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端木崢一直隱居在三石村這個地方,是真的不問世事,外面發生了什麼有着怎樣的變化全部都不是他想關心的事情,閉了眼睛和耳朵,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卻沒想到十七年後,乍然聽聞那害死了他妻子的仇人竟還沒死,反而活得比十七年前還要更加的好,他心中的激盪可想而知。
那一刻,從他心底轟然爆發出的氣息便是身爲九五之尊的君皇帝也不禁爲之動容,忍不住後退了半步,他那雙木然死寂了十七年的眼睛,再一次亮起了光芒,比十七年前還要更亮更冷更加的殺氣畢現。
他真該死,竟一直都不知道連啓明那個混蛋還活着,讓他白白的多活了十七年!
而端木恬兄妹雖然是知道連嶽國的攝政王確實是連啓明,但無緣無故的,他們跟爹爹說起這個做什麼?又不是不知道他對外面的任何事都不關心。
他們也實在是不知道當年害死他們母親的人竟然會是那個人,就是端木璟,他雖隱約還對那時候的事有點印象,但畢竟當時還太小,時間又過了這麼久,又如何會知道這件事?
村後山上,這是一座叫風嶺的山崗,山崗頂上有一座孤墳,端木崢此刻就靜靜的坐在墳前。
這是他妻子的墳,卻只是衣冠冢而已,當年他抱了兩個孩子離開,再折身返回去找她的時候,那裡早就已經沒有了她的屍首,只在地上找到了一支珠釵和染血的衣角,他便將那些都收集了起來,埋葬於此。
多年前,他曾尋找過,還隻身跑去了連嶽國都城,明察暗訪,卻沒有任何結果,到後來,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心灰意冷不找了,只帶了兩個孩子來到這個三石村,從此隱居了下來。
他一直都以爲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然後他就可以安心的去找她了。
卻沒想到,連啓明竟然還沒死!
他伸手,一點點仔細的撫過那簡陋的墓碑,眼中漸漸的泛出了一絲溫柔之色,喃喃說着:“清兒,怕是還要讓你再多等些日子了。”
在他的身後,端木恬站在樹木之間,聽到從風裡傳來的這句話,倏然皺了皺眉頭,然後轉頭冷冷的看了身旁的君皇帝一眼。
君皇帝倒是並不生氣,此刻的他也不似剛見面時的那麼威嚴,反而面帶着一份親和笑意,也看向了她,道:“丫頭,你似乎對朕很不滿?”
“不敢,您可是皇上,誰敢對您不滿啊?”
君皇帝一愣,忽有些神情恍惚,目光從她臉上的那個鮮紅胎記上輕輕掃過,輕笑着說道:“你與你母親,可真像。”
“我母親?”突然提起這個,端木恬也不禁有些怔愣,看着他問道,“我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母親是我大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無論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是行軍打仗衝鋒陷陣皆難不住她,不知是我大炎多少兒郎的夢中情人,當年與你父親的結合,亦是羨煞了旁人,既羨你父親也羨你母親。”
不過寥寥幾句話,卻讓人油然生出一股嚮往之情,端木恬也不禁微訝,眼前已不自覺的浮現出了當年閃電映照出的那張雖蒼白到幾乎透明卻依然極美好的臉,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輕柔的笑意。
“那麼好,我怕是比不上她的。無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是行軍打仗衝鋒陷陣我都不會,便是單單那容貌,我就相差了不知幾千萬裡。”
君皇帝的視線又從她左邊臉頰的紅色胎記上掃過,眼中一抹深色。
寧清,這就是你所希望的嗎?
