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長的夢,長的彷彿經歷了幾個紀元一般。
昭明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長時間不曾睡過覺了,回想起來上一次睡覺似乎還是赤崗的時候。
一件耐人尋味的事情,睡覺本是一件生靈本能要做的事情,只是隨着修爲越高,做這種事情的人也就越少了。
倒不是說修爲足夠可以無需睡眠,只是修爲越高,煩心的事情越多,以至於根本就沒有睡覺的心思了。
仔細想來,這是件很有奇怪的事情。修爲低的時候,以爲只要修爲高了,很多事情就無需大動干戈,水到渠成。可等到修爲高了以後才發現,原來煩心的事情反而越來越多。
燕雀不知鴻鵠之志,亦是無法去理解到了那般境界還會有更多的問題。
這長長的一個夢,讓昭明看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東西。
他看到了一個叫陳磐的人,開天闢地,身化萬物,用元神與一朵三十六品青蓮化成了天道,守護新開的世界。
這個開闢了世界的人,將他自己的情感剝奪,放在了一個島上,又在世間留下了很多東西:兩個盤古雕像、凌霄殿、修羅城、五嶽峰……甚至包括十二尊祖巫雕像。
做了很多事情,又復活了幾個人,那幾個人∫,似曾相識,只是看不真切。
到了最後,那個叫陳磐的男人做了一件極爲古怪的事情,竟是用無上神通,將他自己分成了三個部分。
大道斬三尸之法……昭明不明白自己爲何會知道這神通,但只是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經瞭然了一般。
斬卻過去,成了一個叫三尺劍的男人。斬卻未來。便是所謂的盤古。留下了本尊,纔是那個叫陳磐的男人。
斬出的兩人,皆是虛弱無比,唯有本尊保留了剩餘的所有力量。
陳磐以神通包裹着盤古,朝太陽星飛來。
那一剎那間,突然天崩地裂。一道恐怖的能量破開了宇宙蒼穹,對着這個世界殺來。那是天地大道的力量,是超越天道的存在。
恐怖的攻擊眨眼及至,讓人來不及反應,直接擊中了那個叫三尺劍的過去之身。陳磐只來得及騰出一手,爲其稍作抵擋,三尺劍便分崩離析,化作無數碎片,偏向四方。
再見那股力量如同毒龍狂舞。將消耗了絕大部分能量的陳磐一卷,就朝天道之外的世界飛去。
那一刻,昭明感覺自己莫名的與未來之身盤古融爲了一體,就這樣不斷的飄向太陽星,同時看着那個叫陳磐的男人被天地大道的力量捲走。
那明明是一個剝奪了情感的男人,雙眼之中無情無慾,可昭明卻是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心靈感應,從那雙眼睛之中看到了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如果非要形容,也許只能是:期待。
彷彿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了自己身上一般。那個叫陳磐的男人就這樣無怨無悔的被天地大道抓走了,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那一刻。
而自己則是帶着種種疑惑,不解,一直飛到了太陽星,被投入了一個金烏蛋中。
再見道祖出現,取走了太陽火靈果。又見黑色斗篷之人前來,把將死的自己神魂抽出納入了一個吞火妖體內。
妖園、巫島、赤崗、天際嶺……輾轉洪荒大陸,登上不周山之巔,直到在東皇宮中走到末路。
這是昭明第一次用旁觀者的方式來觀看自己的一生,曾以爲很多事情自己都是對的。此刻才發現那種暴虐而直接的方式不僅僅是令自己難受,也是讓妖族的局勢一步步的走到了一個死衚衕中。
也許自己有了當妖族之皇的實力,可與之匹配的卻是一個失控者的心靈。
所有的一切,感覺不到一個真正強者擁有的風度和氣量,昭明看到的自己只是一個憑空得了強大力量之後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可笑之人。
以爲用殺伐可以解決一切,以爲快意恩仇就是一個大丈夫該做的事情,到最後卻是害了所有人。
一切的一切,令人懊悔,眼前的所有最後也是化作一片混沌,模糊了整個世界,直到感覺到危險的到來。
“轟!”
