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寨位於十萬大山的重霧與迷瘴中,從不與外界交往,哪怕是山中其他村寨的苗民,他們也不曾與之往來,苗疆的百姓對於木青寨的瞭解,與外邊的人一樣,只知木青寨是十萬大山裡一個極其神秘的寨子,除此之外,苗民對木青寨還有一點認識,共同的認識……
那便是,苗民心中皆認爲木青寨乃十萬大山的守護者,正因爲有這神秘的木青一族,纔會保得大山不被外邊紛杳而來的人所毀。
所以,他們相信他們的大山有神明保佑,而這神明,就在木青寨中。
所有想打大山主意的人,全都逃不過神明的眼睛,全都躲不過木青寨的裁奪。
“你說你昏倒之時並不是在山腳而是在山上,這便是說有人將昏迷的你移到了山腳讓山腳的人家來發現你而不是把你喚醒,可見救你的人不想讓你看見他是誰。”長情不緊不慢地分析,“而山上的人除了木青寨的人不會讓陌生人看到自己外,其他村寨的人可還不至於這麼防備。”
雲有心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不過我想不明白的是,木青寨既然排斥着外邊的人,卻爲何要救我?”
“所以,你覺得是可能雲慕憶在木青寨中,因爲她的緣故,所以木青寨的人才會救你一把。”長情假想着回答了雲有心的問題。
他所答的,也正是雲有心心中所想。
是以雲有心又點了點頭。
“可縱是她在木青寨中,她又有何能令得寨中人對你出手相救?”
雲有心默了默,然後微微搖了搖頭,“我不知,這也正是我所不解的地方,又或許你我假想錯了,救我的人或許根本就不是木青寨的人,可不管如何,我都想要到木青寨去看一看,看看小慕兒究竟是不是在木青寨中。”
“那你知道木青寨位於何處?”
“我不知。”
“那你如何找?”
“只要我一直找一直找,總會找到的。”
長情瞟了雲有心一眼,似是嫌棄道:“等你找得到木青寨,就不怕你那小侄女早已經被木青寨當做亂闖大山的罪人扔進鍋裡煮去了?”
“……”雲有心嘴角抽抽,“長情,我突然理解了阿風那種總是忍不住想揍你的心,我現在可就真是想揍你。”
長情無所謂道:“想想就得了,反正你也打不過我,而且我說的是實話,說實話還不讓了?”
雲有心本是繃着臉,這會兒卻是忽地笑了,一臉的無可奈何,道:“弟妹知不知道長情你還有這麼無賴的一面?我覺得我應當把弟妹叫醒,讓她看看你這無賴樣兒。”
誰知雲有心的話音才落,長情便抱着沈流螢朝地上的厚厚枯葉一倒身子,讓她枕着他的肩和身子,與她一齊睡到了地上,抱寶貝似的抱着她,一邊道:“我睡覺,不再搭理你。”
雲有心無奈又好笑,“你這人,可真是……好好好,你睡吧,養足了精神明日纔好抱着你的小妻子走山路。”
“你也躺下睡吧,你需要好好歇歇。”長情尚未閉起眼。
雲有心沒有躺下,而是“看”向山洞外黑漆漆的夜色,輕聲道:“你睡吧,我再坐坐。”
長情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雲有心以爲長情已經睡着了,卻聽得長情忽又道:“我有辦法找得到木青寨,快睡吧。”
雲有心轉過頭來,面對着長情,就好像在看着他一樣。
長情閉着眼,看都未看他一眼。
雲有心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嗯。”
而後,他也側了身躺到了地上的層層枯葉上,慢慢閉起了眼。
因爲長情不會騙他,他也相信長情既說出口的話,便必然能做得到。
火堆裡的柴禾還在燃燒着,火光映照在石壁上,給山中的寒涼夏夜添了一絲暖意。
所有人都睡着了,便是抱着劍靠着洞壁的秋容都睡着了。
只有小麻雀還睜着眼,不曾睡過。
只見他從小若源身上跳了下來,一蹦一跳地走到了長情身邊,定定看着他閉起的眼。
這些日子跟在長情左右,小麻雀有時候總會像現在這般定定盯着他看,也不知它究竟在看些什麼。
而自從雲夢山下馬車裡那一次說話後,小麻雀與長情幾乎沒有再說過話,就好像他們互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似的,更多的時候好像他們之間根本就不認識一樣。
小麻雀站在長情身旁看了他許久許久,才聽得它悵然地自言自語道:“從小就生長在人世的你,會選擇站在妖界這邊嗎?會領着我們解開封印解救妖界嗎?”
