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沐柒!”敘白眼神狠厲的剜了一眼剛纔說着‘重瞳沐瑤’的陸元神君。陸元神君微微一怔,沒料到敘白會如此在意她的仙名,心裡頓感不妙。
敘白向來疼惜沐柒,又哪能容忍陸元脫口而出喚她沐瑤。
神紀的神仙不像凡間的凡人那般有姓氏,每位神仙自出生便有着不從屬於父母的仙名,寓意着爲仙自由而獨立的一世。神紀的神仙多有兩個仙名,一個是拜師學藝前父母取的本名,另一個則是拜師學藝後的師父賜的仙名。基於修仙者多以所修仙術安身立命,且感師者傳道授業之恩的緣故,神紀的神仙拜師後,被外仙所熟知和叫喚的皆是拜師學藝後的仙名,而非父母所取的仙名。
因而在神紀,已學藝的仙家若被喚爲父母取的本名,實則是對仙家所學仙術的不認可,否認仙家所修、所學,這對仙家來說是極大的侮辱和不敬。
至於他們爲何要這麼喚她,敘白雖是心如明鏡,卻半分不受用。當年天界的人深怕雲澤插手處置重瞳魔女的事,在討伐書上只稱她爲玉溪沐瑤,以此來撇清玉溪沐瑤與雲澤的關係,希望雲澤能識時務,以大局爲重,承了天界給的情面袖手旁觀。
再者,敘白天尊乃創紀之祖,除了德高望重的地位,更是有蓋世的修爲,敘白天尊的名號便可以嚇退衆多意圖禍亂神紀的妖仙,如此正氣昂揚的天尊又怎能是重瞳妖女的師父。
討伐書一出,衆仙不論立場竟不約而同地隨了天界喚她做沐瑤,久而久之沒人再記得沐柒這個名字。
敘白深知堵不住天下悠悠衆口,但在他面前,任何人都不可以隨意侮辱他的徒兒。
不止陸元,在座的其他神君也是心頭一緊,不太確定近日之行是不是錯了。
敘白看了看座上的仙僚冷笑一聲,心裡卻是一陣悲涼。她曾說過,她很是喜歡這個仙名,可現下的神紀卻只道重瞳沐瑤,從未再把她喚作沐柒。
敘白從來不善於記住他人的名諱,爲了方便記憶加上敘白本就隨性的性格,所收的徒兒皆是取徒兒本有仙名的第一個字加拜師的順序組合而來,大徒兒林壹,原名林風,因在徒兒中排行第一而喚作林壹,而陸元所說的沐瑤,乃北澤一隅的玉溪宮宮主予墨的幼女,因是敘白所收的第七位弟子,因而被喚作沐柒。
敘白取得隨意,可沐瑤卻很是喜歡沐柒這個仙名,特別是聽到敘白喚她沐柒,敘白問她爲什麼,她卻說聽着灑脫。可現如今聽來,這名字卻是悲涼無力,沐柒沐柒,暮悽,暮悽……
她這一生,確如其名,散在了暮色之下,悽慘不堪……
予文落轉過身來望着坐在主位上的敘白,敘白臉上已銜着一絲笑意,是少見的和睦可親的模樣,就好像適才發火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仙君。
往日裡,每每有外人在場,敘白總是端着一副孤冷的樣子,儼然一副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孤蓮樣,今天在這座上卻是這幅玩世不恭的模樣,予文落有些看不清敘白的用意,不過既然他讓她留下,她也就坐下了,畢竟總不能讓他在這場上顯得勢單力薄的。
“這事我倒聽說過幾句,但從沒聽全,在座可有哪位仙友想說說?”予文落率先開了口,她可不想讓大家的注意力繼續留在自己身上。
原先還朝着予文落的目光頓時斂起,面面相覷。敘白眼光一挑,甚是欣賞的看了予文落一眼,眼光朝自己身旁的位置瞟了一眼。
予文落故意不看他,轉頭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桌上的幾位仙君,每每目光對上,都是善意的點頭注目,鼓勵他們開言暢談,但都被他們故意無視了。
當年的事,天界出了禁令,不許談論,違者鞭魂噬元!這個是神紀最讓仙家毛骨悚然的刑罰。
所謂鞭魂噬元,鞭魂即以天雷爲鞭,連續五日,每日抽打罪仙之軀三百下,天雷之力極烈,雖說是抽打仙軀,但道道天雷劈下可都是能把仙家的魂、元抽離體外的錐心烹骨之痛,神紀之中鮮少能有人經得住這鞭魂之刑,個種滋味自是不用說,;而噬元,則是在鞭魂滿五日後,將有幸還剩一口氣、苟延殘喘的罪仙丟到忘川河一日,供由忘川河下萬千戾氣不散的惡靈一口一口地啃噬罪仙的元神。神紀的神仙從不談論噬元這一段,只因茫茫神紀還從沒有人熬過頭頂聖道的鞭魂暴行。
