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定睛看去,林中英手中是一本古舊冊子,上面書有五個遒勁大字:
《陰陽無敵功》!
這是什麼功夫?
王七麟狐疑的問道:“陰陽無敵?怎麼聽起來怎麼像是水貨?”
徐大咧嘴笑了:“你家功法怎麼不起名叫陰間無敵功?這樣豈不是更威風!”
林中英肅然道:“徐大人你可以侮辱在下,但絕不可侮辱在下的家傳絕學!”
他能說出這番話來證明他還有幾根硬骨頭,要不是他幹過老鴇的活,王七麟還真想高看他兩分。
然後他又覺得自己這麼想不對,這貨要是老鴇,那被他介紹給幾位二世祖的綏綏娘子算什麼人?
他把謝蛤蟆叫了出來,問道:“陰陽無敵功,你聽說過嗎?”
謝蛤蟆一怔,問林中英道:“無敵神拳林老英雄是你什麼人?”
林中英頓時面露喜色,昂頭挺胸沾沾自喜的說道:“你說的可是林炳文?哈,那是在下的大伯。”
謝蛤蟆聽後頓時搖頭:“林老爺子英雄蓋世,竟然有你這樣的侄子,真是有辱家門、家門不幸!”
林中英氣的嘴巴都歪了,他雙拳一握擺開架勢,厲聲道:“道長口無遮攔,不怕死後下拔舌地獄嗎?”
謝蛤蟆冷冷的說道:“無量天尊,老道是三清門下弟子,它拔舌地獄與我有什麼干係?”
林中英一愣,又鼓氣說道:“王大人,你這下屬太過分了,他的話你聽見了,這不光侮辱我,還侮辱了我林家、侮辱了我大伯……”
“別再這裡瞎扣帽子,我只侮辱你,你大伯功夫雖然不是很強,但一身傲骨、忠肝義膽,老道士還是很欣賞的。”謝蛤蟆毫不留情的說道。
徐大不懷好意的上前慫恿:“林大人,揍他,揍這老傢伙!讓他見識一下你家傳神功的厲害!”
王七麟眼珠子一轉,也跟着慫恿:“我這下屬的話確實太過分了,林大人,你不妨給他點顏色瞧瞧。”
一聽這話,林中英以爲謝蛤蟆在聽天監內部不受待見,頓時豪氣干雲的擺開架勢運氣衝拳。
他一拳打出,赫赫生風,其威如虎!
謝蛤蟆袖子一甩扔出兩張符籙,一前一後以不算快的速度飛了出去。
林中英神拳開路、以拳碎符:“來得好!”
他話音落下正要裝逼,兩張符籙先後開炸:“咣!”“咣!”
很乾脆利索的,林中英被炸了個渾身衣衫破碎。
這把他給炸懵了,站在那裡茫然的說道:“你耍詐!”
謝蛤蟆不屑的說道:“我這是小掌中雷,只是陪你玩玩,我要是換成旱天掌中雷,哼!”
他甩手一張符籙扔向天空,符籙如利箭飛出幾十尺炸開,真是旱地起驚雷:“轟隆!”
林中英打了個哆嗦,一時呆若木雞。
王七麟抱着手臂上前說道:“功夫不是這麼打的,幸虧這是比試,如果你是妖魔,現在早就死了!”
他接過《陰陽無敵功》隨便翻閱了一下,道:“你家這功夫是拳法嗎?”
謝蛤蟆說道:“是內功,馬馬虎虎還不錯。”
一聽這功夫是內功,王七麟總算有了一點興趣。
江湖功法多,外家功夫、拳腳功夫、刀槍劍戟都多,唯獨內功比較少,最是珍貴。
由此能看出林中英現在被案子逼成什麼樣了,但凡他還能喘過氣來就不至於上門用內功和尊嚴換助力。
翻看了一遍功法,他親熱的去拍了拍林中英的肩膀:“林大人這次想找我幫你偵破章大人失蹤一案是吧?嗨,其實你不必這麼客氣,怎麼還帶着禮物上門?咱們都是爲聖上效力,你有所需說一聲就行,弟兄們還能拒絕嗎?”
他又換成怪罪的口吻說道,“你見外了,沒把弟兄們當自己人!”
說完,他將秘籍塞進懷裡。
林中英勉強的笑了笑,他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不能再跟這青年對着來了,這孫子年紀輕輕卻既有功夫又有腦子,而且還不要臉,這種人在官場上是最不能得罪的。
因爲他們潛力最可怕,只要有貴人扶持,定能一飛沖天。
但他們也最記仇,你衝他放個屁,他得勢後能讓你掃一輩子廁所!
