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繕一新的美麗坊開業月餘,竟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
本來一個小小的胭脂鋪開業,在人煙浩繁的京城中只能算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小朵水滴。可備嫁中的太妃慕水柔竟舍了少府皇商貢上來的千百樣胭脂水粉,親自到美麗坊訂製各樣胭脂。
世家夫們小姐們驚詫之餘,紛紛到美麗坊選購胭脂水粉。美麗坊各樣東西的獨特效果,還有新奇的經營方式,頓時讓它名動京城。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普通百姓,衆人議論的焦點漸漸落在美麗坊明豔動人的女掌櫃身上。猜測她的來歷相貌,雲錦頓時聲名遠播,許多紈絝弟便終日守在美麗坊門外,只爲了看她一眼。
匆忙吃完早飯,雲錦一邊清點連夜做出來的護膚品,一邊吩咐全叔道:“先把昨天選出來的那些藥材送到鋪裡,再把張夫人訂的面霜送到她府上!”
轉臉又問丁香道:“前些日教你的那些按摩的手法都記下來沒有?今天護國公的孫媳婦要來鋪裡,你就試試替她洗臉吧!”
“哎!”脆快地應了一聲,丁香略帶得意地笑道:“昨天奴婢給劉秀才娘洗臉,她說舒服的像當了神仙!還賞了奴婢五錢銀。”
瞧丁香小臉興奮的放光,雲錦笑道:“那就好!你是我帶出來的第一個徒弟,可別砸了咱們美麗坊的招牌。”一邊往外走,一邊又問道:“棗花學得怎麼樣了?你有空多教教她……”
“小姐哎!你怎麼連老奴一句話也不肯聽?老奴將來可怎麼去見夫人喲!”攔住要出門的雲錦,全嬸一把鼻涕一把小淚地哭道:“當初您跟老奴說剛接手鋪,怕被那些夥計們給騙了,要跟着熟悉幾天。老奴也只好依您。可這都一個多月了,您不但沒黑沒白的守在鋪裡,還拋投露面地四處拜訪各府夫人小姐,請她們光顧咱們鋪。好端端的一個大家小姐,您怎麼能去給那些人洗臉,上妝呢?這外面說什麼的都有。這麼下去。小姐的名聲……”
“咱們鋪新開張,不上門請那些夫人小姐們光臨,不想些新點,怎能賺銀?不賺銀咱們一家人吃什麼?”見全嬸又擺開架勢要勸阻她。[ ~]雲錦忙向丁香使了個眼色,倆人抽身就往外走。
緊跟着雲錦到了外院,全嬸仍不死心地勸道:“請個掌櫃的照看鋪。一個月也有百十兩銀的賺頭。府裡就小姐和少爺兩個主,咋能過不了日?”
見雲錦無動於衷,全嬸撲通一聲跪在雲錦面前。死死地抱住她的腿,高聲哭道:“小姐哎!今天您就是打死老奴,老奴也不能讓您出門!
老奴打聽過了,那棗花是個寡婦,偷人……不守婦道,您咋能讓這樣的人到鋪裡?您清清白白的名聲可不能讓那個賤婢毀了……鬧下去哪還有人上門給小姐提親……昨天老奴去採柴米,那些下賤僕婦竟當着老奴的面笑話小姐……說美麗坊不是正經地方……”
自從她經營胭脂鋪。這一個多月全嬸每天必演的攔阻戲碼攪得雲錦心神不寧。翻來覆去說的無外乎就那幾個意思。
她這個狀元之後拋頭露面,每天在店裡迎來送往有失體面!
爲了推銷鋪裡的東西。親自給那些夫人小姐們洗臉上妝更是居於下賤,影響聲名。
她被馬家退過親,又這樣不顧形象的折騰,將來嫁不到好人家!
明白全嬸是一片好心,所以雲錦平時都是胡亂敷衍她幾句,也不責備她。可這會她扯到棗花身上,雲錦心中突然無限悲涼。
棗花還沒過門訂親的男人就病死了,可婆家卻說棗花家收了聘禮,不能退親,死活要棗花抱着男人的靈位嫁過門。嫁過去之後婆家不但拿她當牛馬使喚,居然還爲了再收一份聘禮,要把她賣給鄰村的無賴做填房。
她死活不肯,婆家怕鬧出來惹人笑話,竟誣陷她勾引男人,要把她沉塘。
她孃家的人爲了族裡名聲她硬接回來。可她父母卻嫌她丟人,天天辱罵不停,兄嫂們也沒人管她,都巴不得她早死了清靜。
她走投無路,又聽說美麗坊招收女徒弟,就上門來求雲錦收留她。[ ~]
收留棗花一方面是憐憫她的處境,另一方面也是雲錦沒辦法下的權宜之計。美麗坊開張一個多月了,有龍夫人和慕水揉照顧,漸漸生意興隆起來,可店裡只有雲錦和丁香兩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雲錦招出女徒弟的條件開的極爲優厚,卻沒有一個良家女上門。不得已雲錦去人市,找那些活不下去,要賣身爲奴的女詢問,誰知那些女孩情願賣身爲奴,也不願意拋頭露面的在店鋪裡做女夥計。
別人暗中閒言碎語也就罷了,怎麼自家人也這樣聽風就是雨,拖她後腿?
