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着相框的雙手仍然在顫抖, 剛纔過度用力導致木質相框的棱角硌得蘭馨生疼,此刻,她卻怎麼也鬆不了手, 就像是這相框已經和自己的骨肉部分黏連。
“蜻蛉說過, 一定要保護好殘夏。
“還有, 決不能讓渡狸出去。”
蘭馨在嘴邊無意識地重複着這些話, 彷彿吃了一劑鎮定劑一般, 竟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等到武藏野老人家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的時候,蘭馨已經蹲下/身子把渡狸扶了起來,於是老人家的第一反應不是去接住渡狸, 反而是走過去握起蘭馨散落在肩頭的碎髮,躬/身說道:“若是在平時, 老朽一定會早就開始就佈陣詛咒小姐的, 不過這一次看在是小姐爲了少爺迫不得已的份上, 老朽姑且就先饒了小姐了。”
聽到這話的蘭馨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盯着自己被抓起的一縷頭髮生生愣在原地,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想起這位老人家曾經說過自己需要收集渡狸身邊的人的頭髮以防渡狸被人欺負時沒有對策,蒼白的臉上不禁勾出一點點笑容,卻比不笑還難看:“沒關係,武藏野爺爺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我……遲早是要下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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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送走了武藏野和昏迷中的渡狸, 蘭馨就一直站在大門口發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應該做些什麼, 腦子裡像是被白熾燈照過一樣, 一片亮堂的空白。
驀地想起好像就是昨天晚上,她唯一的依靠, 她最愛的那個人,還站在這裡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自己一定會回來,如今那人卻被打上了“下落不明”的標籤。說是世事難料也好,可是蘭馨內心深處總覺得這是一種命運也說不定,它具有着一種不可逆的趨勢。正如同被移植回家裡的蒲公英,精心呵護也擋不住窗臺邊偶爾的一陣微風帶它離散,留下空空軀幹卻再也無法還原。
“蘭醬,到房間裡來,在外面會着涼的。有人會擔心。”
背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蘭馨離亂的思緒,把她拉回現實,身體還沒來得及移動肩膀就感覺到落下的溫暖,低下頭看過去,那是一件黑西服外套,不用想也知道這衣服的主人是誰。
——“蘭,在我回來之前,替我照顧好殘夏。”
蜻蛉昨晚臨走前說過的話徒然響起在耳邊,蘭馨匆忙回過頭去看,卻只看到殘夏凝望着自己的擔心的側臉。失望還來不及涌上來,就又被小小的希望和自我麻痹所淹沒,蘭馨仔細看着面前這張憔悴又略帶焦慮的殘夏的臉,在心裡默唸:我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沒有做完,這是蜻蛉給我的任務,他在臨行前特意叮囑我的任務。等我好好的完成了它的時候,蜻蛉就會回來的,他會的,一定會。
於是,裹緊了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蘭馨突然毫無預兆地牽起面前的殘夏的左手,她最先跨出了返回妖館的第一步:“走吧,殘夏先生,你還需要休息。不然蜻蛉回來以後會擔心的,他會責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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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好幾天,沒有任何動靜。
無論是好的消息,又或者是壞的消息,沒有任何消息傳到妖館的大家這裡來。
“凜凜蝶,要吃蘋果嗎?”
坐在凜凜蝶的病牀前爲她削掉蘋果的果皮,努力試着把蘋果切成可愛的小兔子形狀,最起碼在殘夏的角度看來,蘭馨在竭盡自己的全力讓凜凜蝶開心起來,哪怕一點點也好。
可是,躺在病牀上的凜凜蝶沒有任何的反應,自醒過來的那一刻起,已經好幾天,她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也不曾說過任何一句話,甚至不曾呼喚他的名字。
——“很抱歉不得不向你們這樣報告。白鬼院小姐目前的狀況不是很好,幾處刀傷都傷到了要害,即使能維持生命也必然會落下病根,而且……她現在似乎並沒有求生的慾望。”
一想到剛纔在病房外醫生說過的話,蘭馨眼淚就要掉下來,可是她不能。因爲她知道,此刻受到傷害最大的,需要用慟哭來發泄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把切好的小兔子整整齊齊地擺進盤子,蘭馨擡起頭來望向如同提線人偶一般的凜凜蝶,她的眼睛空洞的嚇人,像一對紫色寶石,徒燃着無機質的幽紫光芒,彷彿是在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
蘭馨扭頭望向殘夏,他也只是搖搖頭,眼中的疲憊顯而易見。
——不能這個樣子下去啊。該怎麼辦纔好?
