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樹林是由落葉樹木組成的,深秋時節,大部分葉子都已經飄落,只有爲數不多、毫無生機的暗綠色樹葉,勉強支撐着所剩無幾的綠意。
張凌的大劍在樹林中屢屢撞在樹幹上,致使他舉步維艱。 白炎搖搖頭,把大劍儲存進了自己的納戒裡。
踏着發黃的落葉,如同行走在黃金鑄成的小徑上。失去了負重的張凌開始享受周圍的一切,夕陽斜射進入森林,紅色的光線透過樹木,彷彿天上的烈焰之神在空中散發着熾熱的火焰力量。涼爽的溫度加上垂暮的日光,如同在一個陰暗的空間內,與一人緊緊相擁,那種平靜的熱度,正是屬於生命與慈愛。
隨着張凌一行人的漸深漸入,腳下黃金路的分量越來越小。正如隨着修爲與閱歷的增長,人們對財富的渴望會越來越淡,以至於到後來,慢慢脫去自己的華服,捨棄自己的財寶,選擇穿上最普通的服飾,遠離喧囂精心參悟。最無價的至寶,在我心中。
進入黑森林的巨大針葉植物之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離了陽光,屬於陰暗的氣味終於顯現了出來。除了腳下野花散發出的氣息,松香的濃郁,以及溼潤空氣爲毛孔帶來的清涼。這些味道都是屬於常見、或者頑強的存在,或許意味着--光明是脆弱且轉瞬即逝的,黑暗纔是時空中的主旋律、主色調。
然而,暗,絕對不是代表着邪惡與死亡的。只有在黑暗之中,才能清晰地目睹自己的脆弱與渺小;在黑暗之中,那些對平淡舒坦帶着輕蔑眼光的混蛋,才能感觸到光明與生命的和諧與美好。
張凌的肚子開始叫喚起來。他扶着一棵瘦高的松樹:“好餓啊,我們晚飯怎麼辦?”
“再走一會兒,就有地方給你免費提供食物了。”
按照慣例,答案會在一段時間後纔會揭曉。
果不其然,向前又走了數百步,就有一潭清澈的池塘,在森林之間閃閃發光。如果有幸能從空中看,就像是一隻在暗夜壓迫下淚汪汪的眼睛。
“哇,你來過這裡嗎?” 張凌坐在池塘邊,用着驚羨的眼神望着沒有波動的水面,他不捨得觸碰。
“沒有,只是在黑森林有很多想這樣的池塘。” 白炎坐在張凌的身旁,毫不猶豫地用手攪着池塘,拿出來,還舔一舔手上的水珠。
張凌也丟下了忌憚,捧着嚐了一口池塘的水。 池塘的上方沒有遮攔,所以陽光帶來的溫暖還沒有在傍晚消逝。池塘水如同湖泊的水源,是無色無味的,但它的溫熱卻給張凌帶來了遐想。他像是在品着什麼粘稠的液體,血?
“那麼食物在哪?”
白炎站起來,在身後的黑暗中鼓搗了幾下,手裡就是一把莓子祥子的東西。不同尋常的是,莓子是金色的,嘗在嘴裡雖然如同普通莓子相似,果汁卻出奇的多。
張凌嚐了幾顆果子,也跑到之前白炎找果子的地方,自行翻找起來。原來在這裡,有不少矮小的灌木叢。這種植物擁有極其茂盛的小葉子,因此它很好地隱蔽了果實。
張凌又吃了十幾顆,頓時覺得肚子飽了,莓子蘊藏着極高的能量,這絕對是對路過這裡的旅客最好的禮物。
“我們要在這裡睡嗎?” 張凌覺得池塘邊上的土地異常的鬆軟,再加上隨手可得的水源,今夜的夢,或許會因此增添別樣的光彩。
“怎麼可能?現在纔是傍晚,你就想睡了。至少再走兩個小時,我們還會遇到池塘的。” 白炎還在尋找莓子,既然張凌能吃下十幾顆,她至少要吃三倍於這個數量。周邊的灌木恐怕就要斷子絕孫了。
蒼瀾沒有吃莓子,而是到處刨來刨去,是不是扯下一片草葉在嘴裡嚼着。相同的動作重複了幾次,她終於心滿意足地踱步到池塘,晃悠悠地去飲用池塘水。不料失去了平衡,一頭栽進了池塘,發出一聲尖叫。
張凌急忙抱起掙扎求救的蒼瀾,用力拍了拍她身上溼漉漉的藍色皮毛。作爲普通的動物,蒼瀾被嚇得瑟瑟發抖,鑽進張凌的懷裡,遲遲不肯離去。
小狼對張凌的依靠令他很感動。可惜好景不長,只聽白炎的一聲叫喚,蒼瀾之前的恐懼一掃而過,屁顛屁顛地朝着白炎撒嬌去了。
“該走了。” 白炎推開小狼。
隨着時間的推移,黑森林成了夜晚生物的天下。除了蟲鳴聲四起,飛鳥的嚎叫,以及地上稀稀疏疏的動靜。
“你聽到的聲音,很多都是來自靈獸的哦。” 白炎深知像張凌這樣普通的人類修者,對靈獸非常得懼怕,卻還要故意強調這一點。
張凌神經繃緊,連走路的步子都僵硬了。他忽然想起之前白炎說教的大道理,不禁對自己現在的反應感到有些羞愧。
總會有東西來緩和張凌的情緒,樹木之間,開始出現了各色的光點,就如傳奇中所講述的一樣。它們如同幽靈一般,在空中游蕩。張凌抓住一個光點,卻被燙得鬆開了手,之所以能夠發光,自然是充滿了熱量。
