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憐咬牙道:“人心當真是涼薄的,這麼些年,王府待她們不差,只是如今遇到困境,她們便都撒手走了……”
不等說完,便聽寧纖碧笑道:“我的好姑娘,若都不走,難道日後你養着這四百多人?更何況,人往高處走乃是人之常情,他們離開咱們王府,去別的地方做工,又能得錢,又不用拖累咱們,豈不好?”
輕憐被寧纖碧這樣一說,也覺得是這麼個道理,只是心裡始終有些過不去,遂嘟囔道:“知道是這麼個理兒,只是奶奶,婢妾可惜那每人二兩銀子,這……這是幾百兩啊,就這麼餵了那些白眼狼,婢妾實在是恨。”
“恨什麼。”寧纖碧淡淡一笑:“在府裡幹了這麼些年,卻受咱們連累,一分錢沒拿走,二兩銀子可不多。更何況,若不是這樣,人人都不肯走,咱們豈不是坐蠟了?”
輕憐小聲道:“其實這是奶奶慈善,說起來,皇上既讓咱們處置他們,便是賣去別家也是可以的。”
寧纖碧搖頭道:“沒有賣身契,這事兒不好辦呢。何況如今京城裡還有誰肯沾咱們的身?都怕惹了晦氣。”
輕憐一想,也是這麼個理兒,不由得嘆口氣道:“婢妾只是擔心,先前奶奶還說咱們要低調些,不讓人知道咱們的實力,如今這一來,打發下人們便用了幾百兩銀子,這可不是有錢呢?”
寧纖碧笑道:“咱們不能張揚過日子,怕的是被人揪小辮子,咱們過的太滋潤。肯定會讓很多人心裡惱怒嘛。但是給下人們的銀子又不同,好歹我可是靠着百草閣呢,那麼大的百草閣,連這點兒銀子都拿不出來?何苦落下一個薄情名聲?倒是堵一堵那些人的嘴。反正他們要看的也不是咱們對下人的情義。他們就是要咱們低頭沒精神的過日子罷了。”
輕憐恍然大悟,因嘆氣道:“難怪人家說伴君如伴虎,這在朝堂之上,看着風光無限。卻不知什麼時候便會招來如此禍事,更兼不知多少人落井下石,當真是可怕得緊。”
寧纖碧苦笑道:“可不就是這樣說的,要不你看許多真正有才能賢名的人,都寧願隱居山野,也不肯入朝爲官呢,便是因爲人家十分清醒,知道這旦夕禍福的厲害。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人固然清醒。然而也不過是獨善其身。比起一些爲了百姓蒼生。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大賢能者,卻又差得遠了。”
輕憐吶吶道:“奶奶說的是,想來老爺和爺。便是這樣的大賢能者了。唉!也不知他們如今在宗人府如何,奶奶沒有問問付公子。能不能過去探望探望嗎?”
寧纖碧搖頭道:“怎麼沒問?若是能探,我早就飛過去了,不就是不能探望嗎?唉!別的我不擔心,就擔心他們記掛家裡,哪怕能有人送個信兒,和他們說家裡一切都好,他們也能稍微放下些心來了……”
不等說完,忽見薛夫人身邊的碧青走過來道:“奶奶,親家太太過來了,太太讓您趕緊過去呢,親家太太很是擔心您。”
“我娘?”寧纖碧一拍額頭:“我的天,怎麼這會兒就過來了?好歹等到明天早上啊,這過會兒天就黑了,她在這裡也沒有住宿的地方……”
一面說着,便和碧青一起到了薛夫人的房間,仔細一看,原來還不只是餘夫人一個,寧玉蘭也跟着過來了,從出事兒後身子就不舒服的白採芝這會兒倒是能起牀了,此時已經端坐在椅子中,正和寧玉蘭小聲說話,珠淚如同斷了線般的滾滾而落,看上去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磨難似的。
“芍藥……”
餘夫人也正在用帕子擦着淚,看見寧纖碧進來,一下便撲了過來,抱着寧纖碧就是淚如雨下,一面哽咽道:“我可憐的孩子,怎麼……怎麼會這樣?你……你吃苦了……”
“娘,別這樣。”寧纖碧連忙安慰母親,一面擡頭淡然道:“沒吃什麼苦頭,是真的,如今只是擔心大伯父和公爹還有千山的情況,其他真的沒什麼。”
“還說沒什麼。”餘夫人用帕子擦去眼淚,仔細審視着寧纖碧:“你這臉頰都瘦了一圈兒……”
“哪有那麼誇張?”寧纖碧哭笑不得:“娘啊,王府是昨天才被查抄的,我就是滴水粒米未進,也沒有這麼快就瘦一圈兒的道理啊。”
“你白妹妹剛剛都說了,你還瞞着娘。”餘夫人心碎的看着寧纖碧:“芍藥,娘知道你懂事兒,可這都是什麼時候兒了?你還是不肯讓娘操心?你知道孃的心都碎了嗎?”
