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爲了蒙正,也付出了這麼多年,朕雖然要被人稱一聲天子,可那不過就是個尊稱,朕也只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罷了。朕也會老,也會累,也會病,同樣也會有死的那天。蒙正對於朕來說,沒有牽掛,但卻有責任,倘若朕真的到了撒手人寰的那一天,朕不想要看到蒙正的子民會跌落水火之中。”
皇上的話說的極其緩慢,卻字字句句清晰無比。站在軒轅晟睿身後的百里秋水,眸光輕輕一晃,心下已經明白了三分,皇上說這些話,目的恐怕不只是閒聊,而是已經有了,要將皇位交給軒轅晟睿的打算。
軒轅晟睿顯然也是聽的明白,嘴脣輕輕翁動,像是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開口道:“父皇您怕是想得太多,您現在只是勞累過度,不需要擔心太多的。”
這安慰的話聽起來未免蒼白,皇上笑了笑,“這麼多年了,朕也累了。這皇位,有無數人爭搶到頭破血流都要坐上一坐,可朕只想要早早擺脫它。可奇怪的是,在朕心裡,這個一直都不想要接受,也從來都沒有真正接受過的皇位,現在朕卻還是想要將它留給自己最重視的人,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父皇正當壯年,哪裡能算是老了?”軒轅晟睿開口,卻從自己的嗓音之中聽到了一絲乾澀。
“你知不知道,爲什麼朕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要從空明將你給找回來?”突然,皇上話鋒一轉,“當時朕正處於腹背受敵之時,可朕仍舊派出了自己最信得過的人,朕要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要在暗中守護好你,要在合適的時機將你帶回蒙正。”
軒轅晟睿微垂下視線,“父皇一直都在暗中守護着兒臣,兒臣當時雖然不清楚究竟是誰,可心裡卻是感激着您的。要不是有父皇一直的照拂,兒臣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未知。”
“朕要說的是,從一開始,朕知道素馨生下了你,朕的心裡,關於這皇位的繼承就已經有了打算。”皇上臉上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睿兒,父皇的時間恐怕不多了,父皇現在就想要將這皇位傳給你,也算是斷絕了父皇心裡的一處難題。”
果真是這樣……百里秋水心中微微浮起一絲異樣的忐忑,在面對這樣誘惑的一個條件之前,軒轅晟睿他……究竟會作何打算?在不經意之間,她的掌心已經攥緊了起來。雖然相處時日不多,可軒轅晟睿與皇上之間的父子深情卻是真的。
倘若在皇上病危的時候,軒轅晟睿出於不忍,答應了他要傳位一事,那她……將要何去何從?這深宮就像是一座牢籠,她早已經被困得精疲力竭,倘若仍舊還是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牢籠,那留在這男人身邊,對於她來說,當真是有意義的麼?還是說……只不過是在平白消耗自己的人生?
像是感應到她內心一瞬間波瀾起伏的想法,軒轅晟睿側了側身子,視線輕柔地掃過她的臉。她可以感受到他那視
線當中的爲難,可也只是一瞬間,那爲難便煙消雲散了。只見軒轅晟睿臉上露出一個歉意濃重的神情,衝着皇上搖了搖頭。
“倘若這傳位是您作爲一個君主,所下的命令,兒臣無法反抗。可如果這傳位是身爲父親的您,對兒子的一種愛護。那麼兒臣只想說,父皇您對兒臣的一片關懷之情,兒臣可以感受得到,但您竭盡所能要給兒臣的,卻未必是兒臣想要的,”
軒轅晟睿目光平靜地看向皇上,“父皇,兒臣……並不想要這皇位。兒臣最想要的一切,現在已經是兒臣的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權利,對於兒臣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追求的事情,人活在這世上,只需要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背在身上就好,其他的也一併背在身上,那隻會成爲一種負擔。”
皇上的神色當中露出幾分錯愕,像是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在這些年當中,他看慣了爲了皇位搶奪到頭破血流,甚至不惜雙手染滿同胞兄弟鮮血的人,但就是沒有見到,這皇位都已經被捧在了眼前,卻又毫不猶豫拒絕的人。
“得到了朕的傳位,就等於得到了整個天下,你當真不想要嗎?”皇上凝視着軒轅晟睿,像是要分辨出這是他認真的考慮決定,還是隻不過一時興起。
聽到皇上這話,軒轅晟睿笑了起來,目光柔和且安然,“父皇所說的天下,並不是兒臣想要的天下,對於兒臣來說,兒臣心裡的整個天下已經相伴在了兒臣左右,兒臣實在是不需要另一個天下了。”
見皇上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軒轅晟睿又笑道:“父皇已經背了一輩子自己認爲最重要的責任了,這責任究竟帶給了您什麼,您心裡難道不是最清楚麼?就算是所有人都覬覦這皇位,可這皇位坐上去究竟舒不舒服,誰能比父皇您更有發言權?這位子,父皇想要傳給兒臣,自然是因爲重視與疼愛,可兒臣也請父皇三思,這位置,父皇當真覺得兒臣坐得了麼?”
