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不是王子嗎。”

“沒錯,真的是希爾扎得魯王子……”

“他親自出城來接?”

“來的是誰……”

“聽說是亞述國的使臣……”

“亞述國啊……”

竊竊低語,在的利比亞炙熱的南風中隨着塵沙四散漂移。

擡頭可見這座城池宏偉的身影,沙漠熱浪中虛幻嫵媚得好似海市蜃樓。隱隱的綠從那些高聳的土黃色建築羣中閃爍而出,由上至下,絨毯般蔓延開來。忽然想起那座被一夜間蕩平了的小鎮所遙遙相對的城市,以及城裡那片隔着很遠的距離,依稀可窺見繁花點點的空中花園。

蘇蘇在駱駝背上挪動了下身子。

從港口到的利比亞,她不知道這段路走了究竟有多久,只知道現在的身體很僵,僵硬得她已經感覺不出肩膀的疼痛和腰部的酸脹,還有胃裡火一樣的燒灼感。辛伽說,“既然這樣,那以後你就不用再吃什麼了。”所以從那天開始,除了水,她再沒有碰過任何食物。而她又很難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側騎在駱駝上,手和腳都被鎖着,這讓她看上去就像一捆系在上面的麻袋,隨着駱駝顛簸的腳步東搖西晃。

身下忽然一陣顛簸,蘇蘇不得不和小禿貼緊了以得到更多的空間好讓自己不至於跌落下去。可憐這隻大鳥並不比她幸運多少,兩隻腳爪被繩子綁着,它緊貼着蘇蘇,時不時拍打幾下翅膀以維持身體的平衡,一雙豆大的眼珠時不時惶恐地東張西望。

辛伽忽然回頭看了蘇蘇一眼,在周圍所有人都安靜地看着那位年輕的利比亞王子朝他走來的時候。

引來小禿一陣沒來由的痙攣。

這麼熱的天,走了那麼久的路,他的額頭上依舊一絲汗都沒有,光潔而蒼白的皮膚,因着一身特意換上的華服而顯得有了那麼一絲明亮的生氣。華服是晴空最深處的那種藍,上面用金線勾勒着細緻精巧的圖案。那是種很適合他的顏色,就像他身上若隱若現一種糖一樣清甜的味道。

蘇蘇想着,覺得頭很暈,嘴脣有點幹。

她看到他微微一笑。側面的嘴角揚起一道淺淺的弧度,而快走到他身邊的利比亞王子忽然抿了抿脣,喉結隨之一動。

莫非他也口渴?蘇蘇猜測。

“伊斯卡因大人,”半晌,蘇蘇聽見王子開口,他叫辛伽“伊斯卡因大人”,聲音有點幹,但還算動人:“我代表我的母皇,歡迎遠道來到利比亞的尊貴的客人。”

“王子多禮了。”淡淡地笑,辛伽看着他的眼睛:“女王盛名遠播,能見到她,是伊斯卡因的榮幸,她是伊斯卡因心目中的女神。”

“如果能聽見大人的這番話,母皇一定會非常高興。”

“那就有勞王子轉達。”

“天很熱,大人請隨希爾扎得魯一同進城吧。”

“請王子帶路。”

的利比亞的皇宮很大,其實什麼樣的宮殿對蘇蘇來講都是很大的,因爲在這之前她進過的最大的屋子,是鎮子老書記官的府邸。

皇宮比老書記官的府邸大了幾十倍都不止。

安置蘇蘇的地方離宮門很遠,是座堡壘般的塔樓,很高,透過窗可以將下面人來人往的景象一覽無餘。蘇蘇趴在窗臺上,一根鎖鏈把她的腳和這房間的大理石柱子聯繫在一起,長度剛夠她走到窗前看下面的風景,這讓蘇蘇比較欣慰。

她至少比小禿的狀況好上那麼一點。

人的腳被綁了,失去的只是走路的自由,鳥的腳被綁了,失去行走自由的同時還有翅膀的飛翔。

不能飛翔的鳥是可悲的,就像人的靈魂被迫束縛在一具僵去的身體。

小禿在角落裡縮着身體,蘇蘇看着底下那些來來往往的身影,匆匆忙忙,他們的身體還沒有僵去。

接近傍晚的時候,蘇蘇望見底下那些來來往往的女侍們忽然異乎尋常地緊張和忙亂起來,甚至包括一些路經的將官。

不久,一個身着華服頭帶金冠的女子被衆星拱月般簇擁着從皇宮裡走了出來,臉上帶着種奇特的慎重與壓抑的興奮。所經之處人人都跪倒在地,直到她與身邊那些人上馬出宮門,那些跪着的人才站起身繼續着自己的事情。

