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回頭瞧見秋家的馬車停在不遠處。
秋明月剛下馬車,正盯着她和燕昭瞧。
她穿了件大紅刻絲蝴蝶葡萄褙子,蜜粉色鑲銀絲萬福蘇緞長裙,靈蛇髻上插着一枝赤金累絲垂紅寶石的步搖,最長的那串流蘇底端綴着一顆龍眼大小的紅寶石,垂在頰邊輕輕擺動。映着秋陽流光溢彩,與她顧盼生輝的眼眸相得益彰,整個人明媚的似一抹朝霞。
十餘天不見,秋明月又恢復了往常穠麗華麗的模樣,可雲錦總感覺她與從前有些不同。
往日她見到自已,早就撲上來惡言相向甚至拳腳相交了,可這會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一雙鳳眸在自已和燕昭前來回瞟,那模樣倒跟雲濤在馬車裡的模樣有幾分相似,滿是探究與疑惑。??首發 窈窕財女116
被秋明月打量的不自在,雲錦下意識挺直脊背,頗有點直面對敵的意思。
見秋明月眼中突然有了惱恨的怒火,雲錦原本有些緊張的心忽地放了下來,嘴角向上彎起,這纔是她熟悉的秋明月!
可轉眼間秋明月眼中的憤恨竟被一種淒涼絕望的神情代替。眼光從雲錦臉上移開,無限哀怨地瞧着燕昭。
秋明月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雲錦心頭突地一跳,莫名又有些惱怒。好像她一件重要物品正被人覬覦似的,竟鬼使神差地往左移了半步,擋在燕昭面前。下意識地不想讓秋明月看到燕昭,亦不想燕昭看到秋明月那雙悲慼哀怨的鳳眸。
背後燕昭輕不可聞的笑聲把雲錦驚醒,她這是在做什麼?慌亂中她急忙要移開身子,卻被人從後面抓住胳膊,緊緊箍着不讓她動彈分毫。
淡淡的松柏香縈繞左右。雲錦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抓着她胳膊!
又有幾輛馬車駛來,雲錦不敢亂動亦不敢叫嚷。
光天化日下,被別人發覺燕昭跟她拉拉扯扯,她哪還有臉見人?
秋明月的眼神突然怨毒起來,雲錦尷尬的無地自容,求救似的往四外張望。
瞥見樹旁那個熟悉的人影。她瞬間失神。愛惡欲哀思怨悲七情摻雜在一處,像衝出閘門的激流般,轉眼在心底氾濫成災。
秋明水離秋明月數步之遙,站在樹影下似在垂眸沉思。又似在等秋明月準備好一同進將軍府。
因是來賀壽,他今日並沒有穿純白的袍子。寶藍色鑲水紅錦邊的五幅棒壽團花緞面圓領袍看着有些喜氣,卻掩不住他面容上的憔悴。原本豐潤的臉頰凹陷下去。臉色灰敗竟似大病未愈的模樣。
不知是袍子寬大還是他消瘦的厲害,站在那竟有種瘦骨嶙峋的孤寒之意。
樹影落在他眼眸間,炕清楚他的神情。可雲錦卻有種直覺,他此刻定是哀傷悲慟萬分!
突然間雲錦竟有種衝動,想奔到秋明水身邊摟緊他,用她僅有的一點力量支撐他、陪伴他,相濡以沫地共度餘生。
看到雲錦腳步微動,燕昭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隱隱的疼痛終於讓雲錦清醒過來,收回邁出去的腳步。可眼光薩綿貪戀地留在秋明水臉上。
他是爲她憔悴消瘦,爲她衣帶漸寬嗎?
見雲錦在打量他。秋明水神情微滯,向前走了幾步向站在一起的雲錦和燕昭拱手施了一禮,起身時面上已是一片柔和的淡笑。
離開樹影,灼灼日光中秋明水的神情纖毫必現,雲錦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眸,突然間似跌進冰窟窿,冷徹心痱!??首發 窈窕財女116
他眸光平靜,雖不像平日裡那樣溫煦明朗,卻絕不是沉鬱悲慟,甚至連一絲失落都沒有!