難道這世上只有燕昭一個人才能真正明白她嗎?
眼睛瞄向西跨院,看着緊閉的門窗,雲錦的心頭益發沉重起來。
這麼久了,燕昭一次也沒回來過。消失的如此徹底,就像他從未出現過似的!
他這是遠遠的躲開,再不想見她了!
要用多久把她忘掉?一年還是一個月?
閉上眼不去瞧燕昭住過的屋,雲錦緊緊扶住車身,心口悶痛。自燕昭跳下馬車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她以爲可以像埋藏秋明水一樣,也把燕昭藏在心底。可日過的越久,她對燕昭的思念就越強烈!
她不但發瘋了似的思念燕昭,更無數次衝到門外去找他!
知道燕昭就住在劉柱家中,可每次她的勇氣到了巷口便用盡,遠遠地瞧一眼那扇黑漆大門,便逃了回來。
即想見到他,又怕見到他!
找到他又能如何?她的心依舊是不完整的。藕斷絲連對燕昭的傷害豈不是更大?
“小姐做事自有分寸!你個婆瞎跟着吵嚷啥?”惡狠狠地瞪了全嬸一眼。全叔一把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好好的做生意,小姐的名聲咋就毀了?再胡說八道,你就滾回平洲去!”
被全叔罵的發懵,全嬸愣愣地起身,眼睜睜地看着雲錦上了馬車出門。
“那婆娘不明事理,小姐莫要生氣!”把車趕出院門。全叔頓了頓又低聲道:“表少爺昨晚回來了!”
他來了?
一把扯開車簾。雲錦驚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頭瞅了雲錦一眼,全叔低聲道:“昨天半夜老奴起夜,瞧見表少爺站在小姐院外面,看樣站的功夫不短了。身上都是霜花……”
燕昭竟在她窗外站了半宿?他究竟還是放不下她!還是來跟她告別?
心中波瀾驟起,雲錦眼底瞬間水霧瀰漫,連聲急問道:“他…他看起來好嗎?他有沒有喝酒?可跟你……說什麼了?他…可問起我?”
“表少爺說……”
明白燕昭與自家小姐情分非淺。可倆人即沒有父母之命,也沒有媒妁之言。全叔雖沒有全嬸那般古板,可心裡也時刻記着規矩禮儀。隱隱又覺得燕昭來歷不明。門第家世皆配不上自家小姐。
本想借機會勸勸雲錦,可擡頭瞧見她臉色發白,眼底俱是期盼。
要勸說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全叔吞吞吐吐地道:“表少爺吩咐老奴好好照顧小姐,提醒小姐保重身。還吩咐老奴要順着小姐心意……不讓家裡人在小姐面前說三道四……”
難怪今天全叔如此反常!平時他雖然沒像全嬸那樣勸阻她經營鋪面,可也沒像今天這樣幫着她說話。
原來是燕昭吩咐的!
坊間那些閒言碎語,他一定也聽說了。在她窗外站半宿。是放不下她!更是擔心她!
他總說自已是傻瓜,原來她真的是個傻瓜!
明明心裡有他卻不敢面對他。假裝在鋪裡忙,刻意不去想他!
可她真的能忘了他嗎?
像有把鈍刀劃過心頭,悶悶的一直疼進骨裡。傷口滴出來的血俱化成眼淚,傾泄而下。
全叔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連簾,慢慢地趕車往鋪裡走。
還沒走出去多遠,就聽見龍夫人送過來幫忙的小丫環清霜的尖叫,“小姐!不好了!鋪裡出事了!”
勒住馬車,全叔急道:“出了什麼事?”
等馬車停了,清霜手腳並用地爬上車,氣喘吁吁地道:“棗花姐的婆家找上門來,要把棗花姐帶走。棗花姐說賣身給了小姐,死活不肯走,那些人就咱們鋪面給砸了!還說小姐拐賣良家婦女,要抓小姐去見官!”
當初聽說雲錦找不到人手幫忙,龍夫人便把清霜等四五個小丫鬟送過來幫忙。有龍府的下人在美麗坊當女夥計,又聽說鋪面是龍夫人轉送雲錦的,一些市井無賴忌憚龍家的勢力便不敢上門來找雲錦的麻煩。
而且美麗坊終日出沒的又是些達官貴人的內眷,那些紈絝弟雖然終日賴在美麗坊門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棗花的婆家不過是有幾畝田產的鄉下富戶,怎麼敢打上門來?沒見到她人竟敢砸了鋪面,還要跟她見官?
聽清霜說完,全叔也覺出事情並不簡單,“這可怎麼是好?要不小姐先回去……”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既然有人存心找她麻煩,又怎能躲過去?
雲錦皺了皺眉頭,尋思片刻對全叔道:“去鋪!我倒要看看搗亂的是何方神聖?”
“小姐?”全叔剛要再勸,瞥見雲錦眼中凜冽的寒光,驀地背後一涼。自家小姐跟燕昭越來越像了。
剛拐進西大街,雲錦便瞧見,除了平日在美麗坊聚着的那些紈絝弟,還有許多路人圍在那兒瞧熱鬧。
四處打量一下,瞥見極遠處巷口探頭探腦的幾個人,她心中突然冷笑起來。
低聲吩咐清霜幾句,雲錦便整理下衣裳,面容平靜地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