蘇蘇好奇着她是誰,因爲她的穿着和走路的姿勢比她從剛纔到現在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尊貴。

“知道嗎……是法老王……”

“喂……王親自出去迎接了呢……”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輕輕的低語。閃閃爍爍的聲音,是那些躲在這附近偷閒的小女奴。

“噓……輕點。”

“真想去看看……聽說他是個很可怕的男人,會突然和我們國家交好,王都沒想到吧。近來她真的很高興。”

“聽說他也有迎娶公主的打算……”

“是嗎?我以爲只是亞述王……”

“有人來了!”

“快走快走……”凌亂的腳步聲一鬨而散,隨之而來的是女官不耐的喝斥聲。

似乎……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人要來了。蘇蘇託着腮幫,看着從角落裡探出腦袋的小禿。它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奇特的味道,這逃不過小動物敏銳的嗅覺。

遙遠的大門在黃昏柔軟的金色下依舊散發着它沉默的莊嚴,卻逐漸開始不安分起來。蘇蘇覺得腳底下有點發軟,胃裡的燒灼感又開始蔓延了,很燙。

不知過了多久……

“來了來了,大家都準備好。”門外忽然傳來女官匆匆的輕斥聲,而整個皇宮的空氣,瞬間變得有點緊張起來。

下意識擡起頭,有點昏昏然的蘇蘇迅速將頭探出窗外。

終於來了嗎,那個讓一國之主親自出去迎接的貴客,不曉得到底是什麼來頭呢……

正思忖着朝外觀望,整個人隨即一怔。

蘇蘇看到了一座幾乎沸騰起來的城市。

三道厚實的宮門,在一陣沉重的呻吟聲中依次緩緩打開,當延綿冗長的儀仗隊經過宮外那些興奮圍觀着的人羣而進入王宮時,守侯在門口大道上等候多時的官員及侍衛們立即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

風隱隱送來隊伍中軍旗的獵獵聲響,彷彿滾動於半空的黑色浪濤,抖動出旗幟上半張翅膀的金色雄鷹,一種翱翔於天際的威嚴。黑與金,豔紅與暗綠,只是第一眼,蘇蘇便從那些士兵的統一裝束上看出了他們的國籍,那個富裕而張揚的國家,那個以這樣瑰麗的色彩宣泄着自己偉岸與優美的國家——凱姆?特。

那個曾帶給她一些並不愉快記憶的國家。

膚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努比亞士兵組成的儀仗隊,在城內的大道上緩緩移動着,像條漆黑蜿蜒的長蛇。成排純金的塑像被用巨大的木架頂着,下有滑輪,由士兵推動着慢慢進入宮門。

周圍縈繞着凱姆?特少女身着白色長裙那些柔軟而嬌媚的身影,一道道分散着,圍繞着一輛被陽光照射出犀利光澤的鍍金馬車,東張西望地結伴而行。

讓整座城市爲之沸騰的正是這列通體包金,由三匹烈獅般雄壯的白色駿馬拉動着小步前行的巨型馬車,以及馬車上手執權杖,安靜佇立着俯瞰四周喧囂民衆的純白色身影。

沙漠熱風纏卷着他身後金色披風,張揚於半空和着王冠下漆黑柔長的髮絲翩然起伏……無蓋馬車尾部沖天而起的扇型金屏如一輪巨日依託着他獨立的身影,他就那樣安靜而隨和地站着,輕輕甩了下被風吹落在臉畔的髮絲,突然一種強大的壓迫感就那樣無聲而突兀地逼入了蘇蘇的心臟。

心跳變得很快,就像每次辛伽出現在她面前。

她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

因爲她認出發下那張年輕而俊美的臉屬於誰。

即使隔得那麼遠,即使是從高處往下俯視着,即使她有點頭昏眼花。

雷伊說,他叫奧拉西斯,但你最好和我一樣,叫他主人。

原來,他是整個凱姆?特的主人。

奧拉西斯……

和在孟菲斯見到的他不太一樣,這個時候的奧拉西斯通體散發着與周圍人羣格格不入的高貴氣息。卻原來,一個真正的掌權者,他的威懾是無處不在的,即便他用着溫文的舉止,和煦的笑容……他只是輕輕側了下頭,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羣便已自動自發地跪倒一片。

