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丫頭受驚了?”被燕昭攙着下了馬車,雲錦的腳還沒踏上實地,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擡頭瞧了一眼滿面關切的曹云溪,雲錦驚的眼冒金星,堂堂閣老居然跟守門家丁似的站在燕府大門口,難道她們家門前的風水特別好?
“你來做什麼?燕謀不認爲跟你有什麼話可說!”燕昭面色陰沉,不但沒有對待長輩的恭順,連招呼同僚的客氣都沒有。
“我聽說孫兒媳婦當街遇刺,特意趕過來瞧瞧,你就是這個態度?”曹閣老抽了抽嘴色,頗爲不滿似地瞧了燕昭一眼,轉臉看着雲錦神情關切地道:“丫頭受驚了吧?沒事,我好歹還是當朝閣老,一定會查出真兇替你出這口惡氣!”
天雷滾滾阿!
見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可沒見過說的這麼自然流暢發自肺腑的!
這演技也太高了吧?神馬小金人小柳樹小百花的,跟曹閣老一比簡直是相形見絀阿,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還沒等愣怔的雲錦緩過神,燕昭一把攬住她肩頭,冷笑道:“我的女人自有我照顧!曹閣老有這等閒心還是多想想國家大事吧!靖親王的叛軍可是攻下數座城池了,您手下的那些精兵強將原來都紙糊的泥捏的?”
“燕將軍憂國憂民實在讓老夫敬佩!”說着曹云溪竟俯身朝燕昭施了一禮。
“曹閣老謬讚了!燕某愧不敢當!”
不管認不認曹閣老,他都是燕昭的長輩。雲錦本以爲他這一禮燕昭會閃身躲開,沒想到燕昭竟安之若素地受了他這一禮,而且還像官場同僚般客套地還了一禮。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貌似越說越客氣。暗中卻像亮出獠牙準備廝殺的野獸似的。
雲錦後背陰風陣陣,尷尬地扯了扯燕昭的衣袖,低聲道:“門前窄小,我們的馬車停在這裡把路堵住了……”
不等燕昭應聲,曹云溪馬上點頭笑道:“正是!我們進去說話!讓丫頭沐浴更衣,好好歇息一會,我已叫了福順居的席面,咱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吃頓團圓飯!”
你妹!
我這是在攆你快走好吧!
驚詫地看着曹云溪。要是沒有眼眶攔着,雲錦差點把眼珠子掉地上。人至賤則無敵,聖人誠不欺我!
曹云溪的厚臉皮顯然也出乎燕昭的意料,可他適應能力比雲錦強了幾百倍,馬上眯起眼冷笑道:“一家人?曹閣老這個稱呼真讓燕某誠惶誠恐!不知曹閣老從哪裡認爲燕某跟您是一家人?你有何證據?”
深深地瞧了燕昭一眼,曹云溪神情突然鄭重起來,“我給你帶來一樣禮物,你拆開看看。看完之後若你還是這種想法,從此以後我再不會登門,更不會說今天這樣的話!”
禮物?
難道這老爺子要對燕昭用元寶攻勢?
只可惜……這種攻勢對自已好使,對燕昭……基本無效阿!
雲錦心中哀嘆一聲,舉步上了臺階推開大門對曹云溪道:“您請裡面說話吧!”
“你這個小錢迷!要是有人出銀子,你是不是把我也賣了?”曹云溪踱着四方步一臉得意地進了大門。燕昭一把扯住滿臉狗腿的雲錦,磨着牙低聲問道。
“當然不會!”雲錦像看白癡似地看着燕昭,其實很想給他講一個賣貓的故事。看着燕昭眯起眼一副很危險的樣子,她連忙扯出一個自以爲柔媚的笑容,輕聲道:“你是我夫君,沒有你我可活不下去,怎麼會賣了你?”再說也沒人敢買阿!雲錦不怕死地在肚子裡補充了一句,馬上飛快地逃遠。
她們家大爺的脾氣可不太好!惹急了當着外人也會修理她的!
看見雲錦一臉促狹地跑遠,燕昭暗中磨了磨牙。眸中卻滿是寵溺的笑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對是逃得了這一時逃不了一世,他有整整一輩子的時間跟她耗下去!
漫天晚霞,燦若琉璃。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拖的極長,柔柔的沿着兩個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
雲錦鬢間細長的銀鈿把陽光折射到燕昭濃黑的眸子中。黑白分明的眼珠就多了分璀璨!