礙於這讓仙家聞風喪膽的酷刑,神紀裡自然沒有人敢討論當年的事,當然,除了敘白天尊庇佑的雲澤棲谷,可即便身在棲谷,予文落也沒多聽一句有關重瞳沐瑤之事的話。
予文落不忍心直接問敘白,但因爲好奇,她曾就這件事問過林壹,她至今仍記得林壹聽到她的問題時的模樣,瞳孔一瞬劇震,好似一團死火山頓時被點燃一樣劇烈而分散,林壹僵直了身子,極力平定抖動的雙脣,好像是被予文落突如其來的疑問推到了深淵那般害怕、無措,予文落沒料到林壹反應會這麼大,顧着安撫林壹卻忽略了林壹眸底閃過的一抹異色。
與雲澤之外的神仙不同,雲澤裡的神仙不是不敢提起當年的事,而是不願提起。
林壹過後,予文落還旁敲側擊的問過棲谷裡的其他仙家,但收穫不多,廢了許多力氣也只個大概——天界殺了敘白的愛徒沐柒,玉溪宮予墨的幼女沐瑤。
既然今日有這麼多仙階極高的神君厚着臉來找敘白商議沐瑤的事,那她倒是想聽聽他們會怎麼訴說當年的事,料想敘白和這麼多神君在此,也沒誰敢胡亂編造。
可予文落還是高估了這些仙君的膽量,或者說低估了鞭魂噬元的威力。
“好你個陸元,好端端的怎麼扯到那去了,我們商討的一直是西冥蛇妖的事……”坐在陸元對面的將離神君佯裝怒視着陸元,儒雅地開口想要緩解當下焦灼的氣氛。
陸元會意,連忙接着附和道:“是是是,我向來愚笨,總是理不清,理不清……還望天尊、仙尊見諒。”
敘白再是一聲冷笑,隨意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埃,“堂堂神君,何苦如此窩囊……”,敘白擡起頭,目光犀利地掃蕩一圈,“爲仙者,要麼逍遙歷世,要麼匡扶盛世。你們圖的是哪樣?白白擔了神君的虛名,連句話都不敢說,拐彎抹角還不如拉磨的驢磨得痛快。”
陸元神君和將離神君聽此一言,頓感羞愧,眼巴巴地挨着訓,哪裡有神君的風範。坐在敘白左手邊的廣白神君倒是不樂意了,昂着頭,眉一挑,直勾勾的看着懶坐在一旁的敘白。
“天尊又何苦爲難我等,我們不過是敬重天尊,顧及天尊的顏面才委婉了些,既然天尊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的,那我們正好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來此不過是想問問天尊是否知道西冥蛇妖之事,此事關乎神紀安危,天尊若是知曉,廣白想知天尊是否有所打算,若是不知,廣白將細細爲天尊說說,再聽天尊示下。廣白此次前來便是爲這事”。廣白一氣呵成的說完,眼睛還直勾勾的望着敘白,像是要爲大家討個公道。
敘白不屑的看着廣白,默不作聲,這可把其他幾位神君嚇出了一身汗,想要開口救場,卻又期待敘白的答案,不敢貿然做聲。
事已至此,予文落算是知道今天是聽不到故事了,挪了身坐到了敘白的身旁,‘並肩’地爲他分擔朝他攻來的目光。
“早些如此,又何必浪費一個上午與驢較量?”話雖如此,但敘白心底卻是有些欣賞這愣頭青的膽量,可饒是如此,他也沒打算如他們的意。
“區區小事,放着堂堂的天君不報,跑來問我做什麼?莫不是你們想要棄了天君另拜我爲帝?四百年前,天界揹着我殺了徒兒沐柒的時候怎麼沒人來問我意見,現如今倒是來問我了?我既承了你們一聲天尊的尊稱,又怎能太過善解人意,毫無傲氣?
幾位神君可是擾了我的清淨,卻是爲了些沒頭沒腦的事。我看你們也是有些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不送。”話畢,敘白牽着予文落的手起身,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徒留瞪大了雙眼的廣白和唉聲嘆氣的其餘幾位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