小麻雀的聲音極輕極輕,輕得只有它自己才聽得到。
它說完這自言自語的話,翅膀一撲,便飛出了山洞,飛到夜色裡,飛到了外邊的青蔥大樹上,在樹枝與綠葉間來來回回地蹦躂着。
而就在它飛出山洞時,本是閉眼睡着的長情緩緩睜開了眼,火光映在他墨黑的眼眸裡,令他的眼眸看起來明亮極了。
你會選擇站在妖界這邊嗎?你會領着我們解開封印解救妖界嗎?
這是小麻雀方纔問他的問題,儘管它的聲音低得好似在自言自語,可他還是聽到了。
因爲他根本就沒有睡着。
這個問題,他知道小麻雀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想要問他,不過它終究是沒有問出口而已,因爲它心中有顧忌,極深極深的顧忌。
生在人世長在人世從未接觸過妖界更還身爲半妖的他,如何能不讓妖界子民顧忌?如何能不讓身爲妖界希望的破印軍的它顧忌?
就連對他稱呼的一身“殿下”,怕是它心中也有千般的不願意。
而麻雀的這個問題,這些日子以來他也一直在心中問自己。
他雖不在乎這個人世是否平和安好還是生靈塗炭,是完好還是傾覆,可他愛的人生在這個人世,他視爲手足的兄弟生在這個人世,他敬愛的師父生在這個人世,他在乎的父親生在這個人世,即便他而今所做的事情已然是與人世爲敵,可他僅僅是破壞封印而已,他還沒有做出選擇,還沒有選擇站在妖界那一邊還是站在人世這一邊,他若是選擇站在妖界那一邊,他便是選擇與他所愛所在乎的所有人爲敵。
而若他選擇站在人世這一邊,又怎對得起母親不顧自己也要渡到他體內來的這顆妖元,怎對得起母親深愛的妖界,怎對得起他身體裡流着的一半妖血?
火光在長情眸中跳躍,卻不是暖意,而是深沉的寒意。
長情看一眼自己懷裡睡得穩熟的沈流螢,而後動作極輕極輕地將她從自己懷裡移開,小心翼翼地將她放躺在地上,而後將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下來,蓋到了她身上,確認她沒有醒來後慢慢站起了身,腳步輕輕地走出了山洞。
山中的夏夜帶着一股如初秋般的涼意,尤其這南方山中的夏夜,涼意中還帶着一股子溼意,涼得有些透骨。
長情走出山洞時,在山洞外的大樹上蹦躂的小麻雀便發現了他,它停在枝頭,盯着他看。
長情走到小麻雀所在那棵大樹下,停下了腳步,然後輕輕一踮腳,人便躍到了樹枝上,就在小麻雀所停着的那根樹枝上。
月光照不到這大山的樹林裡,山洞裡的火光也照不到外邊的這株大樹,長情與小麻雀根本看不到彼此,只是感覺得到而已。
長情坐在樹枝上,背靠着粗壯的樹幹,任涼如水的夜風拂面,兀自開口道:“一起坐坐吧。”
小麻雀沒有動,一小會兒後它才蹦躂着來到了長情身邊,在樹枝上坐了下來,然後問他道:“殿下怎麼出來了?”
“沒什麼。”長情很淡漠。
小麻雀也沒有再問什麼。
少頃,忽聽得長情道:“和我說說妖界的事情,如何?”
小麻雀擡起頭,即便看不見長情,它還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只聽長情又道:“你若是不介意,便與我也說說你們破印軍的事情,如何?”
小麻雀怔了許久,才緩緩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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