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踩着木屐,毫無儀態可言地衝了進來,一見到拓跋燾,便立刻跪倒在地,惶恐地道:“陛下息怒,先聽臣一言!”
“你還有何可說!”拓跋燾似乎已經喪失了理智,手上的寶劍一轉,就直指崔浩的頭頂,“國師早就算出西方有亂,若不是你推三阻四,朕早已陳兵西境,哪兒還有他拓跋鍾什麼事兒!”
“陛下!”崔浩毫不畏懼地擡起頭,直對着劍尖道:“臣派出去的探子今早回報,仇池已經出兵討伐拓跋鍾了!”
拓跋燾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在原處,許久後纔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仇池已經出兵!仇池已經出兵了!”崔浩不斷重複道,生怕拓跋燾聽不清似的。
“可……可軍報上說……”
崔浩忙從懷裡掏出自己剛收到的奏報呈了上去,“據探子回報,拓跋鐘的確是用天女的一塊令牌讓北涼民衆相信他是受天女指引。可仇池已經書信各方,澄清那令牌是拓跋鍾偷盜所得,並非天女首肯。天女也因拓跋鍾盜用自己名號,滋生戰亂爲由,起兵討伐了。”
拓跋燾丟掉手裡的寶劍,抓過崔浩呈上來的奏報,一目十行地看完後,像是突然泄了氣一般,“所以,雨兒並沒有與朕爲敵……”
崔浩沒答話。他心裡十分清楚,檀邀雨此時雖未與拓跋鍾聯合,卻也從來不是站在北魏這邊的。
可看拓跋燾現在的狀態,崔浩選擇了沉默。
得知拓跋鍾以天女之名出兵時,崔浩便猜到拓跋燾一定會失控,這才連梳洗都顧不上地進宮面聖。
在拓跋燾心裡,檀邀雨早就已經超出了“皇后”這種俗不可耐的身份,她已經成了拓跋燾的心魔。
念念不忘,求而不得。
在這皇宮裡,但凡是跟檀邀雨有點瓜葛的人,哪怕是赫連皇后這種與檀邀雨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都成了一種特別的存在。
所以得知璃竹揹着他偷人,拓跋燾才更加難以承受。璃竹是因爲邀雨才被納入後宮的,她的背叛讓拓跋燾感覺就如同檀邀雨背叛了他一般。
大約這便是愛之極,恨之極吧……
此時的拓跋燾癱坐在羊皮軟塌上,盛怒之後,人都委頓了。
崔浩見狀趕緊吩咐傳喚太醫,拓跋燾卻擺擺手道:“朕累了,崔卿先退下吧。”
崔浩知道,拓跋燾的心結他解不了,於是領旨告退。
他人才剛退到門口,又被拓跋燾叫住:“國師預言有功,再三出言提醒。朕卻違拗天意,實在罪過。國師曾諫言想要在平城修建一座靜輪天宮,爲大魏祈福。朕此前一直擔憂國力不足以大興土木……今日便準了吧,希望能以此讓上天寬恕朕的狂妄,莫要降災於大魏。”
拓跋燾頓了頓,似乎真的已經筋疲力盡般道:“此事由崔卿親自負責,決不能有半點閃失。”
崔浩聞言心情有些複雜。
一方面他作爲道教的擁護者,自然希望寇謙之能得到魏皇的重視。一方面身爲北魏的司徒,他深知如今的國庫並不足以修造一座天宮。
不過崔浩還是依舊領旨道:“陛下聖明,臣這便去尋國師商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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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邀雨在得知拓跋鍾假借自己的名號攻下北涼的第二天,便已經點齊兵馬,出征北涼。
雲道生有些不解,他並沒算出拓跋鍾會冒充檀邀雨,而師姐明明說了按兵不動,爲何又好像早就已經整裝待發了?
檀邀雨十分篤定地道:“其一、拓跋鍾既然來尋我,自然不會毫無理由。其二、我如今相信雲師弟你的話了,
我運氣很好。”
仇池在吞併了西秦後,與北涼可謂是一牆之隔。檀邀雨的三萬大軍連五日都沒用,便已經兵臨城下了。
即便檀邀雨有足夠的武力直接攻城,她卻沒有選擇這麼做。
或許是出於對這份師徒之情最後的仁慈,檀邀雨找了一位輕功最好的行者前輩,趁夜潛入了城中。而自己只是駐紮在城外,圍而不攻。
拓跋鍾顯然是沒想到檀邀雨會這麼快便出兵,甚至沒給他派使臣去仇池求和的時間。
得知救世軍只是圍而不攻時,拓跋鍾還是鬆了一口氣。即便他在建康對檀邀雨下了迷香,可師父顯然還念着舊情,這就有轉圜的餘地。
他立刻招來自己的部下,讓他草擬和書,願意與仇池交好,開放邊貿,另以一萬兩作爲仇池此次出兵的軍資補償。
這些是拓跋鍾早就打算好的,所以和書很快就擬好了。
拓跋鍾打算第二日便正式派使節將和書送到救世軍營,可第二日一早,異常的吵鬧聲傳來時,好不容易睡着片刻的拓跋鍾立刻清醒過來。
沒人知道救世軍的人是怎麼悄無聲息潛入城中的,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已經入城了。因爲城中街道的土牆上赫然寫着“欺世盜名,不宜信用。”
除了這幾個鮮豔顯赫的大字,土牆上還用一支弩箭釘着一張招降表。
“她讓我即刻出城投降,並去北魏負荊請罪,若不如此,性命難保……”
拓跋鍾看完檀邀雨給他的招降表,雙拳緊緊握起。
“若是回北魏, 我安有命在……我還以爲……”
追隨拓跋鐘的下屬看了看四周的衆人,有些欲言又止。他心裡清楚,若拓跋鍾此時投降,有檀邀雨爲他求情的話,魏皇便是做樣子,也會留拓跋鍾一命。
這或許真的是拓跋鍾唯一活命的機會。
可若是拓跋鍾投降,他們這些拓跋破軍的舊部就再無活命的可能,魏皇是絕對不會赦免他們的。
大約是知道這一點,即便在場的幾人都看透了檀邀雨信中的含義,卻無一人出言勸拓跋鍾投降。
拓跋鍾此時滿心的不甘。他東躲西藏這麼多年,幾經籌謀,好不容易纔在北方有了屬於自己的立足之地。怎麼可能輕易就放棄?
他看着北涼的輿圖,他所剩的幾千精兵如今都在這都城之中。仇池出兵一事怕是還沒傳到北涼各處,必須趁北涼其他各城起事前解決,“若要打,就必須速戰速決……”
衆下屬聞言皆是一驚,沒想到拓跋鍾真的要打。仇池可是三萬精兵。即便是守城易於攻城,可想要速戰速決便太難了。
拓跋鍾卻似乎已經下了決心,“當初我們離平城咫尺之遙,而我只是看見拓跋燾的軍旗便選擇了撤退。自那之後,我每每想到,便悔不當初。此次我不想再退了。”
他坐到案桌前,幾筆便寫好了一份降書,答應三日後開城投降。希望邀雨能信守承諾,保他一命,並放他的部將們一條生路。
降書寫完後,拓跋鍾將它交給自己最信得過的部下,並囑咐道:“拿着這降書,將我們這幾日搜城所得的所有酒肉全都送進仇池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