雖然從未對他表明心思,可雲錦不相信她兩世的深情秋明水會毫無察覺!若他沒有感覺,爲何會在遇到劫匪後,在馬車外那樣瞧着她微笑?那種間心有靈犀的笑意,她是決不會看錯的!
秋明水是深沉內斂的人,若非對她動情,他又怎會讓她看到他的心?
如今她要放手了,秋明水怎會不知?
可他卻像看陌生人似的眼波如鏡,無喜無悲,甚至連惋惜都沒有!
即便他對她還沒到生死相許的地步,難道連一點懷念也沒有嗎?
原來她痛入骨髓的兩世深情在他眼中竟輕若鴻毛?
若把他的心比做一片湖,她最多不過是一片倒映湖心的雲,飄過便飄過了,水面上連一絲漣漪都不曾蕩起!
是她太執着了,執着了兩世,自始自終都是一場惹人笑話的獨角戲!
秋陽高照雲錦卻覺得透骨森寒,看着那張毫無瑕疵,笑意淡然的臉,她很想放聲痛哭,可最終竟身不由已地大笑起來。
笑聲清悅似雪後陽光般不帶半點陰霾,可那笑聲亦如冬日陽光一般,看似明媚卻又掩藏不住料峭寒意。
其它馬車上下來的賓客,都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投在雲錦身上。雲錦覺得她就像一個打扮華麗的靶子,那些人或是鄙夷或是不屑的目光,如鋒利的箭一般,直直地射向她。
雲錦絲毫沒有懼意,昂頭直視回去,倒把那些人瞧的畏縮躲閃起來。
原來落拓不羈的性情竟可以活的如此暢快!雲錦眉眼飛揚,笑聲更加響亮……
眼光最後落在秋明水臉上,雲錦已笑得渾身顫抖!
秋明水淡然的表情終於起了變化,眸光黯淡眉頭亦微微皺起。張了張嘴卻沒說話,仍舊默默無語地站在那兒,最終竟在雲錦的笑聲中轉過臉不再看她。
看到秋明水如此清晰的不滿,雲錦心裡像壓了塊石頭,沉悶的喘不上氣,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那種疼痛!
果然像燕昭說的,很多想像起來很重要的事,真正對上了竟也無所謂!疼到後來便是麻木,那麻木過後會不會是遺忘?
轉身對上燕昭讚許包容的眼神,雲錦突然心頭大快!
許久以來。不論她如何放肆如何失態,燕昭都不曾看輕她。反倒不時出手相幫,替她遮掩甚至縱容她!人生有知已若此夫復何求?
反手抓住燕昭的胳膊,雲錦高聲笑道:“表哥,我們進去給龍夫人拜壽吧!”
伸手揉了揉雲錦的頭髮,燕昭亦是一臉溺的笑意。“是要進去了!”??首發 窈窕財女116
被雲錦笑聲嚇傻的雲濤忽地跳上臺階。邊往大門裡跑邊叫道:“龍鉞!我來了!我帶我大表哥來了!”
“雲濤!你也有大表哥?”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孩應聲從裡面跑出來。
穿着寶藍色銷金雲玟團花直裰的龍辰跟在後面,看見燕昭便是一臉壞笑。雲錦暗中撇了撇嘴,總感覺龍辰脫去甲胃,換上便袍的模樣像花花惡少!
瞧見有賓客進門。粉嫩白胖像只大肉包子的龍鉞胡亂地向衆人施了一禮,便扯着雲濤道:“我在這兒等你半天了!你快點去給我娘拜壽,完了我帶你去看好東西!”說完也不管雲錦同意不同意。拉着雲濤就往內堂走。
龍辰則扯了燕昭邊走邊道:“快走!昨兒得了幾壇有上好的竹葉青,去晚了怕被那些混小子們喝光了!”