搜腸刮肚,蘭馨也找不到完美的答案。總是會現在腦海裡的只有自己車禍時醫生經常掛在口邊安慰性質的說辭,可蘭馨並不覺得那會起到效果,最起碼對於她來講,那些話只是讓她的心情更加差勁了。可是看着此刻躺在自己面前的凜凜蝶,蘭馨想象不出更加糟糕的結果,還能怎樣呢?不會比這更差了。
於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她暗自裡下定決心便放下手中的盤子和小刀,俯下/身額頭抵上凜凜蝶的額頭,蘭馨能看到她如同鏡子一般的眼睛中自己的影子。蘭馨不知道此刻提起御狐神是否正確,可是她別無選擇:“凜凜蝶,你這個樣子,雙熾先生會傷心的。會非常、非常的傷心。”
蘭馨眼看着平靜的紫色湖面泛起一陣波紋,可緊接着又瞬間歸於沉寂,心裡想到說不定能行,便又趕緊繼續下去。
“凜凜蝶,雖然我那時候不在你們身邊,可是我也能知道,雙熾先生犧牲自己救了你,一定不是想要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
“他喜歡你笑,他希望你快樂,因此他要你活着。即使是自己不能再陪着你,他也要你活着。
“凜凜蝶,你要仔細想想,你們之間曾經如此的快樂,他犧牲了這所有換來了你的生命,你要把他糟踐嗎?”
“……不。”
微弱又不確定的回答,即使是這樣,也比沒有迴應要強了太多。
小心翼翼地擁緊凜凜蝶,像是要傳遞給她力量,蘭馨閉上眼睛感受這小小的希望:“是的!你不能糟踐雙熾先生犧牲全部帶給你的東西,所以要活下去啊!凜凜蝶!”
“要……活下去。可是,雙熾他……他已經不在了。我要怎麼……”
斷斷續續地應答倒像是自言自語,不知不覺已經加上夾雜了哭聲。
——是啊。最愛的人留下自己孤單活在這裡,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終是忍不住讓眼淚落了下來,這樣絕望的心情蘭馨怎麼沒有體會過,可即使體會過,如切膚之痛般地體會了,蘭馨也無法給出凜凜蝶完美地答案。她只能一邊嗚咽着一邊更加用力地抱住凜凜蝶:“嗚嗚……要活下去。要堅強。要幸福。帶着他的份一起。雙熾先生一定是這麼想的,他是那麼深愛着你,愛你到用盡自己的生命也不覺得可惜。”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雙熾……雙熾他!啊啊啊啊啊啊!”
痛徹心扉的哭聲響徹在凜凜蝶的病房。
淚水打溼了臉頰、浸溼了頭髮,凜凜蝶的哭喊是如此絕望,就像是已經沒有人再能讓她歡笑。
可是啊。現在請盡情地哭吧。
被傷過後,帶着笑容面對明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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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反之冢換了班,向已經恢復了一點點精神的凜凜蝶道了別,蘭馨和殘夏一起在醫院的出口坐上了出租車。
當司機回頭詢問“請問你們要去哪裡?”的時候,蘭馨突地心裡一緊,茫然地什麼也回答不出來。
仔細回想,她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每次當她離開醫院的時候,總是有蜻蛉陪在身邊。她要去有他在的地方,那就是她的家。可是現在,她不知道他在哪裡,於是,她要會到哪裡去呢?
像是着了魔一樣,蘭馨只能不斷地低低重複:“我們要去哪?我要去哪?是呀,去哪裡呢?”
殘夏在司機還沒來得及疑問的時候報出了妖館的地址,他扭頭看向她惘然的眼睛,勾出笑容捏了捏蘭馨的手,他對她說:“蘭醬你一定是太累了,我們要回家,要一起等蜻蛉回來。”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殘夏嘴角的笑容,聽他說出蜻蛉的名字,蘭馨感到片刻的放鬆,那是她對於一種存在感的確認。可這片刻的放鬆沒有帶給她絲毫的愉悅感,雖然在這幾天裡她表現的平靜、鎮定,一切如常,甚至是在作爲支柱安撫妖館裡的其他人。可是這不代表她沒有疲憊,沒有不安。
突然反手握住殘夏放在一側的手,若在平時蘭馨不會這麼做,可是現在的她顧不了那麼多,昏昏沉沉的大腦叫囂着好像下一秒就會罷工,她此刻需要有一個人來。
她需要,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她已經快要支撐不住。
用力抓住眼前的這隻手,蘭馨仰起頭彷彿面對神明一般渴求一個答案——
“我做得很好,是嗎?
“我已經很努力了,是嗎?
“所以,他會回來找我的,是嗎?”
手被握得生疼,殘夏第一次發現蘭馨小小的身軀也會有着這麼不可估量的力量,強大卻也刺痛他的心。
靜靜地凝視着她思考良久,他好像不能給出令她滿意的答案。因爲啊,無論他給出什麼樣的答案,她好像都已經站在了崩潰的邊緣。
抽出手,那不是它應該停留的位置。
取下手套,他把手覆在女孩的眼睛。貼近的那一刻,溼潤感即刻盈滿了手心。
“……殘夏,沒有他,我會死的。我已經不能忍受,再一次的失去。”
在強風中掙扎的薔薇,固然美麗,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