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御花園,白雲一跟着鳳綺雲派給她引路的宮女,一路無話,便到了宮門口。
遠遠的,就看見一人站在那裡,正舉目張望着。因爲已經天黑,那人身影恰好在一盞宮燈下,他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長,白雲一一眼便認出了他。
他也看到了提着宮燈在前走着的宮女,沒有看到白雲一,但早已看清了那一襲白衣,待她走近,看清她時,他的心才安穩的放回了肚子裡。
太后壽宴那晚,他沒有參加晚宴,是沈允箐興沖沖地奔回來,告訴他白雲一竟然出現在了宮宴上,但已然是北靜王的孫女,夕雲郡主了。
沈允箐一邊叨叨的說個沒完,一邊還疑惑不解,不知道怎麼明明已經死了的人,又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怎麼還搖身一變,成了郡主!
在她還兀自說個沒完,沈允澈早已經奔出門外,沈允箐在他身後大喊,他也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府去。
蹲守在宮門不遠處,他看到那熟悉的白影從裡面出來,上了馬車。他沒有呼喊,亦沒有上前,只是默默的一路跟着,直到她如今的住所。
他不是沒有確認,而是從第一眼就已經確認。可是他不敢貿然上前,因爲他怕人有相似,怕自己思念成災,會模糊的錯認。
白雲一下了馬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臨進門時,忽然轉頭向他這邊看了過來,他一慌,卻沒有躲避,正好就看到了她面上不變的淡笑。
幾乎是一瞬間,沈允澈只覺得滿天的烏雲散開了,灰濛濛的世界裡,豁然開朗。
他想衝上去,想緊緊的抱着她,傾訴他的思念,可白雲一已經轉身進去了。他剛想跟上去,卻在邁出一隻腳後停了下來,然後轉身,往回狂奔而去。
他要回去好好的將自己清洗一番,如今的他,鬍子拉碴,滿眼血色,頭髮蓬亂,已經好幾天沒洗澡換衣,之前竟不覺得,怎麼現下覺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如此重呢……
白雲一走到沈允澈的面前時,他正兀自傻笑着,眼睛裡只有她,滿臉滿眼的開心滿足,還有傻氣十足。
白雲一隻覺得心中柔軟,面上的笑容也變得三分真心,她是真的覺得沈允澈很好,她將他當作最親的親人。
二人坐上了馬車,沈允澈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馬車不大,兩個人坐在裡面已經略顯擁擠,所以並沒有設小几。沈允澈將紙包攤放在曲起的雙膝上,慢慢打開,露出裡面的幾樣小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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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你嚐嚐這個。”他獻寶般的拿出一塊“長相”比較“出衆”的淡黃色糕點送至她的脣邊,滿臉的期待。
白雲一伸手接過,咬了一口在口中,眉微微蹙起。見狀,沈允澈下意識的也將眉蹙起,緊張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問:“怎麼了?是不是不好吃?還是太難吃?”
看着他緊張萬分的樣子,白雲一忽地笑了,又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問道:“是你做的?”
“不……不是。這是醉雲軒的師傅做的。”沈允澈的臉已然紅了。
白雲一淡淡的哦了一聲,故意拉長了尾音,“這醉雲軒的師傅手藝下降了呀。”
“是……是嗎?”沈允澈的臉更紅了,有些不自在的目光閃躲,“可能……可能是他徒弟做的吧!”
這話他可沒瞎說,他花了一百兩混進醉雲軒的糕點房做夥計,幾番威逼利誘,才讓那師傅勉強教了他幾個家常小點心。那師傅說他做的糕點,勉強稱的上爲吃食,但論色香味,外形都是無法稱爲真正的點心的。
“咦?這是什麼?”耳邊傳來白雲一的疑惑,沈允澈回過神來,膝蓋上的整個紙包已經到了白雲一的手中。
白雲一正低頭看着紙包裡的幾塊顏色形狀都不均勻的糕點,每一塊糕點中間都刻着一個“一”字,因爲深淺不一,所以有的比較清楚,有的則只是糕點的表面有些微微凸起,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個字。但那簡單的一字,不論深淺,看上去都十分的工整,想來是做這糕點刻這字的人,都十分用心。
“二哥,謝謝你。”
沈允澈擡眸,對上白雲一淡淡的眸,心中一跳,儘管她的眸中仍然平淡如水,可他知道,她看他的眼光,和看任何人的都不一樣!
“一一,你現在是郡主,不是我的三弟沈一了,所以以後不要叫我二哥了。”頓了頓,又道:“你就直喚我的名字吧?”