踏上正屋臺階的曹云溪回頭靜靜瞧着倆人,直到雲錦拐進通往內宅的月洞門,他才長長嘆怎了一聲,盯着燕昭語聲深沉地道:“我剛成親時也有這種情到濃時恨不得長相廝守,只可惜國破家亡,終究沒有攜子之手與子白頭……”
“你來不是爲了跟我說這些廢話的吧!”收回目光,燕昭眸中璀璨的熱情驟退,瞬間森寒如鐵。
曹云溪恍若未聞,自顧自地道:“我雖然是大王子,可是我一直沒什麼野心。我娶的妻子也是月氏最美麗最溫柔的女子,權勢富貴對我來說都比不上她輕輕一笑。宛兒出身名門卻純真如玉,新婚夜竟羞的哭起來。
成親以後我帶着她在月氏四處遊歷,春天去浩山看百花開,夏天去蒼浪海看月夜。秋天去草原狩獵,她心腸軟經常暗中破壞我做的陷阱,往往出去十幾天,什麼獵物都沒獵到。我佯裝發怒,她就喝歌給我聽。她的歌聲柔美無比,舞姿也翩躚的像仙子。我見過一着古詩上說,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可是我感覺她比這形容的還美……我從沒有納側妃的念頭,我怕她會傷心。我以爲我們能這樣一直過下去,生幾個孩子,然後看着他們長大,我們變老……誰知……”
曹云溪聲音突然暗啞起來,燕昭這次沒打斷他,面無表情地靜靜聽着,濃黑的眸中卻閃過一絲漣漪。
曹云溪嘆了口氣繼續道:“王城被攻破時,我身邊只剩下五十護衛,我把尚在襁褓中的兒子用軟甲包住縛在胸前,帶着宛兒瘋狂逃命!那會我甚至沒有仇恨,更沒有想要復國的念頭。我只想帶着妻子兒子逃出去,逃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苟延殘喘。只可惜……”
他聲音漸漸冰冷,眼中的柔情亦被野獸嗜血的瘋狂替代,“他們緊追不捨,非要斬盡殺絕不可。我身邊的護衛一個接着一個倒下,沒有人後退沒有人投降,全部戰死。只有我這個懦夫,竟跪在追兵面前求他們放過我的兒子和妻子,我情願跟他們回去,用我的命給他們換來榮華富貴。可他們卻不肯放過宛兒!
宛兒趁我不備抽出我的佩劍自刎,她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就是‘願有來世,攜手看盡百花!’”
話到此處,曹云溪已經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盯着燕昭咆哮怒吼,“我有什麼錯?宛兒有什麼錯?我尚不知人事的兒子有什麼錯?你知道他的臉是怎麼毀的?因爲他長的跟我太像,任何人都能瞧見他是我兒子,爲了復仇我親手用毒藥毀了他的臉!可他從沒恨過我!我們父子齊心,本來大事可成。你母親卻非要固執己見,毀了我們父子兩代人的心血!她親手殺了我兒子,讓你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些只能怪你母親,你怎麼能怪到我頭上?不認我是人祖父也罷了,你居然不想替你父親報仇?”
面對曹云溪的責難,燕昭突然一反常態,也怒吼起來,“你跟我說這些有何用?難道你以爲我會就此收手?天下人如何對不起與我何干?你與你妻子相約來世又與我何干?難道就因爲你們的約定,你就要把天下人當成棋子?犧牲無辜?李熊飛與你圖謀天下我不管,你勾結月氏舊部企圖推翻新王跟我也沒關係,甚至你逼靖親王起兵謀反,讓太子跟他打的魚死網破,你等着坐收漁人之利也跟我沒關係。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此時成親就是爲了有藉口不帶兵出征?給你機會消耗太子實力?”
“可是你也幫助誠元帝毀了我的多年的根基!”曹云溪挺直的身子突然垮了下去,瞬間似乎老了十幾歲,半晌嘆道:“你到底想做什麼?如果你想稱帝,我會把你扶上月氏王位,甚至天元的皇位我也可以跟你一起搶過來!你……”
“夠了!我不想聽你胡說八道!”燕昭突然厲聲喝住曹云溪,“就像你不能容忍別人對祖母敬一樣,我也不能容忍任何人敢傷害錦兒一根汗毛!靖親王父子惹到錦兒,我就會將他們一網打盡,至於你……你沒有害過錦兒,我自然也不會與你爲敵!我欠太子欠誠元帝的我都還清了!你儘可以放手胡爲,我再不會幫你們任何一方!”
“哼!”曹云溪恢復原來沉穩的氣勢,滿臉鄙夷地冷哼一聲,“你以爲你能躲到哪兒去?天下之在哪有你容身之處?你以爲今天的刺殺是月氏新王的主意?威脅他王位的是你,他殺你的錦兒有什麼用?動動腦子……”
曹云溪說完轉身從臺階上下來,袍袖甩動悠閒地從燕昭身邊經過,神態自若彷彿飽暖的午後穿過自家開滿鮮花的後園般愜意,跟方纔度睚眥欲裂的模樣判若兩人。
走到門口才頓住腳回頭溫和地笑道:“我帶來的禮物已命人放在門口,你最好看過再給我回復,不要做讓餘生後悔的事!”目光柔和完全是長輩對晚輩的慈愛之情。
“不送!”燕昭咬着牙似乎強忍怒氣,待他出門後竟怒吼一聲,擡腳將院中一棵碗口粗的欒樹攔腰踢折。
躲在月洞門後的雲錦用手死命地捂住嘴,生怕燕昭聽到她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