秘籍塞進懷裡又被推了出來,八喵冒出頭來看向王七麟,胖臉上表情很鬱悶:裡面已經多一條狗了,怎麼還往裡放書?這到底還是不是我閨房了?
王七麟嚇唬它:“對門娘子最近要做龍虎鬥,龍已經找到了,還缺一隻虎,你要不要去啊?”
八喵跳到地上,叼起秘籍麻利的又鑽了回來。
九六打了個奶哈欠,撇開腿就要撒尿。
王七麟頓時手忙腳亂,他無暇顧及林中英,拎着九六往花園跑:“行了,林大人,你的訴求我知道了,回頭我就過去幫你看看這案子怎麼回事。不過這案子不好辦,我怕是也破不了,所以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哎哎哎,王大人你聽我說啊……”
人影已經沒了。
林中英悵然若失,他有預感,自己可能做了一筆虧本買賣。
但官場就是這樣,到處都有坑,不是坑人就是被人坑。
王七麟收下這本秘籍自然不會急着練,他等着再斬殺一個妖魔鬼怪,然後由造化爐來將之煉化爲真正的功法秘籍。
於是他就等待有人來報案。
許多人對聽天監的工作望而生畏,覺得這活計天天要跟妖魔鬼怪打交道過於恐怖。
王七麟卻樂在其中,他覺得在聽天監當差最簡單了,每天就是等待有人報案,然後去破案。
只要能破除案子、斬殺鬼怪,庇佑一方百姓安居樂業,那這就是功績,這樣就能逐漸升官。
他現在解決了纏繞在身上的秦晉劫,壓力一下子小了,現在就指望着升官發財娶老婆。
不過在縣城做官職責終究要重一些,每月月底的時候他得參加衙門的覆盤集議,每月月初還有全員集議,會議比較多。
當然聽天監的首要職責是斬除妖魔、庇佑一方,所以在朝政會議上他們有很大的自主權,如果沒有時間參與的話可以不必參與。
王七麟自從來到現場還沒有參加過縣裡衙門的會議,這有點說不過去,於是八月上旬召開全員集議的時候,他決定去看看。
本來他上月月底的時候就要參加七月的覆盤集議,大會討論盤查七月份政務工作完成情況,但他當時恰好有案子要破,耽誤了時間,沒能去參加這場會議,這樣八月的全員集議他就得去了。
全員集議是新漢朝地方衙門的最大會議,每個月舉辦一次,衙門的官吏們都要參加,會議內容繁雜,要傳達朝廷的政策和命令、要解決地方上的難題、要總結上下執政與施政的經驗。
集議在衙門的二堂舉行,這二堂在大堂之後,規模比大堂稍小一點,裡面是一張張桌椅,大傢伙到時候跟上學時候一樣,坐在桌子後聽主座的知縣和縣尉、縣丞講話。
聽天監的與會自由度就是高,他們的位子別具一格,在主席臺的旁邊,他們自己有三張椅子,大印可以帶兩名小印或者遊星力士各一名參會。
王七麟本想帶徐大和謝蛤蟆去開會,結果謝蛤蟆不願意去,說是閒雲野鶴一枚,有這功夫不如在家唸經修持。
徐大也不願意去,有這功夫不如把新挖的池塘修葺一下。
馬上就是中秋節了,木兮想在節日上獻舞,這樣他們要在池塘旁邊吃月餅、賞月色。
“爲了討好木兮,你真是下血本了。”王七麟讚歎。
徐大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腱子肉在揮汗如雨,他揮舞着鋤頭咬着牙說道:“胡說,我這不是爲了討好誰,我這是爲了滿足我媳婦兒的心願,大老爺們要是連自己媳婦兒都滿足不了,那還能自稱大老爺們嗎?”
王七麟看的很感動,擼起袖子道:“我幫你一起?”
徐大推開他:“滾去開你的狗官搶食會吧,對了,我池塘快挖好了,到時候得弄點花裝飾,我把你從小牢帶回來的花都種在池塘邊上啊。”
“隨便吧。”
狗官搶食會是老百姓給全員集議起的暱稱,親切而形象的表現出一堆官吏湊在一起瓜分百姓財產的場景。
起初這會叫做狗官搶屎會,但後來老百姓們反應過來,如果他們搶的是屎,那豈不是說明自己是……
爲此,他們給全員集議改名爲狗官搶食會。
孫繆和馬明等候在門外,王七麟這次要帶兩人去開會,一個是老鳥可以給他出謀劃策、耳提面命,一個是他的心腹得帶着多見見大場面。
王七麟覺得自己以後不會止步於大印職位,他肯定還要再往上走兩步的,所以現在他開始培養嫡系班底。
看到兩人,他主動打招呼,然後問馬明道:“沉一那噴子在你手下乾的怎麼樣?”
