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修的心突然一痛,而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何會有這種痛感,這種茫然的痛,讓他不自覺的握緊了手,再鬆開,再握緊。
他有些惱恨自己?那個梅香……自己以前只覺得她有些不安分,也並沒有多想,只是因爲她是容溪救回來的人,自當多容忍一些,哪裡想得到,這個丫頭真是存了一些心思的!而且,居然容溪早就看出來了!
當時容溪和自己商量下這個計策時,自己也以爲把梅香送走比較好,但單純只是擔心梅香的身份在容家翻案成功之時暴露,給容溪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哪裡想得到……
容溪不知道冷亦修轉念之間的心思居然有了這麼多的想法,她只是淡淡的看着桃紅,眼睛凝視,無波無動,無悲無喜。
可就是這種沒有情緒的眼神,讓桃紅更加的心驚,她的後背慢慢泌出冷汗,有一種冬日雪花落入肌膚的冰涼,她雙手緊緊摳入了石磚,發出輕微的聲響。
“嗯?”容溪得不到回答,冷冷的語調上揚,帶着無限的威嚴。
“奴婢……不知,是……夫人和她商定的。”桃紅的聲音如斷了線的風箏,一出口就散在了風裡。
只是,仍舊刺痛了容溪的耳膜,她冷然一笑,嘴角扯出冰冷的弧。
“來人!”冷亦修暴喝,“帶蘇婷來!”
侍衛得令而去,一時間,院子裡又安靜了下來,能夠聽得見樹葉聲響,聽得見花瓣飄落,冷亦修卻聽見自己心頭滴血的聲音。
容溪什麼都沒有說,只說要定下一個計策,讓自己配合一下,誰知道……她一定很難過吧?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慢慢覆上她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冰涼。
容溪垂着頭,眼角的光芒一閃,手指不動聲色的抽離,端起桌上的茶盞遞給孝兒,“給我換杯茶來。”
蘇婷早就知道金甲鐵衛來搜府了,她聽着那囂鬧聲,就像聽到了鼓樂聲,高興得眉飛色舞,容溪!你這個賤人,這次一定要讓你和你的孃家一起入葬!
然而,突然間聲音遠去,卻沒有傳來容溪被帶走的消息,她急忙想派人去打聽,哪裡知道,一到院子裡,就看到了兩名侍衛。
“蘇夫人,王爺請您過去,請吧。”侍衛臉上沒有表情,語氣更是淡得沒有任何色彩。
“王爺請本夫人?”蘇婷的心頭一喜,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啊,難道說,容溪那個賤人完蛋了,要讓自己當王妃?天啊……
她臉上的喜悅盪漾開來,眉眼間都亮了,急忙回身要房間裡梳妝換衣,剛剛一回身,侍衛問道:“夫人,您要往哪裡去?”
“廢話,”蘇婷眉梢一挑,拿出女主人的威嚴,“本夫人要去見王爺,當然要梳妝一下,在這裡等着罷。”
侍衛互相對望了一眼,這女人什麼意思?這個時候還有這份心思?是去見王爺不假,但……這種事情也值得梳妝?
蘇婷沒有看到兩個人的神情微微異常,只是歡喜的讓身邊的丫環幫着梳妝、換衣,折騰了夠了終於走出了房間,她高昂着頭,氣質高雅,“走吧。”
兩個侍衛心裡一聲冷笑,默默無聲的走在向前帶路。
“走錯路了!”蘇婷看着兩個侍衛前去紅袖苑的方向不禁喊道。
“沒錯,夫人,”侍衛道:“王爺在紅袖苑。”
蘇婷的心頭一驚,突然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猶豫了一下問道:“王妃呢?”
侍衛心中譏誚,“王妃當然也在。”
“什麼?”蘇婷剛纔還紅潤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額頭中間的金鳳釵垂下的絲鈿也開始控制不住的抖動,她的手指在袖子下緊緊的握在一起。
“夫人,快請吧,別讓王爺王妃等得急了。”侍衛不耐煩的催促道。
蘇婷現在的心境已經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了,她的腿像是生了根,牢牢的抓着地面,不肯再移動,擡眼望着紅袖苑的門,黑洞洞的,像是一個張着嘴的巨獸。
突然……連這吹來的風都覺得陰嗖嗖的,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長,她恍忽間似看到那兩個侍衛像牛頭馬面,要把她拖到地獄裡去。
“不!”蘇婷突然大叫了一聲。
“夫人,這是王爺的命令,您還是快走吧,”侍衛一見她這副樣子,心中不耐煩也不好硬催,“王爺只是吩咐我們請夫人過去了解情況,也許……”
侍衛的話讓蘇婷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對啊,自己不能先亂了腳步,再說……那些事情,根本沒有證據,單憑那兩個賤奴婢的嘴就能夠讓自己承認嗎?笑話!