旁邊一直在安靜聽着看着的端木璟注意到了皇上的眼神,眼中也不由得出現了一抹沉凝,轉頭看向妹妹的臉,若有所思。
皇上已經又收回視線,看向前方坐在墳前的端木崢的背影,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他似乎還想要在這裡多坐會兒,我們就別打攪他。”
一說到這個,端木恬剛有所緩和的臉色又冷了幾分。
皇帝見狀不禁莞爾,忽然伸手甚是親暱的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道:“丫頭,你要明白,身上揹負的東西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逃避得掉的,就算現在朕不來找你爹,他總有一天也是定然要回去京城。”
端木恬無言,只皺眉讓開了他的手,眉宇間一點嫌惡。
君皇帝忽然一樂,沒想到他堂堂大炎國君,九五之尊,多少人想要親近他或者是被他親近而不得,現在卻竟然被個小丫頭給嫌棄了。
他輕笑一聲收回了手,轉身就朝他們來時的路上走了回去,遠遠站在旁邊的那個白麪人妖和兩名黑衣侍衛忙跟了上去,端木恬和端木璟兄妹兩又看了坐於墳前的父親一眼,然後也轉身下了山。
前方,君皇帝又停下了腳步,正在轉身擡頭看着某個方向,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問道:“那就是紫霞山吧?”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那高聳入雲,佇立在羣山環繞之中的紫霞山,端木恬點了點頭,說道:“是,那就是紫霞山,君修染就是被捆縛在那上面三年之久。”
皇上轉過了頭來看着她,那個眼神有點驚訝還有點若有所思,然後忽然莫名的好像心情很愉悅,笑着轉身往山下走去。
端木恬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明白這有什麼好開心的,只道帝王的心思果然是古里古怪陰晴不定,她還是不要去過多的猜測比較好。
端木崢是一直到了接近午夜時分才從山上下來,但他還沒進家門就已看到家裡的油燈還點亮着,也看到了堂屋裡有不少的人坐着。
似乎是在等他。
他頓了下,然後邁步踏入了進去。
“阿崢,你打算什麼時候隨朕回京?”
端木崢卻轉頭看向了他的那雙兒女,說道:“你們若不喜歡回去,就繼續留在這裡吧。”
君皇帝頓時嘴角一抽,但端木恬在聽到這話之後竟當即搖頭說道:“爹爹若回去,那麼我也回去!”
她喜歡這個小山村,喜歡這裡的生活,但她更知道,有爹爹和哥哥在的地方,纔是她的家,纔是她應該也必須要去的地方。
端木崢一怔,又轉頭看向兒子,但卻只見他輕輕的微笑,神色中滿是篤定。
皇上在旁邊滿意的笑了起來,又問道:“既然都已經決定要回去了,那不如就儘快動身吧,邊關形勢緊張,怕是耽誤不得。”
端木恬當即便涼涼的瞥了這別有用心的皇帝一眼,輕哼一聲。
第二天天沒亮,他們就簡單的收拾了東西離開三石村,那時,三石村內還一片安靜,大家都還在牀上做着美夢,誰也沒有看到他們這一行人奔出了村子,只有偶爾不知從哪個方向響起的幾聲狗叫,似乎在向他們告別。
端木恬和端木璟兄妹兩騎馬在最前面開路,後面,是君皇帝和端木崢,再後面,則是那白麪人妖和兩名侍衛,一行七人直朝京城的方向飛奔而去。
當然,那人妖並不是真的人妖,但又確實也算是人妖,因爲他是個太監!