被脾氣直爽的龍辰與龍鉞打岔,雲錦心中的憋悶亦淡了幾分。
邊跟着引路的嬤嬤往內院走。邊暗中忖奪這兄弟倆的相貌脾氣像龍將軍多些還是像龍夫人多些!
龍芒雖然是正二品官員,可限於禮制府邸娶不軒闊壯麗,但奇花異石隨處可見,穿廳過廊裡滿是各式花鳥,看着不像征戰沙場的將軍府,倒像是呤風弄月的士大夫家。
穿進三進院落到了內院正房,就瞧見黑漆萬字不斷頭三圍羅漢上一個珠圍翠繞的貴婦半倚在薑黃色錦鯉錦織金鍛的大迎枕上。跟坐在周圍的女客們說笑,笑聲郎朗極爽利的模樣。
那貴婦穿了件玄色遍地金葫蘆雙喜紋褙子。烏黑濃密的頭髮挽了個寶雲髻,戴着一套赤金壽字填青石的頭面。面容保養的極好約略只有四十歲的模樣,眉眼竟與秋明月有幾分相似。
知道這貴婦便是龍夫人,雲錦忙上前行大禮道:“平洲蘇氏雲錦賀龍夫人千秋,祝龍夫人韶華永駐,福祿綿長!”
擡眼細打量了下雲錦,見她穿着鵝黃色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下面是草綠色繡湖色梅花的十二幅湘裙。銀白底子粉藍繡金花卉紋樣腰帶上懸着一塊綠玉如意環壓步。飛仙髻上插着東菱玉纏絲曲簪。
雪臉櫻脣,翠羽明眸,一副眉薄蟬鬢輕的纖巧嬌柔模樣。人淡如菊可眼波清澈極有風骨,與傳聞中不守禮法肆意妄爲的形象大相徑庭。
龍夫人略有一絲詫異,馬上坐起身笑着朝雲錦點了點頭。“好孩子!快過來坐。”親切中又透了幾分看重。
龍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搶步上前攙雲錦起身,引了她往西邊黑漆鋪猩猩紅坐墊的玫瑰椅落座。
除了東面上首坐着的慕水柔,周圍的女客雲錦都不認識。可看穿着打扮皆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有幾位年紀稍長的夫人頭上戴着五串纓絡的鳳釵,應該是二品以上的誥命夫人。
撇見管事嬤嬤正把她往西邊上首座位引,雲錦大驚。慕水柔是龍夫人嫡親侄女,馬上要與太子成親,其他的夫人小姐再尊貴也越不過慕水柔,她坐東邊上首無可厚非。
可自已坐西邊上首,那不是自找麻煩嗎?雲錦忙站住腳,推脫道:“我是晚輩怎敢坐在上首?”
管事嬤嬤微微一笑,看雲錦的眼神頓時和煦了幾分。
正轉頭跟慕水柔說話的龍夫人聞聲回頭笑道:“若沒有你父親便沒有龍家今日。蘇家是我們龍家的救命恩人,論兩家情份原該你坐上首!”
蘇文山與龍芒到底是什麼交情,竟被龍家如此看重?雲錦心下狐疑,也不敢多問。推脫幾次不得,只好坐了西邊上首。
龍夫人如此高看雲錦,衆夫人小姐看她的眼神立時有了不同。雲錦挨着椅子邊不敢坐實,又被衆人審視,跟受刑般尷尬不已,微紅了臉垂眸不語。
“平洲蘇氏雲濤賀夫人萬壽,祝夫人喜樂安康,歲月靜好!”雲錦落座後,雲濤也極規矩的向龍夫人行大禮。
聽他又糯又脆的童音一本正經地說着吉祥話,惹得衆夫人小姐們一陣嬉笑。龍夫人也滿面春風,指着雲濤笑道:“才幾天不見,你這孩子就跟我如此生分?”
