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飯畢,百里清如收了碗筷,看着回到桌案之前的祁承璟,終而開口,“皇上可否告訴臣妾,百里家逆反之事,究竟是真是假?”她終究是不甘心,便是走也要走的明白。
祁承璟似是早料到了她會這麼問,想了一想,還是將壓在桌案底下的幾封密信拿了出來,遞給百里清如,沉聲道,“你自己看吧!”
百里清如疑惑的接過,一一拆開,卻是越看,臉色越陰沉。待得看完,百里清如再也忍不住,舉着這幾封信,顫聲問,“皇上是想告訴我,就憑着幾封信,你就輕易地定了百里家的罪了麼?!”
祁承璟眉頭緊鎖,道,“朕是有證據的,這些密信上的字跡確實是你父親的無疑,朕從來不冤枉好人,但是,絕對也不會放過一個惡人!”
“惡人?!”百里清如忽然冷笑,將手中的幾張薄紙扔回桌案上,“你口中的惡人,就是在安王逼宮的時候,與你裡應外合,力保先皇性命的人!你口中的惡人,就是力排衆議擁你登基的人!你口中的惡人,就是前半生隨着先皇征戰沙場,後半生爲民爲國,一生清廉的人!憑着這幾封信,就定了一個三朝元老的罪!祁承璟,我本以爲你在後宮所做之事,便是昏了些,卻不至於將這情緒帶到朝政上。如今看來,竟然是我大錯特錯了!你要學先皇晚年,儘管去學!”
百里清如說完這段話,胸口仍舊起伏不定,她臉上滿滿的怒與恨,卻不是對祁承璟,而是對蘇怡姜!與其說這些話是說給祁承璟的,倒不如說她是在發泄!她恨,那蘇怡姜若是隻將手伸在後宮便罷了,可是,她如今竟然開始干涉朝政!而祁承璟現在的狀況,也着實令她擔憂,她現在完全可以肯定,蘇怡姜那天來御書房就是爲了給祁承璟看這幾封信!現在她不過幾句話,就能毀掉三朝元老,他日,她若是想一己之私,那整個東萊國豈不是就葬送在她的手中了麼!
聽到百里清如這話,祁承璟眼中閃過一抹心疼,面上卻冷硬道,“皇后,你這是在否定朕的決定麼?別忘了,後宮不得干政!況且,你說這話,難道是想要爲你百里家開脫麼!”
“皇上,您叫錯了,我不是皇后,我現在是被您廢掉的廢后!我自然不敢爲百里家開脫,左右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百里清如謝恩便是了!”百里清如幾句話說的十分決絕,而後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生硬的磕了一個頭,轉身便向着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她卻又停住腳步,頭也不回,只念了一句,“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而後,便吱呀一聲的打開了內閣的小門,向外殿走去。
順公公見她出來,擔憂的喊了一聲,“娘娘?”
百里清如頓住腳,道了一聲,“多謝順公公。”便出了大門。
順公公望了眼沒入夜色的身影,嘆息了一聲,將那朱漆木門重新合上,轉而進了內殿,卻不想,剛巧看見祁承璟正舉着一物在燭火之下端詳。
那是一支蝴蝶髮簪,方纔吃飯的時候,他藉口爲她撥弄碎髮,而趁機摘下來的。想不到,他祁承
璟竟然也有這麼一天,需要睹物思人了。
她方纔走的時候唸的那首詩,他卻是知道出處的。卓文君當年有多灰心,才能寫出錦水湯湯,與君長訣的話。可是儘管如此,那之前卻還有一句“努力加餐勿念妾”。一句勿念,卻叫司馬相如再也勿忘了!
這一夜,百里清如一宿都沒有睡,只坐在坤寧宮正殿的門前臺階上,望着天上的碎星。夜風漸大,吹起她的發,將她的臉龐都颳得有些癢。百里清如伸手拂去亂髮,卻又想起了方纔祁承璟的觸摸。
她有多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的與他接觸了?上一次,應該是除夕的前一夜吧?
那時候,他還坐在坤寧宮的內殿裡,眉眼溫柔的替她摘下頭上的髮簪,拿起象牙梳子,力道適中的爲她梳着發。他眼中的光芒,叫她以爲她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事實上,那時也的確是如此。
百里清如實際並不傷心,她只是有些悲哀。她總是在別人的操控下活着,從來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時候。如今被逼出宮,也許,她能夠決定自己的命運一次,也未可知!
到了白天的時候,百里清如只隨意的着了一件天青色的雲錦衣衫,下套了一條百褶如意月裙,便向着慈寧宮走去。
太皇太后方起了牀,正就着宮人的手漱口。見到她來,太皇太后拿手絹擦了嘴,笑道,“如兒,怎麼一大早就來了?”只是心裡,卻在看到她此刻的模樣時,咯噔了一下。
今兒她穿的十分素淨,臉上雖然帶着笑,卻是一副要告別的從容。
“如兒今兒來給皇祖母請安,順便,請辭。”百里清如說出的話,果然印證了太皇太后的猜想。
她手抖了一抖,忙的抓住百里清如,道,“好孩子,可是誰又欺負你了?怎麼又提要走呢?”