寧纖碧看了白採芝一眼,再看一旁的薛夫人,面上淡淡的,也不擡頭,只在那裡輕輕吹着茶,她心裡便明白了,拉着餘夫人的手將她送回椅子中坐下,這才微笑道:“娘別擔心,真的沒什麼,白妹妹從小兒嬌生慣養,成婚後也是在王府裡掌權當家,何曾吃過半點兒苦頭,經歷這樣事,可不就覺着天塌了呢?女兒是什麼人?邊關那樣苦,還不是一樣過來了?”
話音落,就見薛夫人擡頭向這邊看過來一眼,寧纖碧就知道,這之前白採芝定是聲淚俱下的訴苦了,以至於婆婆都不愛聽,所以自己這番說辭,反而讓她看過來,眼中也有幾絲欣慰之意。
這妹妹可不是傻的,不但不傻,還很精明。本不該不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在親孃面前一味訴苦吧?肯定會惹婆婆反感啊。之所以這般不顧忌,是說她心裡已經完全不把薛夫人這個婆婆放在眼裡了嗎?還真是現實勢利的讓人心驚啊。
一面想着,寧纖碧也在薛夫人右下首坐下來,只聽餘夫人哽咽道:“昨兒晚上才聽了這消息,我只嚇得不行,當時就要過來看你,偏偏晚上宵禁,怎麼也過不來。一夜沒睡,今兒一大早起來,還是你兄弟穩重,說先來探探情況,回去和我說你們這兒門外很是熱鬧,我想着也是,王府剛遭了這樣事兒,不知道多少眼線盯着呢,我倒是不怕連累的,唯恐給你們添了麻煩,直到今天下午你兄弟回去說眼線少了些,我也實在忍不住,就和你姑媽過來了,你兄弟這會兒還在門外,我是想着,這裡實在不成的話,不如你和你妹妹先回去住幾天?”
這話一出口,薛夫人和白採芝都猛然擡起頭來,寧纖碧連忙道:“娘,您這也太冒失了,誰說我要回去的,這個時候兒我怎麼能回去?”
話音未落,便見寧玉蘭對薛夫人笑道:“親家太太,也不單單是我們心疼女孩兒,如今府裡落了難,千頭萬緒的不知多少事,偏偏她們姐妹倆也幫不上什麼忙,身子又弱,又擔心女婿的情況,倒在這裡給你們添堵,何況眼看又要過年了,我們老太太也惦記着,接她們回去過個年,這份心思,想來親家太太也會理解的,是不是?”
寧玉蘭這番話十分誠懇,薛夫人卻險些氣炸了肺,面色一沉,她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冷冷道:“既如此,你們便將她們姐妹接回去吧,這會兒我們親王府敗落下來,所以也不是那會兒上趕着定要陪嫁過來做妾侍的時候了,我理解,當然理解。”
“太太您說什麼啊?”
寧纖碧一看兩家人這就要槓上了,連忙起身幾步走到薛夫人面前,着急道:“這不過是我娘和姑媽擔心我與白妹妹罷了,她們關心則亂,太太您怎麼也跟着這樣說?我和妹妹成了什麼人?別人落井下石,我們作爲這家裡一份子,難道也跟着幹這樣不是人的事兒?豈不叫人指着我們姐妹脊樑骨罵?”
薛夫人聽見寧纖碧這話,方覺心裡一片冰涼暖了一點兒,拉着她的手無奈道:“你當我不知道嗎?只是你娘和你姑媽說的也沒什麼錯兒,我也是不想你們跟着我們這羣受難的人吃苦。”
寧纖碧嘆氣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嫁過來,我和妹妹生是沈家的人,死也是沈家的鬼了,這裡便是我們的家。更何況,從來都說共患難易,共富貴難。難道到了咱們這兒,竟要顛倒一個個兒不成?我是不肯的。連富貴日子都一塊兒過來了,還怕這窮日子?窮日子又如何?更能把人擰成一股繩呢。何況如今千頭萬緒的事,兒媳也走不開啊。”
她說到這裡,便看向餘夫人道:“娘,您擔心女兒女兒知道,但可沒有這樣的事。我現在事情多着呢,您放心,我沒事兒,要是白妹妹想跟着你們回家,就讓她回去吧,我是要留在這兒服侍老太太和婆婆的。”
白採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在她看來,像是睿親王府這樣的豪門敗落下去,就再也不可能有什麼東山再起的機會。母親過來接自己,正好趕緊離了這艘沉船,免得受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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