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輕功了得,招式馬馬虎虎,通常是惹了葉宋腳底抹油就開跑。他擅長易容,有一次一轉臉就易容成葉修的模樣,有板有眼地蹙眉道:“阿宋,成天這樣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
一羣人捧腹捶地,笑成了一團。白玉尚還不明所以,覺得自己易容的境界又上了一個檔次。
葉宋這回不用鞭子抽他了。
結果下一刻,白玉身後就傳來一個肅穆冷凝的聲音:“五十軍棍。”
白玉回頭,腿都嚇軟了。正牌葉修正不動聲色地站他身後呢。他立刻求饒道:“衛、衛將軍,五十軍棍恐怕我受不來,能不能少點兒?”
葉修直接扭頭走了,道:“八十。”
白玉被打得皮開肉綻,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他去了半條命,連軍醫給他上藥時,他疼得死去活來都沒有力氣叫喊了。大家來看他時,他只哭道:“二小姐一個月有那麼幾天,難道將軍也有麼?”
下午葉宋回家時,天邊晚霞燒灼了半邊天。逆着的夕陽斜暉將葉宋騎馬的身子淬上一層微微的光亮,英姿颯爽至極。
只是,馬行至一家酒樓樓下時,冷不防從二樓的窗戶裡滑落出一隻裝酒的杯子,直直朝葉宋擊來。葉宋擡頭便瞧見,本能地揮鞭掃去,那隻酒杯被她掃去對面的屋牆上,碎裂成幾片,深深地插進牆壁裡,引起路人驚呼。
她擡頭看去,雙眼浸着不悲不喜的琉璃光澤,叫二樓飲酒的蘇宸看愣了神。
葉宋難得地不跟他一般見識,策馬便要走。蘇宸回過神,道:“二小姐可否賞臉,喝兩杯?”
葉宋當沒聽見,直接忽略。可是好巧不巧,這時蘇靜也正辦公往街道對面徐徐走來。他也是一擡頭就看見了葉宋,身形頓了頓,腳下亦是遲疑,不知該往前走好還是往後退好,只一眼,尷尬的氣氛便在兩人中間流淌。
晚風吹拂着那一襲紫衣衣角。躍躍跳入葉宋的眼簾。葉宋刻意避免去看那雙浸滿霞光的桃花眼,可是她不看,心裡也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樣一番灩瀲美麗的光景。葉宋偏了偏頭,側臉輪廓的曲線流暢緊緻,微微的光亮落在她的鼻尖,耳邊幾絲發線如金芒,她勒了勒馬便調轉了頭,又回到酒樓下。
葉宋下馬來,把馬鞭丟給了門口的小廝,小廝負責去牽好她的馬,她自己則跨進了酒樓大門。
蘇靜有些怔愣,二樓的蘇宸見此情形,不由對蘇靜吹了一聲口哨,把他吹回了神。等蘇靜擡頭往二樓看時,看見蘇宸略微有些得意嘲諷的表情,葉宋剛好在身旁空座上落座。
葉宋伸手去提酒壺,蘇宸也去提,結果兩人手均落在了酒壺上。蘇靜款款從樓下走過,蘇宸已爲葉宋倒好了一杯酒,葉宋端起來仰頭喝盡。
蘇靜站在酒樓大門,側身看了看門內大堂裡熱鬧喧譁的光景,華燈初上,可這些都與他沒有關係。最終他剋制住了也想進酒樓的衝動,手在袖中握了握拳,從門前走開。
蘇宸自嘲地冷笑:“從何時起,本王想邀你一同入席飲酒,還需得沾旁人的光。”
“有嗎”,葉宋連喝三杯,無謂地笑笑道,“我若是想,你不叫我我也會來,若是不想,就算沾旁人的光也沒用。”
“你敢說不是因爲看見了賢王剛好路過?”蘇宸眯了眯眼道。
葉宋趴在窗櫺上,斜眼看着下面蘇靜的背影越走越遠,淡淡道:“我和他什麼關係?沒好到見了面就要上前打招呼的地步,也沒冤仇到要打一架。你到底覺得哪裡不妥?”
蘇宸回答不上來,但他知道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妥。他見葉宋的下巴殘留着晶瑩的酒珠,不由自主地便伸手去撫,道:“葉宋,我不知道你究竟爲了什麼,你若回來本王這裡,便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本王定疼你寵你,讓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爲何不要?”