百里清如反握着太皇太后的手,扶着她坐到一旁的軟椅上,笑道,“皇祖母,沒有人欺負我,有您在呢,誰敢呀?”說着,又低眉順眼道,“我知道累了,與其在這宮中帶着,倒不如離開這裡,去外面尋一處清靜來得好。”
見百里清如眸子有些溼潤,太皇太后的心中也不好受。然而女子不得干政,這是祖宗的家法,太皇太后就算是心中氣鬱,也只能保住百里清如,對於百里家的外庭之事,她是概不能過問的。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裡苦。畢竟百里家發生那種事情,這是誰也預料不到的。但是有皇祖母在,總能保你在後宮的地位無虞!”太皇太后依舊勸解着,她在後宮裡,如今就看百里清如和祁承乾心裡歡喜,百里清如要走,叫她如何捨得?
可是太皇太后心中也清楚,她現在活着,能夠保得住這兩個人。若是她有朝一日西去,秦王還好說,過兩年分了府出去,便是外朝的事情了。可是百里清如,就只能獨自一人面對着深宮中的衆多豺狼虎豹了!
先前有祁承璟護着,可現在宮中多了一個淑妃,祁承璟又對那女人百依百順,如兒的日子,不好過啊!
“皇祖母,您的心意,如兒明白,可是卻只能心領了。如兒此去山高水長,只能早晚祈福,求佛祖保
佑皇祖母您能夠一生康健,富貴百年了!”
百里清如說完,又含淚恭恭敬敬的磕了頭。
太皇太后忙的將她攙扶起來,再也忍不住,抱着百里清如哭了一通。
待得將太皇太后安撫好之後,說了會兒話,百里清如又陪着她用了早膳,便離開了慈寧宮的主殿,向着一旁秦王的住所走去。
她明日就要走,今日需要拜別的人甚多,只是百里清如對於其他人卻無心去看,心中掛念的,唯有太皇太后與秦王。
見了百里清如,秦王的眼眶也不由得紅了起來,卻被百里清如一句,“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給逼了回去。
他趁着百里清如不注意,用袖子將掉出的金豆豆給擦了,這才佯裝笑意,道,“皇嫂放心,等我明年分府出去之後,我第一件事兒就是快馬加鞭的趕到瑤光寺去看你,然後給你帶一車的杏仁佛手!”
百里清如被他的話逗樂,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小腦袋,道,“好,那皇嫂就等着吃你的杏仁佛手了。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好生練習騎射功夫,上書房的功課也不可落下,等你去了四嫂那裡,我可要好好的考你呢。若是學的好了,我自然有賞。可若是你學的一團糟,到時候四嫂可是要揍你的,明白麼?”
祁承乾皺了皺鼻子,道,“我自然是會好好學習的,纔不會被打。”說着,又換了一副鄭重的模樣,“四嫂要多多保重,此去陪你的宮女都是些眼生的,四嫂要當心身邊人,警醒些纔是!”
他說的話,百里清如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心思通透,倒叫百里清如心裡又欣慰又憐惜。
她輕輕的抱了抱祁承乾,柔聲道,“好,四嫂會小心的,你在宮中也要當心,若是有困難了,就拿着這個去找我宮裡的青嵐,她知道該怎麼做。”百里清如拿出一枚令牌,遞給祁承璟。這是鬼域的牌子,有了這個,祁承乾若有困難,自己定然會第一時間得知。
祁承乾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向太后拜別之後,百里清如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坤寧宮中她要帶走的東西並不多,不過幾件衣服並着一些首飾罷了,其他的她一件都沒有帶。
早有太監將她所帶走之物清點了送報給祁承璟看,待得那被硃筆勾勒過的冊子被送回之後,百里清如望着這被幔帳遮起來的大小物件,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在這裡住的時間雖不長,可是裡面的擺設都是自己佈置的,這乍一走,還真有些捨不得呢。
晚上的時候,青嵐特意下廚,做了幾道拿手好菜。百里清如吃了個心滿意足,見青嵐白芍二人都在偷偷的抹眼淚,不由得笑着安慰道,“哭什麼,你主子我不過是去瑤光寺,又不是沒了。”說着,又起身將她二人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下,笑道,“今夜,咱們坤寧宮中只有姐妹,沒有主僕!”
青嵐白芍二人忍着淚陪她說笑,到了最後,終於忍不住,摟着百里清如又哭了一場。她們二人跟着百里清如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百里清如待她們卻極好。因此,兩個婢子都十分捨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