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北魏的歌舞昇平,反觀劉宋這邊,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荒誕的是,他們愁的並非國土被佔,而是愁自己站錯了隊。
曾經以爲檀道濟要被架空,恨不得將寒門都清出朝廷的氏族一派,一改招搖的本色,除了祭祖,幾乎可以算是悄無聲息地過了一個年。
而保皇派的日子在到彥之敗走後便更加不好過起來。
此事說也奇怪,到彥之還沒回到建康時,就曾經幾次發奏疏給劉義隆,說自己失利另有隱情,且同陛下的身邊人有關,一定要面奏陛下。
不知道是否因爲這個原因,朝廷才一直拖着沒有因失利一事向到彥之問責。
可等到彥之真的回到了建康,卻又突然改了口,只說自己是被北魏的細作偷襲,傷了要害,不得不退。
劉義隆始終病着,彭城王知道到彥之是皇上的心腹,自然不敢隨意就給處置了。只能象徵性罰俸三年,暫免官職,待皇上康復後再做定奪。這種懲罰,同失去的國土、犧牲的將士、折損的軍需比起來,簡直無足輕重。
有心人一邊暗歎皇上這病的時機正好,一邊也盤算着己方的出路。
且不說皇上這病究竟要多久纔會好,眼看彭城王的權柄越來越大,建康城裡多的是想借着彭城王宴請暗中巴結的人。
如今多事之秋,前方戰事稍定,皇上又在病中。整個建康城怕是隻有彭城王還敢開府宴客。
只因着彭城王多年膝下無子,此前看了不少名醫也都無果。誰想到來了建康城,受長公主引薦,得了一位嚴神醫的指點後,府中新納的愛妾果然給他誕下了一個麟兒,把彭城王喜得不行。
原本彭城王還有心收斂,誰知皇上卻突然下了旨,不但按皇子的份額給了賞賜不說,還叮囑了彭城王一定要好好慶祝。衆人都傳,說是皇上也想借新生兒給自己的病情沖沖喜。
原本還愁找不到好藉口巴結這位實權王爺的各家,此時真是歡天喜地地去送禮。
雖說爲了不讓皇上疑心,送的禮物依舊是給新生兒討吉利的,沒人傻到直接送套宅子田莊的。可這討吉利的物什兒也有貴賤之分。
羊脂白玉的圈兒,黃金百寶的環兒,南海珍珠的帽子,滿繡銀線的衫兒。
這也就是檀邀雨不在,不然衝着這滿月禮,她也得把孩子綁了。
然而身爲宴席主角的孩子卻絕對不是衆人的矚目的焦點。
前院一羣男人們圍着彭城王點頭哈腰,後院一羣女人們則是繞着神醫嚴道育問東問西,只襯得本是主人的彭城王妃臉同鍋底一般黑。
今日的彭城王府中,嚴道育和九熹這對母女,地位儼然已經越過了她這位正妃。
九熹本就仗着王爺對她的寵愛,不將她這個王妃放在眼裡。王妃雖有心懲戒,可九熹偏偏又是長公主府送來的,便是妾,也不同於其他可以隨意買賣的賤妾。
王爺在嚴道育的幫助下,喜得長子。長公主逢人就誇嚴道育醫術超羣,藉此暗示自己慧眼識珠。
嚴道育因此成了各府夫人都忙着巴結的紅人。畢竟能進這王府赴席的人家,哪個會嫌子孫多?
