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拿走兵符後,雲錦便再也不肯見他。燕昭也不露面了。
照着雲錦的意思,全叔十分隆重地操辦了丁香的後事。丁香還沒及笄又是橫死的,按平洲風俗不能停靈太久,所以過了二七,雲錦就請法師選了個日子,親自把丁香的靈柩送到了城外。
看着帶着冰碴子的黃土一杴一杴的揚到松木棺材上,撞得寸把厚的棺木轟轟做響,雲錦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全嬸生怕雲錦哭壞了身子,法事一完便不肯讓她在丁香墳前多呆,連哄帶勸地道:“丁香這輩子伺候小姐是她的福分,投胎轉世也不會忘了小姐的好。您要是哭壞了身子,讓她在地底下也不安生!”
願你來世尋個好人家投胎,順利長大安穩的過一輩子!心中默默祝禱完,雲錦嘆了口氣。只覺得身上的力氣像被抽淨了似的,雲錦半邊身子倚在全嬸身上,才勉強上了馬車。
平日裡丁香裡院外院跑來跑去的,扯着大嗓門嘰裡呱啦的說個不停,大家都嫌她聒噪,時不時有人埋怨她幾句。可這會再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府中好像一下子少了許多人,空落落的靜的嚇人。
美玉又搬到美麗閣去了,皇甫崑崙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在府中的時候也只是安靜地呆在西跨院,從不來打攏雲錦。!
看着在門外來回打轉的全嬸,雲錦嘆了口氣,從起身問道:“您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都轉了一上午了,什麼事這麼爲難?”
全嬸本來還在猶豫。聽見雲錦叫她也只好硬着頭皮進來,“天氣都暖和,莊子上的管事們來問,今年地裡要種什麼?還有二太太昨個打發人來說,少爺的書唸的很好,問要不要加快些進度?還有幾處生意的掌櫃的來問……”
知道全嬸這些人是見自已整日裡在屋中發呆,故意找這些不叫事的由頭讓自已分心,雲錦輕輕笑了笑。“莊子裡種什麼年前燕大爺不是吩咐了嗎?他的莊子自然是他做主。這些管事們以後您不必再理!燕大爺生意上的那些掌櫃的,您也別搭理,這些事跟我們沒頭系。至於雲濤的功課,您讓二嬸多操些心,都聽先生的吧!”
雖然猜到雲錦會這樣說,可見她還是這副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全嬸點頭應了一聲,轉臉卻用手背狠擦了幾把眼睛。心中暗罵燕昭這混帳小子,到底做了啥缺德事把小姐惹的這麼傷心?
全嬸都要走出房門了,雲錦突然想起來問道:“我讓全叔再找房子的事,有信嗎?”
“打聽着呢!今年不知道怎地,這人只有往城裡進的沒有往城外出的!城裡的地價一天三漲,問了幾家伢行也得着合適的信。買房子置產業這可是大事。小姐您甭急,咱們慢慢尋!”全嬸知道自家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雖然不知道她爲何放着好好的宅子不住又要找新宅子,可口中說的卻都是實情。
天氣暖和了,馬上就要種地的時節,照常理城中各鋪面夥計家中如果還有田地的話,掌櫃的都會給幾天假,讓他們回家種地。要是店中請假的夥計多,有的鋪面還會歇業幾天。再加上尋常人家要準備清明掃墓。還有不少出城打短工。街面上就會冷清幾日,城裡人管這叫春忙。
怎麼今年反常,往城裡擠的人多過出城種地的?
疑慮只在心中一閃而過,雲錦沒興趣也沒心思往深處想!想了又能怎樣?她竭盡全力的不也沒躲開秋明月的算計嗎?
沒察覺到雲錦的異樣。全嬸繼續道:“這些人看着都像災民似的,天天出去都能看着賣兒賣女的,造孽喲!有幾歲的小娃娃活活就餓死在路邊……”
被全嬸慘痛的聲音刺中心底,雲錦擡起頭問道:“咱們手裡還有多少銀子?”
“除了給各莊上管事們買番薯種子的錢……僱騾馬翻地的錢……還有……還有六七千兩銀子!”雖然不識字也不會打算盤,可全嬸用她獨特的記帳方式,彎着手指跟掐訣唸咒似的飛快地算着帳。烽。火。中。文。網
怎麼莊子上管事的買番薯種子還要全嬸派銀子?雲錦皺了皺眉頭,忽然想到燕昭的私房錢都在她這裡呢,心中又暗歎了口氣。這帳還是算清楚些的好!
坐起身子,雲錦道:“您老看着手腳老實的孩子買幾個進來吧!跟着我們總歸能喝上粥,不會餓死;既然今年種子錢是從我們出的,您再吩咐各莊子管事的,不用騾馬翻地就在街面上僱人;讓全叔多買些糧食備着,在美麗坊和山海閣門口支個粥鍋……”
“小姐呦,這可使不得!用人翻地可慢,三天干不出騾馬一天的活來,誤了農時可怎麼好?您可不知道城裡有多少人,萬一都來咱們可舍不起……”
“能幫多少算多少吧!只當是爲我跟雲濤積福!”雖然知道全嬸說的在理,可雲錦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別人餓死。
全嬸也知道勸不住,蔫頭耷拉腦地出了門,迎面跟雨荷走了個對頭碰。
閃身把全嬸送出去,雨荷才低聲道:“小姐……”
自從元宵節賞燈跟燕昭生出齷齪以來,雲錦就開始疏遠所有跟燕昭有關係的人。因爲胡二的關係,雨荷也被她潛意識的疏遠了。搬到美麗坊時,都是棗花伺候她。
覺察出雲錦對她態度的轉變,本就小心的雨荷如今更加謹慎起來。尤其丁香出事以後,她謹慎的幾乎都到了恐懼的地步,輕易不敢在她跟前露面。今天主動來找她,肯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知道自已遷怒不對,雲錦儘量把聲音放柔和,“什麼事你說吧!”