雖然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張凌還是很高興自己能夠親眼目擊以前只在想象中的奇觀。蒼瀾作爲幼崽對新事物也是很好奇,不停撲咬像是挑逗她的螢火蟲的光點。
伴隨着光點,時間過得很快。月光與星光漸漸地暗淡下來。
“就在這裡歇息吧。” 白炎指着不知道是他們遇到的第幾個小池塘。池塘比之前的那些要大上許多,或許更適合叫它湖,周圍也有層層疊疊的低矮植物當作天然的牀鋪。
張凌盯着湖面,回憶起了某個畫面。
一切將在水中開始,也將在水中結束。
張凌盡力趕走腦子裡的胡思亂想,開始進行晚功課。湖邊的空間寬闊,張凌在喚醒靈狐的靈魂之後,沒有急着讓它睡下。而是站起來,想辦法運行妖火。極少訓練這一方面的張凌,顯然沒有得到期待的效果,但是妖火在手心上,以一根針的形狀,持續了三秒左右,也算是很大的長進了。
接着張凌複習了一遍火斗氣的所有技能,從火之刃到火焰旋風,順暢地過了一道。在靈狐靈魂覺醒之後,火斗氣的濃度顯然達到了應有的水平,火焰旋風也能夠在不使用怨氣的情況下釋放出來,在空中持續數秒。
消耗了不少鬥氣的張凌,覺得是時候可以躺下來休息了,卻發現白炎和蒼瀾都不見了蹤影。白炎不在,淨皮成階的張凌在黑森林的腹地,處在任人宰割的危險境地中。
十分緊張的張凌卻不敢輕舉妄動地走進森林獨自去尋找,只好在原地等待,他不敢坐下來,恐怕遇到危險時無法及時逃走。 張凌現在是草木皆兵,稍微一點響動就能讓他滿頭大汗,內心絕望。
在黑森林,張凌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人類中的天子驕子,在這裡失去了依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顫抖於擔憂。無論張凌如何勸說自己,只要和靈獸和睦相處就會與它們相安無事,可是內心的大石頭還是懸空不放。
“張凌,你是在做功課嗎?”
張凌嚇得轉身,卻見到白炎抱着蒼瀾悠閒地從森林中走出來。白炎的臉罕見地紅着,像是剛剛做了不少的活動。蒼瀾則是享受地仰着身子,一雙綠眼睛迷離地望着張凌。
“做,做完了。” 心中的石頭也算是落地了,“你們做什麼去了?”
“就是出去走走,”白炎笑得如此地神秘,“看來你沒有說謊,額頭上這麼多汗。”
也不知道張凌頭上的汗珠是怎麼來的。尷尬地笑笑,張凌用鬥氣清理了身體,就躺在了鬆軟的草叢上。
“晚安。” 白炎是巴不得張凌趕緊睡着。
“晚安。” 躺下的張凌瞬間就被睡意佔領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張凌是真的進入了夢鄉。
他四肢着地踏在冰凍的湖面上,周圍是大雪紛飛,張凌的紅色皮毛被染成了花白色。
我又是狐狸了。張凌的嗅覺又開啓了,他嗅着身下的冰。冰塊卻是不同尋常的、紅糖般地甜味。 風聲是這麼大,張凌猛地擡起頭,看到了一具少女的軀體,飄在他的面前。 少女的黑色長髮隨着風飄蕩着,像是惡魔的出手伸進聖潔的冰雪領域之中。
少女漸漸接近了張凌,他仰起頭看清了她的面孔。她藍寶石般的眼睛在風雪中如同一個指引,讓張凌的目光定在她飄忽不定的身影上。
少女降落在冰面上,蹲下來,一把抱住張凌。她的衣服很單薄,身體也是如同寒風一般沒有溫度,她的臉埋在張凌脖子上厚厚的皮毛裡。彷彿有幾顆滾燙的液體,滴在張凌毛髮的根部,他凝固的心,隨着少女的鼻息,漸漸融化......
與張凌相擁的少女挪動了一下身子,像是要更好地抱緊他。不料,張凌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緩慢地消失。
他的頸部在流血,猩紅且發熱的液體噴泉般地流出來。張凌覺得身體麻木了起來,開始發抖,最後撲通地跪在湖面上。他的鮮血,染紅了冰面,像是臘梅,在嚴冬中傲然綻放。
少女鬆開了張凌,她的手上握着一把帶血的刀,血跡沾滿了她的軀幹和下顎,想必這都是張凌的。 張凌隱約地覺得,她在流淚。
她雙腳在此離地,飄然而去。張凌想去追趕,卻沒有了力氣,只有在朦朧的倦意與模糊地視線中,做了最後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