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兩天時間,原本清朗的聲音已經嘶啞,也不是沈千山自己上火,就是沈茂和沈蔚,這會兒雖是在牀上躺着,但嘴角邊也早起了兩串燎泡。
果然天威難測,伴君如虎嗎?天子一怒,便這樣的無情?
沈千山想起臨走時妻子還替自己整理着衣服,囑咐他早些回來,哪裡能想到,這夫妻一別,竟是轉眼間便成生離,甚至還有可能成爲死別?
此事不尋常。皇上忽然雷霆震怒,在御書房當着那麼多文武大臣的面兒痛斥自己和父親結黨,只說暗中查證了許久,不信自己父子能做出如此行徑,然而終究失望。可沈千山心裡明白,自己和父親哪裡有結黨?刑部尚書上的那些證據,大多都是欲加之罪,皇上難道不知?說是查證許久,這是查證到狗肚子裡去了?還是說,皇上的密衛已經全部被六皇子買通了?抑或皇帝廢太子心意已決,所以就要把他們沈家先弄垮了。
只是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對,太子又沒犯錯,也足夠優秀,怎麼就會讓皇帝忽然容不下了?皇上不是那種疑心重的人啊。
然而沈千山此時哪還有心思去細思這當中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他已經要爲家裡人擔心死了:該死的皇帝竟是不給一點兒準備,連個年都不讓過,就把親王府查抄,把家中所有人都給趕了出去。
天寒地凍的,那麼一大家子女眷,從來沒經歷過半點磨難苦楚。忽然間就落魄無依了,她們還有活路嗎?皇上這分明是殺人不用刀之計,只從這份殘酷狠辣來看,倒也不用琢磨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了。不是廢太子,又哪會如此狠毒的趕盡殺絕?
只要一想到年邁的祖母凍死街頭,想到富貴出身的母親連點果腹的食物都沒有,還有自己心愛的女人。萬一她不肯低頭,被人作踐侮辱……每每想到這裡,沈千山都是心如刀絞,連氣都喘不上來。若是他死後靈魂能到親人們周圍,照顧她們保護她們,他早就毫不猶豫的一頭撞死了。
“爺也別太擔心,有奶奶呢,奶奶那可不是尋常的女人……”長福和長琴當然知道主子在擔憂什麼,連忙又要寬慰。不寬慰能行嗎?爺那倆眼睛都比得上兔子了。這要再不睡。兄弟兩個真怕那雙眼睛會傷到。只是勸有什麼用?這些天不知勸了多少回,主子根本就不搭理。
“再怎麼不尋常,阿碧也終究只是個女人。”這一次沈千山卻終於有反應了。大概也是心裡憋得受不了,長嘆一聲。他無神的看着窗外,喃喃道:“這樣的天塌地陷,滅頂之災,阿碧怎麼可能撐得下去?”
“能撐下去能撐下去的。”長福一看爺肯搭理自己,連忙激動道:“爺啊,奶奶還有孃家呢,伯爵府絕不會對咱們落井下石的,她們一定會幫忙,只要有她們,尋個落腳的地方和吃飽飯還是不難的。”
沈千山搖了搖頭,卻又是不肯搭理長福長琴了:從他和父親被圈禁在這裡,連父子兩個都沒見過面,更遑論外面的消息,哪裡能打聽到?就是聽看守的人說過,連大伯父也被削了爵位抓進來了,兩個哥哥也被抓進了順天府,偌大一個家族,連個主事撐腰的男人都沒有,祖母母親和妻子要怎麼過生活?他真是想都不敢想,卻又不能不想,而一想起來,他就覺得自己整個人幾近瘋狂,恨不能一拳打爛了門,跑出去看一眼,哪怕看一眼也好。
沈千山功夫高明,原本這也不是辦不到的事,他的血性又註定他不可能是那種愚忠之人。原本他是真打算逃走去安頓家裡的,卻不想皇帝早防着他這一招,雖然沒用刑,但腳上卻是被精鐵鏈子給栓了四五道,連走路都艱難,更別提越獄了。
難受的不僅僅是沈千山,睿親王府突如其來的被查抄,在百姓眼中可說是權傾朝野的沈家父子被圈禁,這對於大慶朝的官場來說,不啻於一場天崩地裂的大地震。
御書房中,皇帝陛下一隻手輕輕揉着眉頭,目光冷峻看着手中奏摺,忽然冷笑一聲,將奏摺扔了出去,冷冷道:“虛僞小人,尸位素餐,落井下石的時機倒是把握的及時,可恨,可殺……”
貝殼子身上忍不住一哆嗦,心裡明白這是又有哪位官員上摺子參沈氏父子了,耳聽得皇上讓自己記下這位官員的名字,着交吏部提拔,貝殼子心裡就充滿了對這官兒的深深同情:這要是接到信兒,得多高興啊,只怕就要手舞足蹈了吧?只可惜,大人啊大人,落井下石時是很痛快沒錯,不過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你這會兒有多痛快,那會兒就得有幾倍十幾倍的痛苦啊。
唉!這滿朝文武,地方官員,如此多的人,可以說天下人才盡在其中,咋就沒人看明白皇帝陛下的心思呢?貝殼子在心裡嘆着氣,不過轉念一想:也不怪大家不明白啊,從古至今,有這麼先抑後揚欲擒故縱的嗎?皇上爲了將來,這次的手筆堪稱是前無古人啊,估計後面也未必能有來者,就是自己,那也是通過了毫不自知的考驗,才得皇上信任,給了點兒暗示,方猜出皇帝陛下在下很大一盤棋,連和皇上同牀共枕幾十年的皇后和宮中娘娘們都不知情,何況那些朝堂臣子地方官員?