巨響一聲,在沖天火焰之中,一道身影慢慢的從雲煙塵囂的東皇宮廢墟之中走了出來。
這一刻,整個不周山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將目光落在了那一處,似乎在等待一個最後的結果般。
直到那道身影的氣息盡情釋放,所有巫族臉色大變,而神魂皆傷的帝俊則是帶着一絲笑意閉上了眼睛,氣息瞬間消散。
他感覺到了兄弟的歸來,這場戰爭終於有了轉機,因爲自己的兄弟從來沒有令自己失望過。
糾纏在身上的可怕能量猶如萬蛇狂咬,將殘破不堪的身軀咬成了碎片,在烈焰雷電之中化成了粉末,緩緩消失。
自百萬年前九頭天皇之後,第二個妖族大帝就此隕落。縱觀其一身,不曾嗜血好殺,也不曾張狂囂甚。謀不如鉅野白澤,武不如東皇太一,但他卻是做到了一件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將所有妖族團結到了一起。
自接管天際嶺開始,每一日無不是兢兢業業,嘔心瀝血,以一片赤誠令所有妖族都心甘情願爲他所用,哪怕是號稱最狂的東皇太一與最兇的修羅王。
縱觀天下,天帝也許比不得東皇那般令人畏懼,名聲也不如東皇那般如雷貫耳,但無論是誰都知道,若想滅天庭,他纔是真正的關鍵。
這纔是真正的王,真正的帝,聚攏天下民心,化作一股時代的浪潮,那纔是一個種族最爲強大的力量。
帝魂消散,三尺青銅劍墜落,帶着玄異之光,擊破了雲煙,竟是穿透了天界朝洪荒大陸落去。
而東皇宮廢墟中的身影也終於是從雲煙塵囂之中走了出來。
一頭白髮之中,兩束赤紅的頭髮沿着兩鬢落下,那一日遭受的事情令他形神皆傷,一朝白頭。
儘管容貌氣質有所改變,但所有人都還是一眼認出正是東皇太一。
其手中拖着一個人,正是之前衝入東皇宮廢墟的帝江。此刻幾乎感覺不到其氣息,生死不明。
一步步的前行,那如夢似幻的一切,讓昭明還感覺有些暈眩,神智不清一般。
很可笑的事情,原來自己就是那個被自己怨恨了大半生的盤古,是那個叫陳磐的男人斬出的未來之身。
也許真正意義上的“盤古”還應該是那個叫陳磐的男人,可這一切並沒有太多的意義,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已經是無法改變。
更難以置信的事,當所有人都以爲那個“盤古”已經是無敵存在,也許有一天會重新回來君臨天下的時候,卻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無敵強者已經被天地大道抓走。
已經從那些古怪的夢境中看過了陳磐一生的昭明,絕不會認爲天地大道抓走陳磐是想和他聊聊天什麼的。
階下囚,這是那個無敵男人此刻的真正身份。
那纔是真正的天,暗中掌管着一切,連“盤古”都無法倖免,還有誰能反抗?
心中各種念頭,讓昭明一陣恍惚,直到陽光射入眼中,才令他猛然回過神來,得以打量周圍的一切。
這……還是在夢境嗎?
眼前的一切令昭明突然有些害怕了,不敢面對。不周山燃燒的戰火,猶如太陽光一樣明亮,刺眼。
刺眼……自己居然會感覺到太陽光刺眼,生平的第一次,卻是那麼真實。
妖族大軍萬不存一,十大元帥已經只剩白澤一人,鯤鵬道人不見蹤影,大哥帝俊的身影剛纔似乎還在,此刻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心中一痛,沒有人告訴他,但他已經知道那個令人尊敬的大哥不在了,永遠的消失了。
彷彿間,自己的目光好像穿透了整個世界,落在了洪荒大陸,落在了鉅野境內那個石頭堆砌的小屋內。
那個敲着木魚低頭誦唸心經的身影,那麼熟悉,而又那麼陌生。
怎麼會這樣……猛然間,昭明感覺自己好像成了蒲牢王子一般,一夢醒來,天崩地裂,曾經的一切都成爲了過眼雲煙,留給自己的只有痛苦和哀傷。
四周升騰的火焰隨風舞動,化作一個狐妖模樣,彷彿阿草,又彷彿雪語花。擁抱在他身上,滿是不捨,卻無法自控的淡淡消散。
猛烈的陽光落下,讓昭明忍不住又眯了一下眼睛。
這個時代,那麼的黑暗,留給人的似乎只有絕望。
昭明,這兩個字如今想來,也許並非是渴望陽光,或者更應該是渴望希望。那一刻,在妖園的阿草也許正如此刻的自己一般,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回到從前,回到那個最幸福的時候。
環顧四方,目光掃過所有人。
沒有暴跳如雷,也許是因爲此刻心中的一切已經出離了哀傷和憤怒。
而這種目光之中的詭異平靜,加上修煉凜神術之後的可怕神威,令巫族無人敢心平氣和的與之直視,哪怕是強如祖巫。
在那無數身影,戰火雲煙之中,那一道一身白衣的身影,格外顯眼,令昭明心中一顫,更是一酸。
梨花,好久不見。
也許,該稱你爲后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