這太監能跟隨皇帝出宮來,那在宮裡肯定是地位不一般,而且看他走路騎馬的姿勢,就能看出此人身懷內力,功夫還很不錯。
不過這個人實在是有點……奇葩!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算安分,不過很快在他摸清楚了他們幾人的性子,發現璟世子雖然看似溫柔好說話,但除了郡主外,與誰都保持着距離,其實一點都不好親近,他還發現,郡主雖清清冷冷的,看着就讓人覺得涼爽不敢靠近,但其實心眼挺好,只要別惹惱了她,她一般不會與人斤斤計較。
然後他就這麼湊了上來。
不得不說,這個人也算是某方面的人才,看着他的那個風騷模樣,讓端木恬都忍不住的想要拉他到伶館去賣笑了,肯定能客似雲來,撞得鉢滿盈盆。
此時正在林間休息,他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面小銅鏡,坐在樹下攬鏡自照,那動作嫵媚,那眼波盪漾,伸手摸摸臉再理理頭髮,然後又伸手進懷裡摸出了一盒胭脂,輕輕的在臉上抹了起來。
眼角的餘光瞥到端木恬走到了旁邊的溪流旁,伸手捧起了一捧清水喝着,他頓時一驚,“唰”的收起胭脂和銅鏡,並飛快的飄到了她身旁,一臉緊張的說道:“哎呦我的郡主哎,您怎麼能喝生水呢?若是萬一喝壞了肚子可如何是好?您要渴了,奴才馬上就給您燒!”
說着,還伸手將她從溪邊拉開了。
端木恬頓時嘴角一抽,說道:“我哪敢喝你煮的水?肯定是一股濃濃的胭脂味,喝了不鬧肚子纔怪。”
他眨眨眼,嬌笑着說道:“郡主放心,奴才可不敢讓胭脂掉進了郡主要喝的水裡面。哎,沒辦法,人老了,就不得不靠這些東西來保持青春貌美,想當初還年輕的時候,奴才的皮膚是多麼的水嫩潤滑啊!”
“你現在也很青春貌美,出去街上溜一圈,保證就勾引七八十來個公子排隊向你獻殷勤,不必藉助於這種外物。”
他笑得越發明媚了,捧着臉說道:“郡主就會逗奴才開心,不過有句話奴才可要提醒郡主您,咱女人啊,不管年輕還是年老,都要注意保養,如此才能讓青春永駐。”
咱!女人!?
端木恬剎那間無語望天,直覺的認爲若再與他說下去,她就要跟他變成同類了。
眼角一瞥,瞥到了他抓在手裡的那盒胭脂,眉梢微揚。
他也發現了她的眼神,忙獻寶似的將那胭脂捧了上來,說道:“郡主要不試試看?奴才的這個可是冰肌胭脂鋪裡賣得最好的,價值三百兩銀子還是奴才半夜爬起來跑出宮去排隊到天亮纔買到的,京城裡的小姐們都喜歡用這個,那效果可好了!晚上抹一點,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還感覺皮膚滑滑的,白天抹一點,就一整天都不會感覺皮膚乾澀,摸起來好滑好滑哦!”
這人好閒啊,話說身爲宮中太監,是能隨便跑出宮去買胭脂水粉的嗎?
看着已湊到了面前的胭脂,她不禁身子微微後仰,搖頭道:“我就不用了,反正也就長這樣。”
他一愣,盯着她臉上的那個鮮紅胎記若有所思。
正在端木恬以爲他是聽進了她的話的時候,他卻突然雙眼發亮目,說道:“其實郡主您長得美極了,只不過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您的這個胎記上面,所以纔沒有發現。要不這樣吧,奴才給你抹些水粉,把這個胎記給遮蓋起來,肯定迷死人呦!”
你那個“呦”能不能別加上去?雞皮疙瘩都掉了滿地了好嗎?
端木恬卻依然搖頭,“不用麻煩,我並不是很在意。”
雖然有時候難免會有那麼點遺憾,但她也確實並不很在意容貌。
他頓時腰一擰屁股一扭,嬌滴滴的說道:“郡主怎麼能這樣說呢?那個女孩子不希望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來嘛來嘛,奴才給您化個美美的妝。”
說着,他就已經開始伸手往外掏各種粉,端木恬的臉頓時就一下全黑了。
他是沒有看清楚她臉上的那個胎記有多鮮豔奪目嗎?那麼明豔豔的色彩若用粉來遮蓋,得鋪上多厚的一層?
沒錯,不是抹上,而是鋪上!