身旁相隨的利比亞女王竟被忽視般地隱沒於人海。這位來自凱姆?特的王者,來自尼羅河畔的沙漠之子,只是那樣靜立着不動,便在短短時間內神蹟般俘獲了這整座城市的心。

“在看什麼……”淡淡的聲音自背後突兀響起,蘇蘇肩膀抖了抖,沒有回頭。

一雙沒有溫度的臂膀從背後擁住了她,沒有溫度的擁抱。

“我在看凱姆?特的王。”蘇蘇說,目光依舊停留在遠處那道身影上。

“哦……”他低哼,冰冷的手指將她垂在耳旁的髮絲略到腦後,她又聞到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氣息,像糖:“那個男人怎麼樣。”他問。

“他,”視野所及,那個英俊而高貴的男人已在萬衆簇擁下穿過了的利比亞巨大的城門:“他像神。”

“那我呢,蘇蘇,我像什麼。”他又問。

蘇蘇沉默,側眸斜睨着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胃又開始燙了,千瘡百孔的亂流,就像野火在空曠的原野裡燃燒:“你像個有病的人,辛伽。”

他笑了,笑聲很好聽,帶着絲陌生的沙啞:“蘇蘇,你真的很不會討人喜歡,你總是忘了,誰纔是你的主人。”

“誰纔是我的主人。”蘇蘇自言自語。目光重新移向窗外,追隨着那道令人矚目的身影直至消失,手緊緊抓着窗臺。

頭很暈,她看什麼東西都像是在打飄。

“你不餓嗎蘇蘇,”辛伽握住了她微微有些發抖的手指。她的手指細長而美麗,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右手的指關節有些偏大。但這有什麼關係,它們看上去就像一顆顆倔強的珍珠,在她手背上一一鼓起。

他捉起那隻手,在其中一顆“珍珠”上吻了下去。

蘇蘇的手一滯,迅速收回手,她朝窗臺靠得更緊。眼角瞥見角落裡小禿還在發抖,像只顫動的篩子。

“餓。”她回答:“餓得想吃人。”

“那就求我。”也許是蘇蘇的體溫隨着飢餓的感覺在下降,因爲她感覺辛伽冰冷的體溫在升高,升高的體溫讓他身上的氣息越發強烈,濃烈的,糖的味道:“求我,蘇蘇,求我允許你碰那些食物。”

氣息在她濃密的髮絲間纏繞,她看着窗外逐漸消散的人羣,搖了搖頭:“不。”

“那就叫我一聲主人。”脖子上滑落他的髮絲,白得像雪,糾結着她一背濃黑。

“不。”蘇蘇堅持。回答的聲音很用力,就像用力呼吸着他身上清甜的氣息。

他一定很好吃,蘇蘇想。然後覺得自己也像個有病的人,因爲她現在真的想吃人。

身後的氣息忽然消失,連同他的體溫。

她聽見他的腳步聲,一步步,沒有任何停頓走向她身後的大門。

門開的時候她聽見辛伽再次開口,聲音很輕,有點誘人:“你很不討人喜歡,蘇蘇。”

******幽深高大的建築,在悶熱的空氣中撐出一片清涼。一道精緻的花廊直通主屋廳堂大門,雖然是露天,因着糾纏濃密的葡萄藤而透不進一絲陽光。藤架下站着箇中年婦人,一身黑衣,提着只水桶正一勺一勺淋着那些乾渴的植物。

雷伊坐在一旁的石獸上眯着眼朝下俯瞰。石獸很高,是兩代法老王之前那個年代的遺留物,坐在上面可以輕易越過那些梯狀朝下密佈的建築羣,望見遠處短短几天裡便迅速契合起來的厚實外牆。

三天,從那天同路瑪一起被叛軍領袖桑吉庫帶到這裡開始,他就在這裡觀望了三天的時間。外牆完成得可稱是飛速,他安靜的眸子裡隱隱一層不耐。

“雷伊,下來吧,光看着也等不來的。”放下手中的桶,葡萄藤下的女子擡起頭微笑着看着他。

“太慢了,溫赫夫人,他們太慢了……”目光微閃,他懶懶靠向石獸的身體。

“路瑪那裡不出問題,我們這裡不出紕漏,還是等得起的。”

