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又下起了小雨,街道上沒有行人,樹葉垃圾滿地狼藉,一派淒涼景象。時不時候的會有巡邏的士兵經過,在這死一般沉寂的城中,腳步聲顯得很突兀。
舒香樓中,鳳衍景臨窗而立,看着剛剛經過的一隊巡邏士兵走遠,這纔將窗戶合上,迴轉身,看了一眼坐在桌邊的白衣女子。
他走過來,爲她斟了一杯茶,遞給她。白雲一伸手接過,並不喝,只放在面前,神色淡淡。
“都已經三天了。”鳳衍景說道。
白雲一的面色沒有改變,像是在想着什麼事情,眉頭緊鎖,目光盯着杯盞,一言不發。
“你打算怎麼辦?”鳳衍景又問,目光不離她。
這幾日,她一直待在這裡。舒香樓中沒有人,客棧老闆和夥計也都中了鳳衍卿的毒,整個京都的人,如今都只聽命於鳳衍卿。
而鳳衍景早有提防,所以他也只能每天待在舒香樓中,不敢妄動。
白雲一昏睡了一個月,鳳衍景並不知道。有一段時間,鳳衍景甚至想,她是不是放棄自己了,不然怎麼會不管不顧他。
三天前的晚上,他在院中看到了她,當時她正靜靜地立在後院,不知在想着什麼,但自己一看到她的那一刻,一顆不安的心總算安穩了下來。
不知爲何,他覺得,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你真的不管沈家人了?”鳳衍景又問,其實這個問題是白問,他也知道她不會不管,只不過是不想和她一直這樣沉默下去。
白雲一擡起了眸,對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你着急了?”
鳳衍景也是淡淡一笑:“如今這局勢,已然超過了你我的意料,我只是怕,鳳衍卿會更加難對付。”
此時,街道上又傳來一陣聲響,他們所在的門外,客棧老闆和夥計一一經過,走下樓去,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鳳衍景將窗戶推開一些,藉着一條縫隙,看向外面。
街道上,家家戶戶緊閉的門扉皆打開了,所有在家中沉睡的平民百姓似得到了某一種召喚,全都涌向城門口。
鳳衍景皺了皺眉,“又要開戰了嗎?鳳衍卿和鳳離蘇的戰爭,鳳衍卿從未用過真正的士兵,全都是這些中了魔的百姓。”
白雲一也起身,走到了窗邊,只往外看了一眼,那些百姓的身上都有傷口,衣服也沒換過,都是沾染了鮮血的。他們雙眸緊閉,面色蒼白,雙臂垂下,一個挨着一個,井然有序。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毒,竟然狠決至此?他們不知痛不知疲倦,亦不知餓不知冷,要麼在戰場上廝殺,要麼就躺在家中睡覺,被利刃砍中也不哼一聲,倒下了繼續爬起來,永不知疲憊,簡直就是活死人!”鳳衍景喃喃說道。
白雲一眸中閃過一絲憐憫,只是一瞬間的憐憫,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她曾經獲恨過這裡的每一個人,曾經想過回來復仇,血洗整個京都。
她以爲自己夠狠了,以爲自己除了滿腔的仇恨,已一無所剩。
然而如今這些人真的成了活死人,真的成了行屍走肉,即便有朝一日能解毒,清醒過來,也都是廢人了。
她應該高興的不是嗎?可她竟覺得好疲憊,心底裡還是會因爲衆生受苦,所以悲慼。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恨他們,甚至,根本恨不起他們。
“唉~”她忽然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鳳衍景轉頭看她,不知
所以。
白雲一說道:“現在的鳳衍卿確實要難對付的多了。”
鳳衍景看着她,“他竟以整個沈家做賭注,引你出來,可見他,有多想抓住你。”
白雲一卻似沒有聽到他的話,猶自又陷入了沉思,目光盯着街道的另一頭,眼眸中快速的閃過什麼。
鳳衍景察覺到她眸中的不平常,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街道的另一頭,擁擠的人潮後面,停着一輛紫色的馬車,車的四周皆是薄薄的紗簾,隱隱可見其間坐着一個人影。
“那是……”鳳衍景疑惑。
那馬車外一個婢女上前一步,舉起手中一塊令牌,喊道:“你們這些賤民,擋住我家姑娘的道了,還不快快讓開。”
所有的人一瞬間都停了下來,恭敬的推到路的兩邊,在街道中間讓出一條寬闊的路來。
那婢女得意非常,收回了令牌,跟着紫色的馬車一路大搖大擺的走來。路兩邊的人羣皆恭敬的垂首侍立,仿若在向車中人行禮。
忽然一陣風起,吹起了紗簾的一角,鳳衍景一直緊緊的鎖着那馬車,此刻紗簾掀起,他便準確的看見了坐在紗簾中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女子,一襲白衣勝雪,長長地黑髮如同上等的綢緞,光滑而齊整,眉目清秀,淡雅脫俗。
鳳衍景一怔,那女子竟然和身邊之人一模一樣,他不由迴轉頭來,看向身邊的白雲一。
同樣的樣貌,眉眼氣質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那一雙明亮的眸,是馬車中那個女子無法擁有的,且白雲一看上去更加的冷,讓人望而生畏,從心中生寒。
白雲一的目光則緊緊的鎖在了馬車旁邊那個婢女的身上,從她掏出那塊令牌的時候,她便陷入了沉思,所以不曾注意到馬車中的女子。
直到她察覺到旁邊鳳衍景炙熱的目光,她才轉回頭,問道:“怎麼了?”