王妃眼見這對母女在王府裡的地位越來越穩,怕是王爺最初應允她的,讓她來撫養長子的承諾也要泡湯了。
彭城王妃正滿心怨懟,恨不得將手裡的帕子擰出水兒來,就聽門口的僕婦進來傳話,說是宮裡來了人,皇后娘娘請嚴神醫進宮問話。
彭城王妃聞言眼前一黑,若不是兩側的侍婢死命拽住,怕是要直接摔倒在地上。
沒有人比這位王妃心中更清楚,
宮裡人嘴上說是皇后的意思,可這意思一定是經過皇上首肯的。
雖然皇上已經有了長子,後宮也曾在兩年前的選妃中擴充了不少。可始終沒再誕下第二位皇子。皇上盼子的心情怕是比彭城王還要迫切。
若是嚴道育進宮,得了皇上和皇后的青眼,那這王府中哪裡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彭城王妃想到這裡,只覺得口中含了黃連一般苦。她倒抽一口氣,神志雖然清醒了,人卻如開敗了的鮮花般委頓了下去。
看着不遠處被奶母抱着,受着衆人誇讚的嬰孩,還有旁邊只是冷冷站着的九熹。彭城王妃幽幽嘆了口氣,“走吧,回屋去,這裡已經不需要咱們了……”
彭城王妃在侍婢的攙扶下落寞離席,這一幕一絲不落地都看在了蔣氏眼中。
檀道濟雖然和她三令五申,不許她同彭城王府的人接觸。可如今檀道濟同那兩個逆子都遠在青州,檀府內又有誰能約束得了蔣氏?
而且蔣氏深信自己所做,皆是爲了檀府着想,更是爲了她的寶貝兒子着想。別人不清楚,她當初可是聽得真切,彭城王的孩子是龍子!
況且眼下的局勢,便是她一個深宅婦人也看得明白,彭城王纔是大勢所趨。夫君常說要順勢而爲,因勢利導,她如今不正是按此行事嗎?
一想到檀承伯如今藉着長公主這層關係,也實打實地在彭城王面前露了臉了,蔣氏就覺得自己簡直是算無遺策,未雨綢繆,先人一步。
兒子如今有了靠山,自己當然也不能拖了後腿。蔣氏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鐲,有些肉疼地咂了咂嘴。
檀道濟出身寒門,便是後來位高權重,也不曾有奢靡的習慣。這玉鐲還是蔣氏磨了幾次才得手的。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討好了九熹姑娘,有她幫忙吹吹枕頭風,那承伯的高官厚祿,又怎是一對玉鐲能比的?
蔣氏想到這兒,便不再猶豫,起身湊到人羣裡,左挪右蹭地總算擠到了九熹跟前兒,當着她的面兒,一臉討好地將手上的那對玉鐲退下來,放到侍婢捧着的喜盆裡。
“臣婦第一眼見這孩子便喜歡的不行,只覺得有眼緣得緊。這對鐲子乃是臣婦貼身之物,就送給孩子壓枕吧。”
蔣氏對着王府的妾自降身份,卻沒想她一臉殷勤,只貼上了九熹的冷屁股。九熹只是不鹹不談地掃了她一眼,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就當是知道了。
旁邊一位氏族夫人見了,忍不住嘲諷道:“呦,檀夫人的喜歡也不值幾個錢嘛。這種成色的鐲子也好意思拿出來做賀禮?”
蔣氏這才後知後覺地去看那喜盆。只掃了盆裡一眼,便臊得她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蔣氏剛要尋個藉口遁走,九熹卻一改面無表情的木人臉,露出了個詭異地笑容問道,“您是檀夫人?檀大將軍的夫人?”
蔣氏一愣,晃了下神纔回道:“正是臣婦。”
九熹碧色的雙眸突然亮了亮,嘴角的笑意更盛,“這倒是妾身失禮了。妾身聽王爺說過許多檀大將軍的事兒,還一直想見見夫人您呢。今日忙了一天,妾身屬實累得不輕,夫人若不嫌棄,便隨妾身去那邊的暖閣坐坐,一同敘敘話如何?”
蔣氏自然是一百萬個願意,卻也不忘了做個樣子,她挺直腰背,先是滿臉得色地掃了眼方纔出言諷刺她的氏族夫人,隨後才真情實意地衝九熹笑道:“客隨主便,臣婦自然樂得與您同往。”
看着蔣氏同九熹離開,那氏族夫人忍不住忿忿道:“還不是仗着自己夫君在外賣命!”
蔣氏聽見了,卻更加得意。
沒錯!她就是仗着檀道濟!
將來她還要仗着自己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