“殼變得越來越硬,到時候的代價也越來越大。”

“宰相孤注一擲,這也是王沒有預料到的……”輕嘆一口氣,溫赫夫人淡淡望着遠處王宮被陽光折得發亮的金頂:“如果能給那年輕的王多點信任,事情也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就好象我的丈夫,他……或許無法原諒我的吧……”

“夫人,”垂下頭,替她擋住一片灼熱的斜陽:“至少您已經爲阿穆羅大人收留了這一批精英,我們不是沒有勝算。”

女子微笑,不語。

忽然雷伊的身子一滯。倏地坐直身子,凝視着遠方的眼神驀地一閃,而微微下沉的脣角,隨即讓被灌木叢遮擋了視線的溫赫夫人意識到有什麼事在遠處發生。

“雷伊,怎麼了?”

卻見他一個翻身跳下石像,回頭,目光轉瞬凌厲得彷彿冰錐:“夫人,叫宅子裡所有的人馬上從這裡撤離!”

“……出……什麼事了?”

沒有理會溫赫夫人的提問,雷伊只是將手指用力指向洞開的屋門。在她不再猶豫奔入屋內後,朝着後屋方向拔高聲音大喊:“克爾扎哈!”

凌亂的腳步聲隨着溫赫夫人進入屋子後在整個大宅裡紛揚而起,中間夾雜着克爾扎哈遠遠的迴應:“什麼事?雷伊大人?!”

“馬上把這附近能召集齊的部下全部召齊!要快!”

沒等到克爾扎哈回答,身後不遠處的偏門突然‘乒’的一聲被撞開,隨即,一道白色身影急促而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路瑪!”看清來者是誰,雷伊迅速迎了上去,一把接住那道直跌向他的身影:“怎麼了!”碰觸間,一手心的腥滑。

“桑吉庫被抓,城門正在封鎖……”用力吸了口氣,路瑪擡手把留在肩膀的半截箭頭拔出丟到地上:“差點連命都丟了,我拼死才從宰相府裡殺出來。雷伊,”反手扣住雷伊的腕,路瑪一字一句:“阿美奈姆哈特那老狐狸,他出手了。”

“比預期的要快……”回頭望着周圍匆忙的身影,雷伊鬆開路瑪直起身:“而我們的軍隊還沒趕到……”

“克爾扎哈最快能找齊多少人?”

“最多兩千。”

“太少。”

“先撤離再說,走,去密道。”語畢,也不管路瑪樂不樂意,雷伊一把將他抓起甩上自己的肩膀,大步朝着屋子方向走去。

“嗶!”腳還沒邁進大門,半空突然響起一陣嘹亮的鷹啼。

險些把肩膀上的路瑪甩落到地上,雷伊急回身,對着半空揚起手:“赫露斯!”

“喂!放我下來!我會被你弄死的!!”

“哦。”手一鬆,掙扎個不停的路瑪一屁股跌到堅硬的地面上,痛得他齜牙咧嘴。

“你……”話還未出口,卻被雷伊臉上突然顯現的一絲笑容硬生生壓了回去。

那笑容有點詭異,正如他此時望着自己的眼神。

手裡捏着從赫露斯腿上銅管裡抽出的紙,雷依回頭朝遠處看了一眼,擡手將它揉碎,散入空中。轉過身,不遠處久等他們不到而匆匆尋找過來的克爾扎哈迎頭趕到:“雷伊大人。”

“天黑之前,破了城門封鎖。”

******

薩露賽瑪抿着酒,打量着手腕上的鐲子。

鐲子是黃金打造,除了做工精緻,本身也並沒有什麼希奇。之所以能在她高貴的手腕上驕傲綻放出讓人豔羨的光彩,是因爲它上面不同一般的綴飾。

大綠海最深處採擷的珍珠,龍眼那般大小,精白圓潤地綴在最優質的光玉髓和紫水晶盤橫出的花紋之間,垂下的細鏈上一顆剔透純淨的藍寶石,在火光下像是海神眼淚折射出的華光。

薩露賽瑪是一國之君,薩露賽瑪同時也是個女人,女人抵擋不了黃金綴上珠寶閃爍出來的璀璨,就像抵抗不了情人的熱吻。

她擡眼望向身旁那個出手如此闊綽的男人。

他沉默着喝着酒,目光注視着殿下那些獻藝的戲子,身後站着名巨大的高塔一樣的男子,除了他的主人,眼睛裡放不進任何人。

奧拉西斯,他有資本這樣驕傲和闊綽的,黃金之國的主人,擁有令人垂涎的黃金開採量和儲存量,擁有的外表比那些令人垂涎的黃金還要誘人。身旁她的兒子們一個個迫不及待向他示好,遵照她的吩咐。而他只是淡淡應對着,不冷不熱的樣子,就像黃金,看上去有着太陽的光芒,卻又和月光一樣冰冷。