瞥了一眼猴急的龍鉞,龍夫人笑意更盛,“快帶雲濤出去玩,別在這兒拘着了!”
雲濤和龍鉞像得了聖旨似的,手拉手地往外跑,龍夫人又吩咐身邊的丫鬟道:“多派幾個人跟着,今兒來的客人多,莫嚇到他們!”
話音未落,秋明月已進了內堂,眸光明亮地瞧着龍夫人笑道:“龍鉞不欺負別人就是燒高香了!姑姑還怕他被嚇到?他可是連燕公子的長劍都敢偷呢!”
知道秋家雖與龍夫人有姻親,卻沒想到關係竟如此親近。聽到秋明月的話,雲錦暗自驚訝,難不成燕昭與龍家也十分親近?
龍夫人拉了秋明月到懷裡,親熱地拍了拍她的手,轉臉卻看着雲錦笑問:“燕昭怎地不來給我拜壽?難道真要我下帖子請他不成?”
闌來拜壽都是燕昭的事吧!爲何要問她?難道她臉上刻了‘與燕昭有關係’的字樣?
衆人的眼光直直落在雲錦臉上,雲錦的臉頓時紫脹起來,起身回道:“表哥被府上二少爺拉去喝酒了!”
龍夫人聽了連聲派人去請。
聽到門外男子的腳步聲,除了秋明月與雲錦,其餘幾位未出閣的小姐都避到了屏風後。
瞧見燕昭進來行大禮賀壽,龍夫人假意冷下臉嗔怪道:“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婆?若不請,只怕你都不肯來見我吧!”
站起身,燕昭竟一臉嬉笑地看着龍夫人,道:“伯母哪裡話?是侄兒落魄無依,拿不出壽禮所以不敢來見您!”
“你這猴子!”龍夫人應聲罵了一句,轉眼已是笑容滿面,瞧着衆家夫人笑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元第一鏢師燕昭,與我龍家也有些淵源,我便倚老賣老叫他一聲侄兒。我這侄兒武功好人也長得俊俏,家世清白又沒有拖累,心地善良又文韜武略……”
見過睜着眼說瞎話的,可沒見過說的這麼離譜的!發覺燕昭的臉色已隱隱有些泛青,雲錦幾乎將含在嘴裡的那口茶笑噴出來,由秋明水引起的不快登時煙消雲散。
除了武功好長相俊俏之外,她無論如何也沒法把家世清白,文韜武略這些詞跟燕昭扯到一起。這傢伙可是衛尉府的人,他能心地善良?一路上殺人放火的事,她可是沒少見!
龍夫人越說越起勁,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二十有二尚未定親,父母去世後,家中無人作主……”
跟世交女眷們介紹子侄是這個介紹法嗎?怎麼倒像上門說親的媒人在細說家世?
感覺此時的龍夫人完全不像一個候門貴婦,倒像路邊賣白菜的,而她賣的那棵白菜名字就叫燕昭!
被燕昭眼角掃過來的冷光逼迫,雲錦憋的粉臉發紅,才勉強忍住笑意。
生怕燕昭回去後找她算帳,雲錦只好將眼光挪開,不敢再把燕昭想像成白菜。裝做欣賞房中擺設,偷眼打量室內衆人,竟發現幾位帶着未出閣女兒來的夫人們,正眼眸明亮地盯着燕昭。
龍夫人過壽,賓客中親眷子侄衆多。她不見旁人偏指名讓燕昭來給她行禮,難道是藉機會讓衆家夫人來相親?
蒼天開眼阿!燕昭這個毒舌妖孽竟有讓人算計,被騙相親的時候?
看着漫天涌動的桃花,再瞧瞧燕昭青白交加的臉色,雲錦再也撐不住,‘呵’的一下笑出聲來,心中怎一個爽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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