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通過這種方式逃開鬼君,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寨子,佈置好一切防禦工作,卻不料……含義便是,若我要回到妖界,唯一的途徑是運足了法術向上飛,再設法破開石門。
一切還不是騷包男害的?我對着腦海中那一襲玄影磨牙。
一定很後悔吧?自個兒後悔去好了。
“清往,你不高興。”姬修垂頭看下來,清澈的眸中泛起一絲愧疚,“我會盡快治好你的傷,倘若有不敬之處,你多擔待一些。”頓了頓,又道,“紫荊原渺無人跡,我素來一個人慣了,倒也不覺有什麼,你若適應不過來,可多與我說話,也不必生疏,至於吃食住,斷斷不會虧了你。”
我笑,“清往素來也是一個人慣了。”
無邊無際的悲涼在胸中蔓延,卻摸也摸不着,我蹙起眉頭,視線越過橫抱着我的男子的面顏,向上看去,透過竹葉間的縫隙,才發覺紫荊原上空一片茫茫灰白,沒有云朵,沒有太陽,彷彿鴻蒙初開以來,一直是這樣。
姬修也不多問,只道,“你放心,有我照顧你。”
進入竹屋中,我打量了一週,這屋子修得極大,分爲書房,廚房,寢房,以及療病的小偏房四間,整體清素大方,簡潔雅緻,傢俱什物頗爲講究,多是手工雕琢而成,也偶見價值連城的寶貝,鑲嵌在得當的地方,添了幾分自然的華貴之氣。
這地方不錯!
人好風景好住所好,且無人來打擾,供結充足,實乃隱居避世的好地方。
姬修將我放到藥榻上,看了一眼沙漏,拉過被子蓋住我,道,“我去做飯,這兒有些書冊子,你可以拿來打發時間。”
書冊子!我頓時充滿了期待,曾幾何時,我從子懿鬼君枕頭下搜出一本春宮圖,飯桌上含沙射影地嘲笑他,他居然面不紅心不跳,一副“我愛看幹你什麼事”的樣子,後來又將黑山老妖放在轎中的春宮圖略略瀏覽了十來遍,並將子懿那本上的缺陷一一告知他,他一副“關我什麼事”的樣子,結果在榻上按照我的說法實踐了無數次,只扔下一句,“感覺還不錯。”
而姬修的手伸向了枕下,不會也是……
待看清封面上的書名時,我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霍然正是一本《禪詩解義》。
姬修在我心口放了一個輕軟的橫枕,將書打開到自認爲最好看的一頁,帶着些許的滿足放下來,道,“你看完了這兩頁喊我一聲,我來替你翻。”
我將目光移開,淡淡道,“這本我不喜歡,還有其他書麼?”
笑話,我堂堂妖界之尊,殺人如麻,算計無數,內心煞氣滾滾,戾氣也充足,竟讓我看禪詩?倘若讓小弟們知道,定要嘲笑我裝了。
姬修冷不嘰被澆了一盆涼水,微怔一下,卻也不惱,將書拿起,闔上,溫聲問,“你要看什麼書呢?書房中的書種類齊全,我去找來與你。”
我勾起一笑,挑釁地望着他,“春宮圖,你有麼?”
他寡落落地站在榻邊,俊顏一下子又泛起了談花色,口張了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唔,這公子,容易害羞,且害羞得緊,臉皮不及鬼君萬分之一厚,若是換了子懿,已不再是拿得出與否的問題,而是是否要爲我實踐的問題了,騷包男曾在榻上賣弄他的大道理,曰看春宮圖只能眼巴巴地瞅着,百思不得,鬱積在心,反而會傷了身體,而實踐的話,不但享受其中,且助於釋放,解決得最爲徹底。
又含着威脅警告我,說我看春宮圖時總是盯着男子一方,他很不高興,我磨着牙道,這些圖上就是兩個赤身糾纏的人,就算生得眼歪口斜的,目光也會準確落到二人身上,何況是本寨,況且鬼君敢保證從未看過女的那一方麼?
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卉娘總是有些理由。”
奴欒也提過,但凡與鬼君相熟的人,都知道他甚會裝,但瞭解得最爲透徹的人,除了我,還有誰?