正想着,卻見皇帝放下筆,挺直了背脊,目光望着門外,好半晌才問貝殼子道:“沈家如何了?可有……落腳的地方?”
這是沈家大變以來皇帝第一次問起沈家人的情況,不過對聖意已有了解的貝殼子卻是早已備好課的,聞言連忙上前道:“皇上不用擔心,大長公主和沈家女眷們已經安頓好了,都是世子爺夫人的安排……”
聽完貝殼子的報告,皇帝長長鬆了口氣,點頭笑道:“也多虧了她,不然朕還真是猶豫,不知道這招棋該不該走。是了……”他說到這裡,便看向貝殼子,淡淡道:“這兩天就沒有什麼人去落井下石嗎?”
“唔,聽說李大人的兒子倒是在街上耀武揚威了一回,可惜碰上付侍衛,結果被一鞭子抽的灰頭土臉回去了。”貝殼子微笑着報告,果然就見皇帝也忍不住笑了,搖頭道:“付侍衛?是付明清吧?那小子在朕面前還挺穩重的,怎麼性子原來是如此火爆嗎?”
貝殼子忍着笑道:“可不是呢?奴才原本也不知道,倒是這一回聽見這事兒,才瞭解了一下,原來付侍衛還是個很有趣的人呢。”
他說到這裡,便偷偷看了皇帝一眼,見周銘一副饒有興趣的神情,這才接着道:“說起來,這付侍衛的父親可也是朝廷官員,如今在太僕寺任職,那會兒他還是五品知府的時候兒,付侍衛還是個紈絝子……”
關於付明清的過去,包括在街上調戲海棠山茶卻被沈千山看中,強行徵入軍伍,再之後屢次逃跑不成,及至終於見識到韃虜的殘忍決心爲國出力,深入敵營九死一生的帶回了防疫藥品以及那些做藥的器具,回來後對兩個丫頭身份的女子仍是癡心不改,連睿親王府遭難也是不改初衷等事蹟,貝殼子此時化身爲說書人,滔滔不絕直講了半個時辰,只聽得周銘興味盎然。
“這個千山,他竟把人家五品知府的兒子強行擄入軍伍,這……太胡來了。”
話音落,皇帝面上的笑容卻是漸漸退去,然後怔怔望着門外又出起了神,喃喃道:“這麼胡來的小傢伙,如今卻被關在宗人府,甚至連胡來的可能都被朕給剝奪了,不然,以他的性子,說不定會強行跑出去吧。”
他忽然轉頭看向貝殼子,輕聲道:“你說,千山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對朕恨之入骨了?”
貝殼子一愣,接着連忙道:“皇上,這怎麼可能呢?世子爺對皇上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只有兩個人在御書房,而在這位主子面前,貝殼子根本沒改對沈千山的稱呼,反正到最後還是會恢復世子身份的。
“突如其來,天崩地陷,又是欲加之罪,怎麼可能一點兒怨恨沒有?你不用安慰朕,朕還沒老糊塗呢。”周銘苦笑着搖搖頭道。
貝殼子心說那是啊,誰敢說您是老糊塗,唔,別說,支持太子的臣子們大概這會兒心裡都是這麼想的,可我哪兒敢啊?再沒人比我更知道您老人家有多精明厲害了。
心中想着,嘴上卻連忙安慰道:“皇上不必多慮,就算有點兒怨懟,等將來真相大白的時候,世子爺明白了您的苦心,也一定會從心裡感激的。”
周銘卻仍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彷彿沒聽見貝殼子的話,搖頭自語道:“姑姑這會兒恐怕也要恨死朕了,還有皇后,皇后幽禁坤寧宮,她又是那麼個謹慎膽小的性子,這些日子不知道會多害怕,還有太子,唉!朕真是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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