她忽然“唰”的一下遠離了他的身邊,轉身就朝正在休息的爹爹那邊快步走過去。
那邊,卻好像正在談論着什麼話題,她走近的時候正好聽見君皇帝說:“沒想到鳳樓竟能與恬恬這麼投緣,不過就他那奇葩的性子,也真難爲恬恬還能如此平靜的與他講話。”
端木崢並不言語,只是擡頭看向了正快步朝他走過去的女兒。
她的臉色很平靜,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的在爹爹身旁坐了下來,若無其事的撫平有些褶皺的衣角,淡然而有那麼點冷漠。
鳳樓便是那個白麪人妖,虧得他有個這麼好聽的名字,真是糟蹋了。
他捧着“叮叮噹噹”的一堆東西追了上來,無辜的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後又低眉順眼的坐回到了樹蔭底下。
看到他手上的那些東西,便是端木崢都不禁抽了抽嘴角,忽然說道:“你怎麼不去?”
鳳樓從瓶瓶罐罐中擡起了頭,瞪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端木崢,半餉之後纔好像反應了過來,伸手反指他自己的鼻子,道:“王爺,您是在說奴才嗎?您讓奴才去邊關打仗?哎哎?那……那是你們男人才做的事情,奴才可不會。再說了,那戰場上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若是不小心傷到了奴才嬌嫩的皮膚,可怎麼辦?”
端木恬不禁詫異的看了鳳樓一眼,這個人還會打仗?而且似乎本事還不小,不然爹爹如何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儘管他自己好像否認了。
而他的話讓端木崢頓時就臉黑了半邊,此時卻又聽他賤笑着說道:“如果王爺覺得奴才還有點用處,就帶了奴才一起去吧,奴才一定會好好伺候您的。”
言畢,他還朝端木崢拋了個千嬌百媚的媚眼,於是端木崢剩下的一半臉也黑了。
君皇帝在旁邊輕咳了兩聲,壓下差點忍不住就要笑出聲來的衝動,轉頭也看向了鳳樓正在擺弄着的瓶瓶罐罐,道:“你先前不是說隨朕微服出宮,身爲奴才也該低調樸素,怎麼現在又拿出這些東西來了?”
“這不是快要到京城了嗎?奴才得好好準備一下,免得有失禮儀。”
說着,他就手指挑起了一點胭脂,對着那小銅鏡往臉上抹了抹,完畢後對君皇帝擺出一個風情萬種的姿態,道:“皇上,奴才美嗎?”
君皇帝的雙眼剎那無神,幽幽轉回了頭,道:“休息得也差不多了,趕路要緊,明天應該就能到京城了。”
鳳樓絲毫不以爲意,繼續攬鏡自照,在臉上抹了一層又一層的各類水粉,直到所有人都站起來翻身上了馬,他才施施然開始收拾東西。
次日,時間已過了午後,京城南城門外卻一片熱鬧非凡,有官員列隊,有士兵把守,甚至連老百姓們想要通行都已經被禁止,所有人都在朝着遠方的官道翹首張望,而站在最前面的,竟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夫人。
她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看着前方官道,神情嚴肅眼中卻正閃爍着激動的光芒。
她在,等着她那十七年未歸家的兒子,還有那同樣已十七年沒見的孫兒和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能見上一面的孫女。
“老王妃,您先坐會兒吧。”旁邊,有太監站着,擦擦額頭的冷汗小心說道。
她依然站得筆挺,聞言冷冷的說道:“不必!老身站着就行!皇上他們也該快要到了。”
正是在說着話的時候,前方官道上有煙塵滾滾,有人策馬奔騰而來,頓時吸引了全部所有的視線。
前方京城已經在望,端木恬騎在馬背上巨頭眺望,那巍峨的城牆她並非第一次見,雖然今天才是正式的回來,但以前她也不是沒有來過京城。
一擡頭,她就看到了城門口那黑壓壓的人羣,當先一人身穿絳紅錦袍,梳着高髻,站在那裡就自然的散發出一股凜然威嚴之氣,讓人絲毫也不敢因爲這是個女人而生出半點小覷。
旁邊馬背上的端木崢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忽然渾身一僵,不自覺的慢下了速度,與那夫人遙遙相對。
城門口,老王妃亦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是她的兒子,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她忽然拔身而起,直朝端木崢的方向飛掠而來,運功於掌便一巴掌朝他拍了過去。
這般氣勢洶洶而來的一掌讓端木恬一驚,下意識就想要出手阻攔,卻被旁邊的皇上伸手擋了下來,聽他說道:“丫頭,你莫非想要對自己的祖母動手不成?”