暗中鬆了口氣,雨荷往前走了兩步,“龍大將軍和太子連番兵敗。損兵折將來說,昌陽城還被大榮十幾萬兵馬圍住了!奴婢剛聽說,聖上下旨封了燕大爺爲四品忠武都騎將軍,明日卯時率五萬大軍從封丘門出發去昌陽……”
乍聽昌陽城被圍,雲錦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昌陽可是京城最後一道屏障。若昌陽場城破了,京城無險可大榮打過來也是早晚的事。
龍芒久經沙場他的幾萬部下加上太子的五萬兵馬,怎麼會連番兵敗?十幾萬大榮兵圍城,太子困在城中。怎麼只讓燕昭帶五萬兵馬去解圍?雖然聽說過以少勝多,可這實力相差也太懸殊了?燕昭這不是去送死嗎?
聽見這些事雨荷一個內院婢女哪裡能知道,一定是胡二得了信特意讓她來通知自已的。@是不是燕昭想騙自已出去見他?
可轉念又想起全嬸說的城中涌進來許多災民,雲錦心口突突直跳,知道太子兵敗的事十有**是真的!
雲錦起身從妝臺的暗格裡翻出燕昭給她的銀票,挑了幾張面額大的交到雨荷手中,“你讓胡二把這些去錢莊兌成五兩,十兩、二十兩和五十兩的面額;再讓他跟美玉說一聲。準備些金創藥和常用的藥品。”說完又抽出一張百兩的銀票,遞給雨荷,“你去成衣鋪子,給燕將軍置辦些衣裳!記着多買幾雙靴子,多備幾身裡衣……”
“小姐……”聽完雲錦的吩咐,雨荷拿着銀票欲言又止。
家中其它人不知道她在醉香隆發生了什麼事。可看雨荷的表情,雲錦已經猜出胡二那個大嘴巴把那些事都告訴她了。
雲錦苦笑道:“我跟燕將軍成了不親人,也未必就是仇人。他出徵裡我幫他準備些東西也是人之常情!”
雨荷咬了咬嘴脣,看着面容清冷的雲錦,心裡的話終究還是沒敢說出來。
雖然雲錦心中一直對自已說,她爲燕昭做的一切無關風月,只爲人情。可一想到燕昭只帶着幾萬兵馬出征,她就莫名的不安。煩躁地在屋中走來走去,終究忍不住。想親手替燕昭做些什麼!
看見院子裡的人都走了。雲錦像做賊似的溜進東廂房。蒙着蓋布的繡架迎面立在那裡,頓時讓她心酸不已。伸手扯開滿是灰塵的蓋布,看着那面繡了一半花開富貴被面,只覺得那滿目的大紅刺的眼睛發痛。
雲錦拿起剪子照着那被面扎過去。可剪子尖抵住被面時卻又心疼的捨不得下手,她一針一線繡的時候,可是滿心的歡喜與期待……
‘刺啦’綢緞破裂的聲音讓百般糾結的雲錦大吃一驚,低頭瞧過去才發現,剪子已經把被面刺了一個大洞。
雲錦苦笑着搖了搖頭,既然都已經破了,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剪刀順着裂口,輕輕劃過被面,眨眼間繡好的兩朵牡丹已經裁成兩片!
看着一地錦緞碎片,雲錦覺得她的人生也跟這些碎片一樣,原本是錦繡輝煌轉眼間卻成了滿地狼藉。
閉上眼深吸幾口氣,讓自已平靜下來。雲錦從櫃子裡取出給燕昭做了一半的衣裳,慢慢地縫起來。
揉了揉脹痛的眼睛,雲錦手下的針腳越發細緻起來,只當是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吧!希望他能平安的回來!
東廂房的蠟燭燃了整整一夜,屋頂上修長的人影也坐了一夜。
將手中的包裹交給雨荷,雲錦輕聲道:“把這些東西交給胡二,讓他給燕將軍送去!”
看着眼睛紅腫的雲錦,雨荷終於忍不住道:“小姐還是送送燕將軍吧!”
雲錦飛快地擡起頭,眼神突然凌厲起來,“我不認識什麼燕將軍,以後你們也別在我面前提起,否則我決不輕饒!”
雨荷嚇了一跳,低下頭抱着東西飛快地出了門。看着滿眼焦急的胡二,她無聲地搖了搖頭。胡二頓時垮下臉,從雨荷手中接過東西,恨恨地跺着腳出門去了。
從胡二手中接過東西,燕昭眸中俱是壓抑不住的失落。不死心地擡頭四下打量,可送行的人羣中始終沒有發現那個纖巧的身影。
三聲得勝炮響之後,五萬大軍向着昌陽的方向開拔,遠遠望着那一身銀甲的男子終究死心地不再回頭張望,滿臉淚水的雲錦從樹後閃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