幻覺而已。此時,卻代表了亡靈們最虔誠悼念的心。
本來,幻夜不眠不休地徹夜奏彈,撫平了百萬亡靈心中的怨恨和傷痛,這百萬亡靈已經感激涕零。然而結界遲終是監禁靈魂的牢籠。爲了釋放這百萬亡靈,幻夜纔來到藍月湖,將沉睡的神龍喚醒。沒想到,換回的結局,卻慘死在神龍的劍下……
人非草木,百萬亡靈對於幻夜之死,豈能無情冷對?
武彌生好不容易纔擠入去。
才發覺幻夜的遺體被那幫魔物收殮得整潔光鮮,悽美懾人。還鋪上一層白色的鮮花。除了過於慘白的臉色,那張安詳的臉上讀不到什麼的痛苦或悲傷。平時總是冷淡視人,當鋒芒已盡,那失去生命的軀殼依然靈豔,就連作爲飾物的鮮花也黯然失色。
武彌生看得暗暗驚訝:那小子即使死了也這麼令人神魂顛倒的!
小白目光呆滯地坐在幻夜旁邊,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如果痛失主人,是對小白魯莽的懲罰,那麼這個懲罰對小白來說實在太沉重了!
也許此時,小白最爲幻夜的死而傷心的人……無論輪迴多少次,卻總是難逃相似的厄運……在爲主人傷心的同時,小白暗下決心,無論那個靈魂將來再輪迴多少次,小白一定會追隨到底,此志不渝。
木星和小d肅穆地守在兩側,像兩座千年來冰雪覆蓋仍屹立不倒的雪山。
雷蔓莎又開始哼歌,所有亡靈都寂靜了。
昨日的悲傷塵土埋,
明天的笑顏花似開,
不管那黑暗苦難再,
旭日是鐘聲始重來……
……
雷蔓莎總是反覆地哼着同一首歌。此歌此時已成了最空靈哀傷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