因此我看着姬修的反應,頓感新奇。
我安慰道,“這方面麼,是人的正常需求,特別是男子,必藏了一本,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公子將私藏拿出來,讓清往過一下眼癮,也算造福了。”
他的一張臉哪!羞得不忍目睹,卻從容地將《禪詩解義》放回枕下,輕聲道,“我沒有。”這聲音縹緲極了,卻吐得有些艱難。
沒……沒有……我哧地一聲笑了,“生平第一次遇着沒有需求的男子,這見識長得……”
他動作一頓,道,“我沒有這本書。”
我又笑,意味深長,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唔,只是沒有書。”
生平第一次逗男子,原是這般的好玩,不過麼,要放到這類知道廉恥的男子身上才奏效,若是那騷包男,將他弄得心煩了,免不得將我體罰一番,以掃興與悽慘收場。
姬修的神色既尷尬又糾結,“清往你……你拿我來開玩笑。”轉身離開,衣祙款擺,彷彿月華流瀉,聲音已穩持了下來,“我去找話本子給你。”
姬修翻開的這一頁,講的是一個男子與一個女子在桃源邂逅的故事,紙張無比嶄新,明晃晃地刺眼,似乎從未被翻過,看來這妙公子對這些風月之事不感興趣。
我聞着從廚房飄過來的香味,目光停留在最後一行字上,沒有叫他來翻,闔上眼,打算睡一個覺先,忽然,一個念頭閃電般在腦海中劈開,我崩足了所有的力氣要起來,身子癱着,手卻猛地一動,話本嘩啦啦翻過幾頁,掉落到地上。
傍晚……黃昏……
子懿的毒又要發作了!
丹血珠對他已無效用,除非吸入活血,否則便會重蹈昨日的情形。
心中一陣陣鼓擂,雨點般急促緊湊,滴滴帶着十足的勁道濺落下來,窟窿遍佈,血流如注。
我睜大眼睛,望着虛空,無助,絕望,誰來救救我?誰來將我救出去?
急促的腳步聲從廚中邁出來,姬修步入偏房,眸子一訝,匆忙而麻利地將我上半身擡高一些,溫聲道,“清往,你有什麼要求儘量提便是。”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草,定定地看向他,“有什麼方法可以出去,我要離開這兒。”
他神色黯了黯,微搖頭,隱有愧意,“凡事我都可以助你,這一件,實在是無能爲力,紫荊原是大地的一個空心處,下方以土壤爲界,上空以及周遭是蔓延無際的虛空,我先前探了一下,虛空的盡頭亦是土石,不知厚達多少丈。”
我一雙眸子空洞了下去。
這一刻,我真正體驗到了什麼叫做刻骨的悔恨。
若不任性,至少我現在還陪在他的身邊,他毒發作起來時,那些秉持正義的要攔他截他,我卻會尋一兩個血液乾淨的給他,讓他吸一個夠,管它什麼蒼生大義,管它什麼慈悲爲懷。
然而,離他最近的,卻是蘭痕,這可怕的一廝,不知會以何等兇狠猙獰的姿態對他。
姬修一嘆,在榻邊坐下,撩起袖子拭去我額頭上的冷汗,眼皮藹然地壓下來,“清往,凡事沒個定數,你安心一些。”
我一顆心嗞呲地冒冷霧。
他將冊子撿起來,翻開新的一頁,倚着我心口上的軟枕放下,“我初來這紫荊原時,也不過區區十七年華,家中的孃親正重病纏身,動彈不得,只欠最後一味熬藥,便可慢慢好轉,十年過去了,恐怕已經……”
那雙澄明洞然的眸子泛起一抹悲涼,卻縹緲得極遙遠,彷彿已經習慣。
他嘆,“當時我幾乎瘋掉,想了許多方法,甚至掘起了地,最後不得不接受現實,在這一處安定下來。”
這麼說,再也出不去了?!
不但無法得知子懿的情況,那嘔心瀝血拼下的妖界江山亦不過是一場空夢,還有寨中總損我卻對我忠誠不二的小弟,再也見不着了。
我卉娘爲一統辛苦了大半生,也等待了鬼君足足五十年,到頭來,到頭來啊!我卻要終老於此,葬身於此,要說蒼天負人,要說皇天欺人,莫過如此,這大半生戎馬生涯,原是爲他人做嫁衣,這五十年的日夜希冀,原真是竹籃打水。
可是,我不要江山了,也不要嫁給他了,讓我得知他的生死好不好?
我的心情反而逐漸平靜下去,直到沉定如水,望向姬修,淡淡道,“生無可戀,死亦何哀,勞煩公子,送清往一程。”
姬修一詫,神色黯然,卻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好死不如賴活着,況且有我在,你不會賴到何處去,也許還有其它辦法,你容我思考一段時日。
他轉身走出了偏房,一會兒,廚中凝滯的菜香又流動了起來。
我聞着如蠟息。
姬修做足了八個菜樣,皆是美味可口的珍饈,但這一頓我並無多大興致,妙公子溫和地笑着,手勁卻不小,將我餵了個大飽,最後讓我小憩一會兒,說是半個小時之後要泡藥澡,以助全身經絡接長。
我雖然心念如死,仍知廉恥地怔了怔,泡……泡藥澡豈不是要將人拔光了扔進去,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