軒轅晟睿的話音落了地,良久,這寧心殿裡的時光就像是被凍結了一般,除了極其細微的呼吸起伏聲,便再聽不到其他任何的聲響。過了半晌,在幾聲壓抑着的咳嗽過後,皇上纔開了口,臉上帶着一抹無奈的笑。
“罷了,罷了。朕先前便有預感,你不會同意朕的這一提議,朕這麼說,也只是想試一試罷了。你說的不錯,這麼多年,朕都把這責任背在了身上,它的確是很多人所貪慕的不假,可它……也的確沒有被人幻想的那樣好。”
皇上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了幾分疲倦之意,“你的答案,朕已經清楚了。你是朕唯一疼愛的兒子,你想要的,朕一定會千方百計爲你弄來,你不想要的,朕也絕不會往你的身上壓上一絲一毫。”
百里秋水的目光擡起,眼眸當中已然夾雜了一絲錯愕,而後,那一雙清冷的眼眸內卻是浮上了一層淺淺暖意。身爲帝王者,一輩子都位居高位,所有人都要對他俯
首恭聽,這樣習慣了一輩子都讓人順從的人,能夠給予自己兒子他想要給予的,並不令人意外,但若是反過來,卻是極少有一輩子發號施令慣了的人可以做得到的。
倘若不是對於他真的有着那一分父愛,皇上也絕不會如此輕易便允許了軒轅晟睿的拒絕。
離開寧心殿的時候,天色依舊尚好,從這空曠之處擡頭望去,這皇宮上面的天空似乎也不是那麼的灰暗。
“上次本王犯了點小錯誤,你就罰我跪了好久,現在你也懷疑過我,是不是也該……?”走出寧心殿一段距離,軒轅晟睿忽然斜了斜目光,意味深長道。
百里秋水爲唯一愣,纔想起來他是在說上次誤會了自己同八皇子的事情,她也不惱,只是笑着看向他,“我什麼時候懷疑過你,無憑無據,你這麼說可有人能來爲你作證?”
“不用有人作證,本王看得出來,方纔父皇說到想要傳位給我的時候,你若是心裡半點慌張也沒有,怎麼會下意識地擡頭看本王那一眼?”軒轅晟睿閃身攔在了她身前,神情之間帶上了幾分無賴,“總不見得,本王犯了錯,就要受罰,你不信任本王,就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吧?這可實在不公平,我這心裡也實在難受的很吶。”
百里秋水無奈地看着他,眼底卻是忍不住的笑,“那好,你說,要怎麼罰,是要跪還是……?”
不等她的話說完,那開合的雙脣被觸上了一抹柔軟,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那一雙似是瑪瑙般深邃的眼眸,裡面盡是一片溫柔寵溺,他的掌心攥緊了她的手,聲音就像是柔軟的雲朵包圍在她的耳側,“就罰你一輩子都只能留在我的身邊,其他哪裡都不能去。”
臉頰浮起一抹薄薄紅暈,百里秋水嗔道:“在下人的面前,你這王爺可真是半點正形都沒有。”
“離得那麼遠,誰能看得到?”軒轅晟睿挑眉一笑,“教訓一次記不住,兩次三次總該記住的。”
“教訓?”百里秋水臉上露出一抹疑惑,正待要發問,卻被他攬住腰,繼續向宮外走了過去。
而在他們身後約莫二十米的地方,羅柔與花瓊正遠遠地跟着,眼看着一旁的男人步子又要加快,羅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去幹嘛?”
無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當然是要跟着王爺,離開的這麼遠,哪裡能夠起到保護王爺的作用?”
花瓊斜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的月錢現在已經被減了不少吧?”
一提月錢,無名頓時愁眉苦臉起來,“是啊,也不知道主子是怎麼了,已經連着兩次減我月錢了,再這麼減下去我連府裡新來的小廝都不如了。可我左思右想,就是不知道到底哪裡做錯了,我可是每天都日日夜夜勤勤懇懇寸步不離守着王爺……”
羅柔翻了個白眼,“活該你被減月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