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羨之來時,檀道濟親自出門相迎。兩人相互作揖,隨後謙讓着向檀道濟的書房而去。
寒暄幾句過後,檀道濟先問道,“徐大人此番來訪,不知是所爲何事?”
徐羨之見沒有旁人在側,便從懷中抽出一卷竹簡,交給檀道濟。
檀道濟不明所以地將竹簡打開,赫然發現這正是自己上呈給皇上的奏疏。不知怎麼竟落到了徐羨之的手中。
檀道濟面色漸沉,“徐大人,您這是何意?”
徐羨之面露憂色道,“你莫怪我多此一舉。只是最近皇上頻頻出手,不少老臣都被迫告老還鄉。你切不可在此時跳出來,做那出頭鳥。”
檀道濟道,“那些告老的臣子,都是出於大長公主的奚落,此事與皇上並不想幹。”
徐羨之不滿道,“你我皆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又何必如此敷衍我。誰人看不出大長公主不過就是皇上的馬前卒,皇上哄着她打哪兒,她就去打哪兒。”
檀道濟平靜道,“當初徐司空勸說我等,爲家國而計長遠。因此廢掉少帝,擁立新君。如今新君已立,且皇上親政愛民。在下實在不懂,徐大人爲何遲遲不肯還政於皇上。”
徐羨之嘆息道,“你無須急着與我等劃清界限。狡兔死走狗烹。我等的今日,未必就不是檀將軍的明日。”
檀道濟道,“徐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徐羨之知道,檀道濟是真正的純臣,若不是少帝實在荒誕,即便他女兒被流放,檀道濟也不會反。
徐羨之道,“我已經安排謝晦去了荊州出任刺史。若檀將軍可以佔據廣陵,而我與傅亮就在朝廷中樞掌權,我們各自坐擁強兵,方可自保。”
檀道濟此時有些惱怒,“所以徐大人擅自截下我的奏疏,是怕皇上會因此怪罪我,擾亂了徐大人的計劃?”
徐羨之道,“這也是爲了你檀家一門的安危。難不成你真的要爲了一個女兒,將自己的兒子們都搭進去嗎?”
檀道濟冷着臉道,“天色不早,徐大人請回吧。至於小女之事,就不勞大人費心了。”
徐羨之見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剩下的只讓檀道濟自己去權衡吧。於是便也不再停留,告辭離開。
檀道濟送走了徐羨之後,心裡五味雜陳。是否要爲了女兒將檀家滿門壓上去?這個問題,他已經問了自己十二年了……
若不是這天平的兩端如此難以取捨,他也不會矛盾至今,甚至髮妻謝氏執意出家時,連阻攔她的說辭都沒有。
只是檀道濟不知道,徐羨之之所以要死死綁住檀道濟,並不單純是因爲檀道濟手中的兵權。
別人或許不清楚,徐羨之卻是知道,劉義隆在上位之前,就應該同檀家的那位女郎有所聯繫。
當年楊盛之子楊玄,死得不明不白,此後仇池突然運送了大量的糧草入荊州,而劉義隆甚至親自出面,擡舉檀邀雨的舅家,一個小小的謝氏旁支。
這一樁樁一件件聯繫起來,徐羨之可以肯定,要麼檀邀雨,甚至整個檀家都早已歸附新帝。
要麼,便是新帝在檀邀雨這件事兒上,還另有圖謀。
所以徐羨之肯定,檀邀雨不會死,檀家也不會輕易垮掉。那麼拉攏檀道濟,就成了維持他們現有權勢的重要砝碼。
檀道濟同徐羨之私下會面之事,很快便被建康城中隱藏的荊衛發現,呈報給了嬴風。
這兩位皆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大臣,若說他們二人私下見面只是爲了喝喝茶,吃吃飯,那是誰都不會信的。
於是嬴風毫不耽擱,立刻將此事告知了劉義隆。
此時劉義隆正在書房中爲劉義季講解《大學》。
若說劉義隆花在自己七弟身上的心思,怕是比皇長子劉劭還多。
非但給他請了最好的老師教導,更時不時便將劉義季叫來考校功課。
只是劉義季不知爲何,明明劉義隆花了這許多心思,他的功課卻越學越差。甚至連他原本在荊州時的水平都不如了。
劉義隆也常常覺得奇怪,七弟明明十分聰穎,可爲何功課越學越差。
兩人見嬴風過來,劉義慶率先起身道,“皇兄怕是有事要同嬴大哥商議,臣弟先行告退了。”
劉義隆也沒攔着,點點頭讓他下去了。
看着七弟離開的背影,劉義隆有些遺憾道,“他從文一途怕是有些艱難。實在不行,你便帶着他從武吧。好歹讓他有點兒事做。”
嬴風點頭卻沒有答話。
當初他將劉義季從荊州“偷”出來時,就曾經探聽過這小子的口風。嬴風知道,劉義季並不是學不會這些東西,而是在自抑。
劉義隆如今的皇位,坐得並不穩當。徐羨之可以廢少帝,就同樣有辦法也廢了劉義隆。
可徐羨之再大膽,他如今也沒有自立爲帝的根基。
所以他若是想廢劉義隆,就必須再從高祖劉裕的兒子中挑選出一位繼承皇位。
劉義季不希望自己被選上,於是便用這種昏法子,逃避一時。
這事兒說是國事,其實更算是家事,所以嬴風不願多言。任憑劉義隆安排七皇子的事兒。
嬴風將徐羨之和檀道濟私下見面的詳細情況稟告給劉義隆,劉義隆當時就變了臉色。他比任何人都擔心徐羨之故技重施,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
“加派人手盯着四位顧命大臣的府邸。有任何情況都要及時來報。徐羨之這幫人,怕是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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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邀雨等人出了仇池,便沿着官路向北,前往西秦。
之所以先去西秦,是因爲,近啊……邀雨連流放時都還有囚車坐坐,如今竟淪落到只能靠腿兒了。
儘管西秦幾年前將國都遷到罕,但西秦與仇池接壤,即便是走,以這一行武功高手的腳程,也不過是三五日便到了。
邀雨心想,反正事情已經都這樣了,與其抱怨,不如苦中作樂。
邀雨一會兒鬧騰鬧騰祝融,一會兒逗逗子墨。
正玩得不亦樂乎,邊聽雲道生勸說她道,“方纔出時,百姓送你的東西,你該都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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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今甘肅臨夏市東北
廣陵郡:今江蘇省境內長江、淮河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