眼波一轉,她朝坐在一邊的女兒看了一眼。

沒有像以往那樣周旋在宴席之間盡情吸引着別人的視線,這是她懂事以來一貫所樂此不疲的一種遊戲。她坐自己邊上,安靜聽着樂師彈奏的曲子,安靜吃着東西。從之前在奧拉西斯面前所遭遇的並不主動的對待後,她就成了這個樣子,也難怪,一直以來只有男人蜜蜂似的圍着她獻殷勤,主動對一個陌生男人獻殷勤對方卻並沒有感受到這一份特別,顯然傷了這年輕公主小小的尊嚴。

真是被自己寵壞了。

尤麗,她的驕傲,她青春的延續。不僅完全繼承了她年輕時的美貌,甚至青出於藍。一直以來,自己眉梢間專斷的痕跡讓她早早喪失了女兒家的柔媚,雖然曾是她的自豪,亦是她私下經常的嘆息。

所幸,她的女兒沒有承襲這一點。

公主尤麗是火一樣盛開在的利比亞的石榴花,每次聽到人們這麼竊竊低語,做母親的驕傲油然而生。不得不承認,她是偏心的,她對這唯一女兒的愛,遠遠超過那三個和他們父親一樣平庸的兒子。

“尤麗,”她開口:“爲我們尊貴的客人奧拉西斯王敬酒。”

只有黃金之國的帝王才能匹配她心愛的的利比亞石榴花,她想。新近崛起的亞述國雖然軍事強大得讓人驚詫,但這麼一個窮兵黷武的國家,靠着軍事能夠囂張繁榮至幾時。而那個傳說中妖魅般的亞述王辛伽,他的示好又有幾分能讓人當真。

尤麗瞥了她母親一眼。

低頭在金樽裡斟滿一杯酒,再擡起頭,淡淡的表情瞬間被繁花般明媚的笑容所綻滿。

細長的手指剔去杯口邊緣的餘汁,她站起身,小心端着酒走到奧拉西斯身旁,不及站定,腳下突然一滑。

眼看着就要跌倒,一隻手突然將她扶住。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奧拉西斯一手挽着她的胳膊,一手穩穩托住那杯酒。