想到這裡,她吸了口氣,壯了壯膽色,向着紅袖苑走去,只是她的姿態已經不復剛纔那般的風采和氣勢。
踏進紅袖苑院中,她一眼看到容溪氣定神閒的坐在那裡,完全沒有自己想象的結果出現,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不禁暗氣,一雙手握成爪形,恨不能撲上去把容溪那如花的臉收撕碎。
而冷亦修,就坐在容溪的旁邊,他的目光……溫而潤,像握在手心的玉,一點疼惜、一點愛意,一點關注,點點匯聚成無邊的光芒,而這光芒,只籠着容溪一個人,王爺何曾用這種眼光看過自己!
察覺到她的目光,冷亦修轉過頭來,那目光瞬間變了,剛纔還是晴天華光,現在卻變成了烏雲遮月,一層層的雲,黑壓壓的捲過來,偶然一閃的光像是烏雲後面的閃電,劈進人的心裡。
蘇婷被劈得一晃,臉色一白,穩了穩身形,輕輕的施禮道:“見過王爺。”
冷亦修不答話,蘇婷也不敢起身,僵在那裡,腿腳都有些發麻,心裡更加泛起滾滾的涼意,像一湖水寒冬臘月冒起泌人的冰氣。
“不見過王妃嗎?嗯?”良久,冷亦修的聲音傳來。
蘇婷咬了咬嘴脣,低垂的眸光中閃過凌厲的恨意,“見過王妃。”
容溪卻沒有走這些虛假的客套,單刀直入道:“蘇婷,你許給了梅香什麼?”
蘇婷霍然擡頭,接着一轉眼,目光死死的盯着桃紅,那目光簡直可以殺人,桃紅被她嚇了一跳,身子一抖,聲音哽咽的說道:“夫人,不是我……我沒有說……”
“本王妃在問你話。”容溪的聲音輕淡,沒有怒氣,一字一字卻像從刀鋒下滾出。
“什麼梅香?”蘇婷把腰一挺,耍起無賴來,“本夫人不知,倒是請王妃說明一下,這個所謂的梅香……是什麼人?”
冷亦修心中大怒,周身散發出戾氣,只是他剛要發作,容溪一個眼神看過來,淡而輕,如一絲風,彷彿瞬間撫平了他心中的怒火。
他長出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後宅之事,的確是應該交由容溪來處理,她纔是這王府的正牌王妃,之前是自己冷落她,以至於鬧得王妃不像王妃,側妃不像側妃,現在,是時候給她立威了,而且,自己相信她有這樣的能力。
於是,他心間的怒氣瞬間散去,悠然的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慢慢的品起茶來。
容溪眼角的餘光看着他的神情,在心裡輕聲讚歎,這個男人果然不一般,能夠掌握操控自己的情緒,這是成大事最基本的條件。
“梅香是什麼人?”容溪淡然一笑,眼底閃過譏誚的光芒,她輕輕吐字,卻字字讓人心驚:“她是我從容府救回來的人,理當關入天牢,等待處斬的人。”
冷亦修的手一頓,蘇婷的臉色一變。
她沒有想到容溪如此乾脆利索的就承認了,心中激動,眼底暴出喜色,她手指着容溪,聲音清脆,“既然如此!王妃何必來問我?這種罪當殺頭的事,應該由救人者擔當,也就是王妃你!與本夫人何干?”
容溪輕輕接住落在指尖的一片花瓣,她沒有說話,只是眼睛平靜的看着蘇婷,然後,指尖輕輕的捻動,那柔嫩的花瓣,慢慢的變得粉碎,流出汁液……
蘇婷突然打了一個寒噤。
容溪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裡,輕聲一笑,“蘇婷,到現在你還想以此來做爲把柄,你攤開手看看,你的手抓得住嗎?”
她站起身來,衣裙輕擺,長髮飄飛,“實話告訴你,你的算盤,從一開始本妃就知曉,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你以爲,就憑你和桃紅的苦肉計就能夠取得本妃的信任?荒謬!”
“哈……”蘇婷被容溪點破,頭腦像是失去了理智,她尖聲道:“那又怎麼樣?最起碼桃紅對我是衷心的,願意助我!你呢?你的梅香呢?本夫人不過是許她將來一旦本夫人做了王妃之後,就讓她做個姨娘!”
冷亦修霍然擡頭,一雙眼睛似老鷹盯住了獵物,他心中的怒意如波濤瞬間滔然而至!這個該死的女人!還有那個梅香!早知道就不送她走,應該一把捏死她纔對!不……不對,應該把她踩死,狠狠的踩到塵土裡,讓她永遠消失!
孝兒的淚水洶涌而至,她提裙跪倒,頭抵着冰冷的石磚,聲音微顫卻字字清朗:“王妃,孝兒願永遠守在您的身邊,如若有任何不忠不義之事,人神共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