“憑什麼叫我噴子?不是噴僧嗎?怎麼又叫噴子了,七爺你太侮辱人了!”帥和尚在屋檐上打坐唸經,聽到王七麟的聲音後便氣急敗壞的跳了下來。
王七麟尷尬的笑了,但他腦子轉得快,說道:“噴之一字,你明白其意思否?”
沉一道:“明白,噴水、噴人麼。”
王七麟道:“子之一字,你明白其意思否?”
沉一皺眉道:“這個意思就多了。”
王七麟道:“但用在人的稱呼上,它最常見的是什麼?是對人的尊稱啊!特別是對老師或者有道德、有學問的人的尊稱,像孔子、老子、墨子等等,所以何爲噴子?”
“噴老師是也。哎,對,這是我對你的尊稱,因爲你幫我許多忙,我很尊敬你嘛,所以叫你噴子。”
沉一皺眉盯着他看,然後陡然笑了:“原來是這樣啊,可是‘子’也有兒子的意思吧?你別糊弄我,我讀書少,可我也不好糊弄。”
王七麟嚴肅的說道:“誰敢糊弄你?你讀書一點不少,《金剛經》、《楞嚴經》、《法華經》這些書你可是都讀過,所以一般人他糊弄不了你,對不對?”
沉一讚同的點頭。
“至於你剛纔說子有兒子的意思,你要是願意把噴子理解爲噴兒子的意思,那我也沒辦法了。”王七麟搖頭,“這樣真的,太蠢了,只有蠢材傻瓜纔會鑽牛角尖去侮辱自己。”
沉一急忙說道:“我剛纔是隨口一問,七爺你莫放在心上。”
他衝旁邊的馬明、孫繆還有謝蛤蟆等人說道:“以後你們別叫我噴僧啥的了,叫我噴子,明白嗎?誰不叫那下場如同此磚!”
伏魔杖往地上一杵,一塊青磚化爲齏粉!
“好功夫。”孫繆大驚。
就是人有點瘋瘋癲癲,這半句他沒敢說。
謝蛤蟆詫異的看向王七麟,低聲道:“大人,高才!”
王七麟也低聲道:“那你看不到我身上的才氣嗎?”
謝蛤蟆爲難的搖頭。
王七麟說道:“那你是個瞎子。”
沉一衝謝蛤蟆施禮:“瞎老師,看來你也贏得了七爺的敬重。”
“我贏你娘。”謝蛤蟆氣的甩袖而去。
無緣無故被罵了一句,沉一氣的去追他:“阿彌陀佛,今天本噴子一定要爲民除害,滅了你這妖道!”
王七麟哈哈大笑,帶着兩人出門去。
第五味開始往外飄蕩花生香、冰糖甜等滋味,一天到晚都有甜滋滋、香噴噴的烤糕點的味道往外瀰漫,這是綏綏娘子開始做烤月餅了。
他們家的月餅種類多、皮薄餡多,價格也貴,但依然供不應求。
主要是因爲綏綏娘子每天做的大半不是賣掉,而是讓包大給城裡貧民送去解饞。
從飯館開業起,包大便連日走街串巷賣餅賣菜,他已經摸透了外城百姓的情況,所以這次送月餅行動做到了精準投射。
現在第五味在城裡名氣極大,飯館雖小,可是菜餚要精緻有精緻、要分量有分量,只要客人提起要求,綏綏娘子便能做到。
而且最厲害的是她見識廣博,從漠北到南荒、從東海到西疆,只要遠行至此的客人能講明白一道菜的名字或者做法,綏綏娘子又能找到食材,那保準能做出他們家鄉的味道。
崔繆雖然偏居鄉下,但也聽說過綏綏娘子的名頭,他站在飯館門口往裡探頭探腦的看:“聽說娘子貌美非凡,人間難得幾回見,我覺得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王七麟拉着他走:“誇張了誇張了。”
這老不修。
綏綏娘子聽到他的聲音邁着小碎步走出來,她今天照舊是一身青衣青圍裙,簡簡單單,卻難掩風情。
另外她換了個新發型,烏雲般的黑髮梳於頭頂往兩邊分成丸子髻,這樣給她平添幾分嬌俏,嫵媚之中暗藏三分爛漫。
走出門來她照例衝王七麟抿嘴一笑,一手拈袖一手端着一份糕點遞給他道:“叔叔,這是我今天剛烤的蓮蓉蛋黃團圓餅,配方乃是一位南海客人所授,別有一番風味,你何不嚐嚐?”