白雲一輕輕的笑出聲來,沈允澈不由轉頭看她,她臉上的笑意未來得及收斂,就這麼映入他的眼簾,近在咫尺。
很多年後,當名震天下的威武將軍沈一澈孤身奮戰死於敵人陣前。臨死前,他倒在地上,睜着一雙血紅的雙眼,呆呆地望着被戰火侵染的天空,他忽然想起了這一刻,自己終身的摯愛,在他的面前展露了最美好最發自內心的笑顏,他死亦足矣。只嘆歲月無情,浮光掠影,不能永遠的停留在此時此刻,讓他們一直這樣下去……
而白雲一,也並沒有從這一刻開始就改變了對他的稱呼,至後的時光裡,她一直喚他二哥,也一直將他當作自己的親人。
此時的沈允澈,也不會想的很長遠,他只想每時每刻都和白雲一在一起,每時每刻都跟在她的身邊,哪怕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於他而言,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時間在指間飛逝,轉眼已是三日過去。
千里迢迢前來參加壽宴卻又突變成了喪禮的人們,不得不滿面春風的來,一腔悲情的離開。
而安平王爺一直待在京都,安若一直被太后留住在宮中,又三日後,安平王爺離去,太后藉口非常喜歡安若,便名正言順的將其留在了身邊。
嘴上說的喜歡,其實包括安若本人都明白,這不過又是一出軟禁人質的戲碼,而她,不過成了第二個鳳離蘇。
這日,孫賢妃頭七。
晚上,孫賢妃的寢宮裡一派淒涼,如今這宮中,除了她平時的幾個貼身宮女在此,其餘的人都已經被分配去其他宮中了。
冬雪是孫賢妃生前的心腹,此刻,她正披麻帶孝,和幾個宮婢一同跪在地上,往銅盆裡燒着紙錢。
冬雪一面燒紙錢,一面哭哭啼啼的說着:“娘娘,您好好的走吧。到了下面,不要再爭強了,安安穩穩的過了奈何橋,投胎轉世吧
。奴婢們每年都會給您燒紙錢的,您一定要保佑,保佑讓害你的人不得安生。”
冬雪一面說着,已然泣不成聲。孫賢妃出身大家,自然有一股大小姐脾氣,可是她頭腦簡單,對自己身邊貼身忠心服侍的幾個丫頭都是很好的,所以此刻她們的祭奠都是真心實意的。
忽然,宮門轟隆一聲巨響,被人從外重重踢開,一陣風席捲進院中,捲起地上的落葉,讓幾個宮女都停止了哭泣,紛紛給站在門外的人行禮。
“奴婢參見德妃娘娘。”
容德妃站在門外,銳利的目光一掃院內的幾個人,最終落到了冬雪的身上,目光又在再凜冽了幾分。
她剛剛就站在院子外面,冬雪的那一句“保佑讓害你的人不得安生”,實實在在的讓她有些氣不順。
容德妃走進院子,院中一派蕭條,她的眉緊緊皺起,浣溪上前,用一張潔白的娟帕鋪在了石凳上,扶着容德妃慢慢坐下。
“唉~”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眼中卻難掩得意,隨意的掃視了一圈這個院子,嘆息着說道:“賢妃妹妹一走,這院子就一點生氣都沒有了。只是就這麼空着實在浪費,你們幾個就天天這麼閒着,也不打掃打掃,看看這院子,都成什麼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冷宮呢。平日裡看着你們都挺機靈的,怎麼,賢妃妹妹這才走幾天?你們就懶散成這樣了?”
冬雪低垂着頭,目光緊了緊,她和孫賢妃的性子很像,也極其容易衝動。容德妃這一來就如此指桑罵槐,不過是藉着她們想來出出孫賢妃的晦氣罷了。
容德妃還在說着:“唉~可惜了賢妃妹妹平日裡都那麼疼你們,如今她死了,就連一個真心爲她哭泣的人都沒有。哎呀,真是可悲可嘆吶!”
冬雪忽然挺直了身子,毫不畏懼的說道:“德妃娘娘,賢妃娘娘如今已追封爲賢貴妃,您如今還叫她妹妹,是不是不大好啊?況且,逝者已矣,還望德妃娘娘可憐我們家娘娘,莫要再冷嘲熱諷了。”
容德妃的目光一陣緊縮,她死死的盯着冬雪挺的筆直的身子,忽然輕蔑的笑了:“呵呵~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來教訓本宮?對本宮指東道西,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忘了告訴你,上一個這麼做的人已經死了。就是你們家的娘娘,賢妃娘娘。”
冬雪忽地擡頭,瞪着容德妃,一雙大眼睛裡,閃爍着痛恨和無法宣泄的憤怒。
容德妃見狀,不怒反笑,起身走至冬雪的面前。她站着,冬雪跪着,她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長長的指甲挑起冬雪的下巴,蔑視的說道:“就憑你,也敢拿這樣的眼光看着本宮?本宮看你是不是活膩了,還是你想下去陪你家主子了?不過也對,想來賢妃妹妹那樣刁蠻,說不定在下面,連鬼也要懼怕她三分……”
“德妃娘娘,我們家娘娘都已經死了,你爲什麼還不肯放過她?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害死了我家娘娘,是你!”
冬雪悲憤交加的大聲控訴着,淚水止不住的流下,她顯然沒有看到容德妃驟然凝固的表情,而旁邊其他幾個宮婢,早已因她這一句話而嚇得渾身顫抖,瑟縮着擠到了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