還沒碰上,葉宋冷不防截住蘇宸的手腕,回眸來,笑意堆積在眼角卻沒有入眼底,道:“跟了你,纔是最大的不幸吧。”
蘇宸還想說什麼,皺着眉頭,葉宋又執壺連喝三杯酒,將空酒杯頓在桌面上,便瀟灑起身,道:“天不早了,走了,多謝三王爺的酒,味道不錯。”
不等蘇宸說一句,她人就已大步走出屋門,片刻工夫便出了酒樓。蘇宸在樓上看着,她牽回自己的馬,翻身而上,便踢踢踏踏地遠離。
葉宋微醺,臉頰帶着微不可查的紅。沒跑多遠,她便在一條巷子口停了下來,雙腳落地,拍了拍赫塵,赫塵心有靈犀地自個先跑回將軍府了。而她自己,走進了小巷子裡,在巷子深處的酒館前停下,老闆無一例外地在外面烤肉串,見她來,便笑着招呼道:“姑娘來了啊,快請進。”
葉宋一坐下,道:“酒。”
葉宋喝得酩酊大醉,到夜深人靜之時才一個人從酒館裡走出來,哼哼笑笑、東倒西歪地往回走。她自己都站不穩,一路扶着牆壁,走一路吐一路。
店裡的老闆,是個好心人。葉宋沒人送,他擔心一個姑娘家這般不清醒地走夜路會出事,便在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果真,等走過一條巷子,在這深夜時候總有三三兩兩的狐朋狗友、醉鬼從別的酒館裡出來,在街上醉鬼遇醉鬼,正好跟葉宋撞個正着。
醉鬼嘻嘻看着葉宋道:“兄臺,一起去喝一杯?”
葉宋勾脣道:“好啊。”
於是三五個人踉踉蹌蹌地又去找地方喝酒。一隻手伸過來搭在葉宋的肩膀上,頭湊近聞了聞,涎笑道:“你好香啊。”
葉宋說:“滿身汗臭還差不多。”
對方便搖頭道:“不不不,憑我閱女無數,兄臺身上就是有汗味也與粗漢子的汗臭不一樣,倒像是女人香。”說着就再想往葉宋耳際聞一聞。
葉宋一手掐住醉漢的脖子,把他推開。醉漢猝不及防,往後踉蹌後退數步,最後一個不穩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醉漢也不惱,扶着牆壁站起來,笑得更加的肆無忌憚,道:“你是個女人吧?”
酒館老闆見狀不對,又聽聞另一頭有緊蹙的腳步聲響起,似夜裡的城防巡邏隊在換值,於是扭頭就往另一頭跑。果真,他跑到離皇城不遠的街那頭,見剛好有一隊官兵換值下來,便道:“官爺!官爺!前面有人在鬧事!”
爲首的看了看店老闆,吩咐手下的人,道:“去看看。”
幾個醉漢意識到了葉宋是個女人,紛紛把她圍了起來,拖進漆黑的巷子裡個個手腳不安分。葉宋四肢不聽自己的使喚,打出去的拳頭也是軟綿綿的,只打了幾拳便被制住。正當她要被人上下其手而無力反抗時,巷子口就傳來了火光,還是士兵們兵甲摩擦的聲音。幾個醉漢頓時慌了神,爬起來就跑,只可以被士兵斷了後路,幾腳踢趴在地。
葉宋身體貼着牆壁,眯着眼睛看去,只覺眼前火光晃來晃去,她連一個人的臉都看不清。
“大人,這些醉漢該怎麼辦?”
那位大人道:“抓起來先關起來。”
“那這位姑娘呢?”
“等她酒醒了問問家在何處,再讓人送回去吧。”
“是。”
正當那位大人準備離開時,堪堪轉身之際往葉宋身上瞟了一眼,腳步停下,又回身過來,兩步走近一看,有些驚訝道:“葉二小姐?”
葉宋覺得這稱呼頗爲熟悉,便湊近也細細看了兩眼。眼前之人五官端正,衣着也嚴謹,眉飛入鬢有兩分剛正之氣,隱約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葉宋身子不穩往一邊滑倒,他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問:“你沒事吧?”
“我記得你”,葉宋含糊道,“你是那個……那個……陳……”
“在下陳明光。”
“哦,陳明光啊”,葉宋想了想,隨後身體一軟,幸得他眼疾手快及時接住,葉宋直接倒進他懷裡,喃喃有詞,“陳明光是誰……”
陳明光哭笑不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便是曾與葉宋在武臺上一教高下的那個人,葉宋武舉奪得了狀元,而他榮獲第二奪得榜眼。是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但如劉刖所說,他這人甚少接觸女人,君子是君子,一旦接觸了女人就容易亂了分寸。
眼下他不知該推開葉宋不是還是摟她不是,就這樣推開吧葉宋一定會倒地上,於是他只好僵着身體一動不動,葉宋身上的酒氣撲鼻,讓他有些心慌意亂,驀地就紅了耳根子,強自鎮定地問:“二小姐你怎樣了?還能自己走回去嗎?”
葉宋怎會回答他,他等了好一會兒,卻只聽來幾句葉宋含糊不清的夢囈。下屬便問:“大人,現在該怎麼辦?”
陳明光定了定神,道:“時辰不早了,寅時大家還要換值,先把這幾人押回去便歇息吧。這位姑娘,我送回去就是。”
於是隊伍領命很快就散了。巷子裡又陷入了漆黑。陳明光伸手,遲疑地碰上葉宋的肩膀,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把她抱起,連夜送回了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