一愣,然後她馬上當機立斷的將所有氣息全部都收斂了起來,看着祖母那麼殺氣騰騰的衝來,看到父親出手抵擋,看到那兩個人就在京城城門外無視大小官員和上千士兵“噼噼啪啪”的打了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爹爹出手,此刻看來便發現十七年的時間,似乎並沒有把功夫都給荒廢了,就眼前的這個架勢,至少她還不是對手。
城門口的官員們都人齊齊迎了上來,朝着君皇帝轟然跪拜而下,喊着:“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皇帝高居馬背上,高聲說道:“全部平身吧!朕把端木王爺給找回來了,傳令下去,即刻調遣二十萬兵馬,隨時等候隨端木王爺奔赴北疆!”
他這是等不及的想要把這個命令發佈下去了,北疆戰事告急,他都已經快要愁白了頭髮。
馬上有人應聲跑了下去,又有人過來,扶了聖上下馬,早有御輦等候在旁,迎接皇上回宮。
也有人到端木恬的旁邊,在扶她下馬之後又伸手牽過了她的馬,不經意間擡頭一瞥,頓時猛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聲抽氣聲也引得旁邊人轉過了頭來,然後就看到了那樣一張被巨大而又鮮豔通紅的胎記覆蓋了整半邊面孔的臉,一時間抽氣聲從四處響起。
君皇帝也不由愣了下,然後勃然大怒,怒道:“混賬!你們……”
“皇上。”端木恬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沒什麼,是我嚇到了大家。”
暫時停了手的端木老王妃正走過來,聽到這話似有些意外,看向了她左臉然後又看向了她的右臉,再看她臉色清淡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情緒,忽然微微一笑,眼中出現了一抹讚賞之色。
她快步走了過來,拉起了她的手笑着說道:“乖孫女,祖母可總算是把你給盼回來了!”
剛纔看此人,只覺得威嚴不凡,此刻再看此人,卻覺得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老夫人,頭髮已花白,臉上儘管保養得宜,但也出現了歲月的痕跡,此時看着她的眼神溫柔而親切,還跳躍着點點激動的晶瑩。
端木恬低頭屈膝,盈盈施禮道:“拜見祖母。”
這一禮,她行得心甘情願又真心實意,老王妃也實實的受了這一禮,然後才伸手將她給扶了起來,端木璟就站在她旁邊,此刻也行禮道:“拜見祖母。”
有一陣輕風吹過,下一秒端木恬忽然就落入到了一個懷抱之中,有人抱着她蹭了又蹭,歡喜的說着:“小恬恬,你可算是回家來了!十年不見,小恬恬都長這麼大了,小叔我差點就認不出來,我可想死你了!”
“……”
一根手指“咻”的直指過來,有人怒聲說着:“臭小子你想做什麼?還不快放開我孫女!”
宸公子一如既往的一身緋紅,笑眯眯的帶着些許佻達之色,與十年前相比樣貌倒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但少了稚嫩,更多了成熟的魅力,似乎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散發着灼灼光芒,吸引着狂蜂浪蝶朝他飛撲而去。
不過十年過去了,他的性子倒似乎沒太大的改變,依然是這麼的不着調!