崔繆盯着綏綏娘子的胸口纖腰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等綏綏娘子離開,他魂不守舍的說道:“我願稱她爲縣城最美嬌娘。”
王七麟說道:“在你這麼稱呼她之前,我已經這麼稱呼過了。行了,別想了,人家有男人了。”
崔繆吃驚的問道:“怎麼可能?那她怎麼會梳着丫髻?”
王七麟沒搞懂,問道:“啥?”
崔繆伸出手指在兩邊腦袋上豎起來,馬明笑道:“你多大年紀了,還要賣嫩學兔子?”
兔耳朵是個好東西,王七麟在心裡感慨,然後他忽然疑惑:自己怎麼沒有遇見過兔子精?
崔繆鬱悶道:“不是的,我是說她梳的是丫髻啊,已婚婦人怎麼能梳這髮髻?杜子美曾在《負薪行》中說,‘夔州處女發半華,四十五十無夫家。至老雙鬟只垂頸,野花山葉銀釵並’,這詩大人學過吧?它就是說丫髻的。”
王七麟搖搖頭。
他還在想兔子精呢。
大耳朵、小尾巴……
崔繆又問道:“那青絲漸綰玉搔頭,簪就三千繁華夢,出閨閣,盤髮髻,這話總聽過吧?總而言之,嫁做人婦後她就得盤髮髻了,不能再梳起丫髻!這不合禮法!”
王七麟明白他的意思後來勁了,滿臉的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她沒結婚?”
熟睡中的九六閉着眼睛猛的往外竄:砰砰砰的是怎麼回事?好嚇狗。
八喵輕蔑的看了它一眼:呵,菜鳥!
馬明笑道:“怎麼可能,綏綏娘子當然結婚了,否則她家的門檻還不被人給踏破?市井之間不講究那麼多禮節,怕是娘子今日喜歡丫髻,於是便梳了個丫髻,崔大人聯想太多。”
崔繆道:“這倒是也對,市井婦女不像豪門大院的女人那樣規矩多。”
他不會反駁馬明的話,馬明身背馬頭明王,在他看來前途比王七麟還要光明,所以抱緊馬腿是當務之急。
王七麟打開油紙,裡面是四個巴掌大小的月餅。
他分給兩人吃,剛烤熟的月餅糯軟甜香,即使外皮都很美味,他輕輕咬了一口,感覺身邊像是有位韻味非凡的美娘子在輕輕微笑。
月餅的皮香甜,內裡的餡更加可口,清淡的蓮香、甜甜的砂糖、糯糯的米粉,諸多美食完美搭配,讓開了舌神竅的王七麟開心的腳步都輕盈兩分。
美食是有力量的。
馬明吃了半塊後捨不得吃了,找王七麟要了油紙包住。
王七麟問道:“你幹嘛?”
馬明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鄉里有戶人家壯年早逝,只留下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小孫子,這孩子從出生還沒有吃過團圓餅呢,這餅子好香甜,我想讓他嚐嚐。”
崔繆道:“待會再買不就是了?”
馬明顧左右而言他:“啊,其實我不太愛吃甜。崔大人,你是我的前輩,以前參加過這集議吧?我到時候該怎麼做、怎麼說,你給指點一下。”
王七麟明白,他吃過這月餅美味後猜測價格肯定很高,捨不得拿出俸祿來買這樣的點心。
同樣是一枚銀銖,對有些人家來說是中秋佳節的點心錢,對有些人家來說是一個月口糧錢。
他把馬頭明王鏤神圖給馬明真是天作之合,馬明是他見過最像菩薩的人。
於是他把剩下的一個月餅也給了他。
馬明衝他感激一笑,一起窩進了懷裡。
崔繆跟他談起全員集議,其實這會議沒什麼獨特的,跟他們聽天監關係不大,除非是有哪裡要動土、哪裡要修路鋪橋,那時候就需要他們去看看是不是會壞了風水、會碰上詭事。
三人進了縣衙,林中英正在對着一羣官吏吆三喝四。
府城官員高半品。
林中英的職位不高、品級也不高,可他來自府城,就這一點足以讓許多縣城的官吏去巴結他。
無他,官員們總有進府城的時候,到時候有個府城的副捕頭關係,那什麼事都好辦。
王七麟見此有些鬱悶,他很希望有官員看不起他來踩他,到時候讓林中英幫他裝個逼,那一定很帶勁。
可惜他這個青年大印的名聲早就在全縣上下響遍了,看見他現身,衆多官吏紛紛上前作揖:“見過王大印。”“七爺,您早。”“王大印當真是少年英雄,風流倜儻啊!”
王七麟露出虛假的笑容招呼他們,其實他內心特別想裝逼。
這也不能怪他,正所謂人不裝逼枉少年,每個少年都有一顆裝逼的心,否則他就不是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