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赤陽卻在這時轉過身來。
因爲剛纔那一會兒工夫,所有鬼物都已被他斬落。
四目相對。
赤陽看著江晨手上的匕首,面露些許疑惑之色。
江晨則聽見“自己”嚥了一口口水,明顯感覺有點緊張。
俗話說,鬼怕惡人。
何況眼前這個壯如鐵塔、滿臉傷疤、手持雙劍、一身煞氣的大漢,看起來更比一般惡人兇惡得多。也難怪這個鬼覺得害怕了。
“我……我來幫忙。”“江晨”開口,起初嗓音有點凝澀,很快就順暢起來,“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都不用我出手。”
赤陽笑了笑:“區區幾個小鬼,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太厲害了!你這兩把劍真是又鋒利又漂亮,我敢說放眼整個西遼城,都再也找不出第三把這樣漂亮的劍!”
聽見“自己”嘴裡說出如此諂媚的言語,江晨的感受十分古怪。
赤陽卻似乎頗爲受用,右手輕輕撫過劍身,笑道:“這兩個老夥計陪伴我很多年了,要是沒有它們,我可能早就死在了幽冥森林裡邊。”
“江晨”順勢又吹捧了幾句,各種讚美之辭令赤陽如沐春風,哈哈大笑。
不得不感慨,這附體之鬼生前一定是個拍馬屁的好手。
“走吧,去追那兩個家丁,希望他們沒有走遠。”赤陽收起長劍,繞出假山。
“江晨”將遺落在地上的圖畫卷起,放進紙筒,納入懷中。
江晨的神志冷眼旁觀,看著“自己”這個舉動,注意這幅圖畫好像變成了一片空白,而之前的那頭馬首人身的怪物,則已不見蹤影。
——附在本少俠身上的東西,果然就是那頭馬首怪物?
它捨不得丟下這幅畫,說明這幅畫應該也有些靈異之處,所以才能供鬼物棲身。
“江晨”走出假山,看見赤陽等在外面,朝自己招手:“快點,別跟丟了。”
附身鬼物的腳步似乎帶著幾分無奈,僵硬地走過去,這點讓江晨注意到,“它”不想靠赤陽太近。
莫非因爲赤陽的血氣至剛至陽,旺盛蓬勃,所以令“它”覺得難受?
哼哼,本少俠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好男兒,怎麼就被這欺軟怕硬的小鬼當成軟柿子了呢!
兩人穿出竹林,過了一道拱門,來到花園中。
這花園齊整寬闊,樹木山石蓊蔚洇潤,掩映著亭臺樓閣,頗有雅意。
趁赤陽打量花園景色之時,“江晨”悄悄擡起右手,掐了個咒,便從袖口飄出一個剪紙似的小人,順著夜風往赤陽後頸貼去。
江晨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張嘴欲呼,卻無法出聲。
他只能乾瞪眼,眼瞅著那巴掌大的紙人掄起肩上扛著的矛戈,借風力飄到赤陽後頸,持矛狠狠刺入!
‘不妙!’
江晨心裡叫遭。
就算那紙人的矛戈只有一掌大小,但後頸的大血管一旦被刺穿,依然足以致命!
“哎喲!”
赤陽叫了一聲,擡起手掌往脖子上一拍,“啪”的一聲脆響,就像拍蚊子似的,將那紙人拍成了扁平狀。
“這裡的蚊子叮人挺疼。”赤陽一邊說著,一邊將拍到的東西拿到眼前,發現是個紙人,愈發覺得奇怪,“什麼玩意兒?”
江晨暗鬆一口氣。
他看見赤陽後頸被刺之處連皮都沒破,只微微泛紅,想起赤陽已是六階「搬血」境的肉身,此前歷經一階「鍛肉」、二階「蛻皮」、三階「易筋」、四階「淬骨」、五階「洗髓」五個境界,渾身筋肉強健、皮膜穩固,而且極爲靈敏,堪稱“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御勁化勁借力卸力已是本能的反應,尋常小人想暗中偷襲他絕非易事。
赤陽左右張望幾眼,又回頭問江晨:“這東西從哪兒來的?”
附身鬼物一臉無辜地搖頭:“沒看見。”
赤陽掃了一眼周圍,實在沒找到來處,便將紙人撕成了幾截,丟在一旁不作理會了。
兩人走入花間小徑,很快找到了巡邏家丁的身影,繼續跟在後面。
夜漸深。
草木間露氣漸重。
前方的兩名巡邏家丁走上一個土坡,忽然跪下來,對著路旁的花叢拜了三拜。
“他們在拜什麼?”赤陽疑惑地問。
附身鬼物道:“可能是拜土地公,咱們一會兒也去拜拜吧。”
江晨的本我意識卻大爲焦急,恨不得衝出來大喊大叫:不能拜!一定不能拜!
他靈覺敏銳,早已察覺到那花叢中藏著一個異常邪惡、兇厲、陰森、幽寂、詭秘的氣息,不是厲鬼,就是邪神,哪是什麼土地公!
可他內心再怎麼吶喊,也無法讓赤陽聽見。
等兩名家丁走後,赤陽沿著臺階登上土坡,站在家丁原先的位置,朝路邊花叢中望去。
花叢中果然藏著一個神龕,裡面擺放著一個黑色的神像,面容奇特,線條詭異,跟之前在假山底下看到的神明應該是同一個。
“這是土地公?”赤陽摸了摸下巴,“我怎麼覺得不像啊?”
附身鬼物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與赤陽保持三四步距離,笑道:“薛家供奉的土地公也許就長這樣呢?咱們客隨主便,也跟祂打聲招呼?”
江晨的內心卻在大聲咆哮。
不能打招呼!
不能打招呼!
不能打招呼!
江晨的神魂失去軀體後, 感知更爲敏銳,此刻已看清了神像之後的虛影——
那是一根巨大的觸鬚,如同蟒蛇一樣盤繞在花叢中,頭部高高昂起,遍佈著吸盤和複眼,充滿了扭曲與瘋狂。
它身軀上流淌著黑色的黏液,如同口水一般,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在黑色的土地上,濺起一蓬蓬煙霧。
如果赤陽再走近一步,那些黏液就要滴到他身上去了!
赤陽皺著眉頭,盯著神像,良久不語。
附身鬼物循循善誘:“俗話說,‘進屋叫人,入廟拜神’。咱們來都來了,還是拜一拜吧!”
赤陽道:“我總覺得,這東西長得有點邪門……”
“噓!小聲點!這種話可別讓土地公聽見了!”附身鬼物勸說,“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你怎麼能以貌取神?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土地公,剛纔那兩個家丁不是拜過嗎?你趕緊向土地老爺賠罪,不然祂發起怒來,咱倆都要倒黴!”
赤陽將信將疑,勉強擡起手掌,做出拱手的姿勢。
“赤陽,別拜!”江晨內心瘋狂吶喊。
拜神並不只是單純的一個動作,而是意味著放開內心防禦,歸順臣服。一旦心神失守,就會被邪祟趁虛而入,從此淪爲邪神的奴僕!
“別拜!別拜!”江晨急得抓心撓肝。
情急之下,他只覺一聲怒吼如同從靈臺深處發出,彷彿衝破了肉體的桎梏,向四方傳蕩。
附在他身上的馬面鬼物也被這一聲怒吼震得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