她那一雙水晶般的眸讓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果然,縱然長得再像,也只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這世上,白雲一隻有一個!
“車中女子,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鳳衍景說道,他看着她,卻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驚訝。
白雲一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只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意味深長,鳳衍景想要問,卻又忽然明白,她是會靈力的,想來,定然可以隔着紗簾看到裡面的情形。
鳳衍卿一身紫色長袍,登上了高高的城樓,秋雨稀疏,打在人的臉上涼涼的。鳳衍卿負手而立,風吹起他的紫袍,咧咧作響。
他的身後,站着黑袍人姜祁,兩人皆都靜默無聲,看着城外赫然列出的兵隊,飄揚的旗幟上,寫着一個大大的“成”字。
“聽說,鳳離蘇此次,找到了破解冷屍丸的方法。”
城門大開,城中的百姓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來。
鳳衍卿眉一挑,毫不在意的問:“難道成國的巫術比你的靈術厲害?我不是聽說,多年前,成國與白國的大戰中,成國慘敗嗎?還是姜國師學術不精,只會一些雕蟲小技,難以克服成國的巫術?”
對於他的冷嘲熱諷,姜祁卻不在意,只是冷冷的笑了兩聲,便不再多言。
鳳衍卿掃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別擔心,我的國師,勝負自有定論。”
說完,亦不再多言,只轉過頭去,看向城下,脣角始終帶着一抹笑意。
而此刻,成國的隊伍中,鳳離蘇正
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馬上,也在觀望着這一切。他自然也看到了城樓上的那抹紫影,以及他身邊的黑影,不由脣角一勾,嘲諷不屑。
兩兵交融,廝殺成片,依然同前兩次的情形一樣,成國的士兵慢慢倒下,而京都的百姓總是百戰不衰,倒下了爬起來,哪怕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也可以戰鬥。
“哼~”鳳離蘇冷冷的哼了一聲,對身邊的侍衛說道:“傳令下去,退兵,只要他們一進入埋伏圈,就動手。”
“是。”侍衛得令而去。
城牆之上,鳳衍卿卻忽然伸手,手中舉着一塊三角黃色令牌,城樓下的死士追隨着成國而去。
姜祁驚呼:“窮寇莫追!”
卻是已經來不及了,所有的死士,都已經踏入了鳳離蘇的包圍圈。
“殺!”不知何人一聲大喝,所有的成國士兵都在一瞬間退出了包圍圈。
此刻天色大變,黑雲滾滾,雷聲陣陣,戰場中,所有死士的腳下,忽然涌起了一抹火光,從鳳衍卿的角度看去,那是一個燃燒着的奇特的符號。
所有的死士都被困在了符號中,他們掙扎不開,也無法逃離,彷彿被無形的牆給阻擋,前後左右,無法動彈,無法逃避。
腳下的火熾熱非常,越來越烈,死士們一個個的倒下,一個個的被融化殆盡。
“這……”姜祁一陣驚駭,他從來不曾親眼見到過成國的巫術,以前多是耳聞,如今真的見到,卻比傳言中的更加厲害。
鳳衍卿卻兀自笑了,“別那麼驚訝,我的國師。”他的眸跳過戰場上的所有人,直直的射向了戰場之外的那一匹棗紅色的馬上,那坐的筆直的,正在施用巫術的那抹玄色身影。
“鳳離蘇啊,呵呵~”鳳衍卿不由又笑了,笑聲有些奇怪,有些詭異。
身後有侍衛稟報:“殿下,夕雲郡主到了。”
“叫她上來吧!”鳳衍卿毫不在意的揮手,侍衛領命下去,不一會,身後便聽得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姜祁回頭看去,白衣女子走了上來,她垂着眸,恭順的行禮:“殿下。”
鳳衍卿頭也沒回,只淡淡的道:“過來。”
那女子蓮步輕移,恭順的走到了鳳衍卿的身邊。
“殿下……”
她才喚了一聲,鳳衍卿便一把摟住了她,將她帶入了自己的懷中。
“殿下,您叫臣妾過來,是爲了什麼?”女子不安的輕聲問道,語氣中還帶着一絲害怕。
鳳衍卿並未看她,只是笑着說道:“當然是叫你來看這美好的天下,好看嗎?”
女子聽話的轉頭看向戰場,血腥暴力,她只望了一眼,便忙將頭又縮回了他的懷中,嬌嗔道:“殿下你真壞。”
鳳衍卿哈哈笑了出來,眸光盯着遠處的那抹玄色,盡帶得意。
城樓上多出的那一抹白影,自然也沒有逃過鳳離蘇的眼睛,在她出現的那一刻,他只是驚了片刻,因爲相隔甚遠,想要看清很難。
想起之前城中探子來報,說白雲一始終沒有現身,他一直擔心,牽掛,亦不知她是遭了毒手,還是被人囚禁了,心中只想着快些攻城,快些找到她,從來沒有一件事,讓他如此迫切。
感覺到他施法不穩,旁邊的侍從忽然出聲提醒:“殿下,不要功虧一簣啊!”
鳳離蘇回神,不再看那抹白影,轉而用心的施法,直至將所有的死士都化爲一抷黃土,隨風吹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