滴酒不灑。

“公主小心。”奧拉西斯開口。臉上有了那麼一些關切表情的時候,原來他看上去是可以有那麼溫柔的。

尤麗的臉微微一紅。

很近的距離,近到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很好聞。

思忖着,不由自主又朝他方向靠近了一些,貼着那層薄薄的細麻衣,隱現他精練結實的胸肌。這男人,由內到外都是美的呢……

卻被他不動聲色避開。

雖然只是細得幾乎不露痕跡的舉動,他擡手把她帶到桌前,後退小半步,就是那麼一點點距離,無聲劃清界限。

尤麗雖然年紀不大,這點,還是明白的。卻也並未把不悅放在臉上,淺淺一笑,依着他的動作把酒放在他桌上,柔順在他身邊坐下。

奧拉西斯端起杯子一口喝乾,然後才坐下身,以此表示對她親自敬酒的尊重。

優麗要的並不光是一個男人的尊重,但顯然,他能給的,或者說他想到的可以給予的,並不多,雖然的確,聽說他和之前所來的那些男人們一樣,抱着相同的目的而來。

她臉上依舊是笑着的,溫柔而嫵媚,目光卻並未對着他,反正他也不知道,他正看着別的什麼地方。

忽然目光輕輕一閃,尤麗側頭看向坐在另一端沉默着喝着酒的亞述國使者。

如果不是錯覺,剛剛的某一瞬間,他似乎朝她看了一眼,在她用微笑卻沒有溫度的眼睛看着那個年輕的法老王的時候。

她的眉頭輕輕一挑。

這男人真美……

凱姆?特的王很美,他的美像神,讓人潛意識無法走近。

沒想到亞述王的使者也很美,他的美,讓人忍不住想要把他吃進嘴。

聽說亞述是個惡魔般的民族,但從另一面來說,這種形容何嘗不是印證了它武力上的強大。

美麗的亞述國使者,惡魔般武力強大的國家。同富裕而遼闊的凱姆?特比,誰比誰更吸引人呢……

她看着那使者暗紅色的眸子,那使者意識到她的目光,將視線轉向了她。眸子裡映射着火把的光亮,他望着她,忽而微微一笑。

心跳不見了,尤麗握着杯子的手心感覺有點潮溼。

她記得哥哥叫他伊斯卡因。

名叫伊斯卡因的亞述國使者。

他真的是美得張揚……

轉念間,人已站起身,走到周圍席間同衆人周旋一陣,直到殿下衆舞伎捧着酒壺伴着足踝上銅鈴叮噹作響涌至各席開始獻酒,尤麗步子一轉,繞着彎無聲走到那亞述使者的身後:“伊斯卡因大人,”

他沒有回頭,只是身子一側,膝蓋點地,不動聲色讓出自己的座位。

尤麗在他位置上坐了下來。原本已走近的舞伎見狀隨即離開,她拿起酒壺,將面前的杯子慢慢斟滿:“大人獨自一人?”

“是。”

“尤麗爲大人召來最美的的利比亞姑娘陪伴如何。”舉起杯子對他敬了敬,看着他微光閃爍的眼睛。

他垂下眸子:“最美的的利比亞姑娘已經陪在伊斯卡因身邊。”

優麗笑。

他在恭維自己,雖然顯而易見,但他帶着點低啞的聲音很好聽,所以她接受這太過普通的恭維:“大人能不能同尤麗談談你的王。”

“我的王,”微微一笑,擡眼看着她將嘴脣壓在他的杯子上,將他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他是個怪物。”

尤麗又笑了:“你大逆不道,沒人敢這樣說自己的王。”

“他喜歡旁人這麼稱呼他。”

手又一次搭到酒壺上,卻被他隨即伸來的手不期然蓋住。他的手心冷冷的,尤麗毫無防備間一怔。

“伊斯卡因失禮了。”手迅速擡起,尤麗藉機收回手,看着他的指重新握住酒壺,將杯子注滿。

他的手指很白,幾乎透明的白,像塊冰,難怪會那麼冷。

面前幾道人影晃過,她看到自己的母親,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正低聲同法老王談着什麼,於是她低下頭:“伊斯卡因,辛伽是個什麼樣的人。”

“公主希望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希望他是個讓人能夠感興趣的人。”

“什麼樣的人才叫讓人感興趣。”

“比如,”擡頭,而他殷紅的嘴脣近在眼前。這男人的嘴脣怎麼會紅得那麼鮮豔,彷彿整張臉的血色都集中在了這一點,但一點都不會覺得醜陋或者奇怪。

很誘人的脣色,就像他那雙暗紅色的眸子無聲給人的誘惑:“比如像你這樣的……”她說,聲音像是低喃。

他的脣角輕輕揚起:“公主,你的話讓伊斯卡因覺得自己大逆不道。”

尤麗卻並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突然伸手扯住他一把銀光流動的長髮,迫使他本就近在咫尺的嘴脣徹底壓下,在周圍身影一波來回經過的時候。

同時感覺自己嘴脣一陣細微的顫抖。

他的嘴脣也是冰冷的,就像他冰雕般的手指。

可是很誘人,即使一碰即離,即使他的嘴脣始終靜靜合着,一動不動。

尤麗聽到自己身體最深處發出的一聲低低的喘息。

身體很燙,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樣放蕩。

有種男人是盛開在黑暗裡的罌粟,用他周身甜蜜的芬芳誘導人深埋在身體某處不爲人知的邪惡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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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危險,但她喜歡。

凡是特別的東西,尤麗都喜歡。

她看到他眼裡安靜的笑,藏着些不動聲色的東西,那是什麼……

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份,頭腦一瞬間恢復了理智。

人流散去,銅鈴叮噹作響,伴着那些輕快的身影朝殿下退去,尤麗感覺到了自己母親的視線。

“伊斯卡因要先行告退了,公主。”耳旁響起那男人低低的話語,安靜中有種略帶匆促的喑啞。而她並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去分辨那是爲什麼,站起身,在薩露賽瑪無聲的凝視下,起身快步返回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