而且,都已經是二十五歲的“老”男人了,卻至今也沒有娶妻成家,整天不是遊手好閒就是惹是生非。
端木恬從他的懷裡掙了出來,側目看着他說道:“小叔,十年不見,你卻還是老樣子。”
老王妃伸手來牽了她,另一隻手上則牽着端木璟,無視宸公子的存在轉身朝君皇帝說道:“皇上,老身想先帶我這孫兒孫女回府,就先告退了。”
“老王妃也是愛孫心切,朕能理解,請!”
於是老王妃就這麼拉着孫兒孫女,旁若無人的登上了端木王府的馬車,在皇上和衆多大臣的目送下歡快的朝城門內奔去。
跟在皇上身後的鳳樓看着那飄然離去的馬車,忽然輕笑了一聲,然後“唰”的一下拿出他的小銅鏡,站在皇上的身後自顧自的攬鏡自照了起來,似乎是覺得此刻的妝容讓他不是很滿意,於是又摸出了胭脂來抹,到後來甚至連眉筆都出現了。
所有的大臣對此竟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隨後君皇帝也登上了御輦。回頭,對端木崢說道:“阿崢,你便先回端木王府去,好好的與老王妃說說。這些年你不在京城,小宸這混賬小子又只知道吃喝玩樂,根本不管王府裡的事,老王妃怕是也很辛苦。隨後你再進宮來商議北疆之事吧。”
身爲帝皇,竟如此與一個臣子說話,若不是十分看重的根本就不可能。旁邊已經有大臣開始面面相覷,互相傳遞眼色。
端木崢聞言眼神微凝,緩緩點了點頭。
另一邊,端木恬坐在馬車聽着老王妃的喋喋不休,此刻的老王妃再不是城門外那個威嚴的老太太,也不是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朝端木崢衝過去的母親,而是拉着多年沒有能見面的孫兒孫女似有着說不完話的祖母。
她伸手摸了摸端木恬的臉,說道:“可惜了,多漂亮的一張小臉啊,全被這胎記給破壞了,不過沒關係,咱端木王府的郡主根本就不需要倚靠美貌來吸引人的注意!”
如此直接的討論她臉上的這個胎記,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情,便是爹爹和哥哥也從沒這麼直接的說過,似乎是怕引起她的傷心。
不過此刻聽着祖母如此說來,她卻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感覺,還能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搖頭說道:“我並不是很在意這個。”
這個回答卻是讓老王妃意外的,畢竟有哪個女孩子會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會不喜歡自己長得如花似玉,比這世上的任何別的女子都要漂亮?
老王妃看着她怔忪,又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好了,咱不說這個。你快跟祖母說說,這些年你們都是怎麼過來的?可有受苦?有沒有人欺負你?”
“我們過得很好,在三石村,很寧靜,並沒什麼好受苦的,村民也都和氣,不欺負人。”
“哎,你這丫頭,跟那小子說得差不多。”
那小子自然是宸公子。
頓了下,她有問道:“那這十年來,你們就一直待在那個小村子裡面?”
“爹爹一直在村子裡,我和哥哥出去外面走了走,看了看。”
“哦?可有看到什麼好玩的?”
“看到了這世界千奇百怪,好玩的不好玩的事都有……”
馬車在他們的談話中一路朝端木王府駛去,端木恬與老王妃輕輕的說着話,端木璟則安靜的坐在旁邊聽着,偶爾插個嘴也說上幾句,一時間氣氛異常的融洽,絲毫也不見初見長輩時的那種尷尬不自然。
“祖母,您可知道鳳樓?”交談聲中,端木恬忽然問道。
“鳳樓?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
“只是有些好奇,這次我們回來他也是與我們一起的,覺得此人甚是……”
“奇葩!”老王妃利落乾脆的用兩個字概括了鳳樓那個人,隨後又問道,“那恬恬你可知道鳳家?”
“鳳家?祖母說的莫不是那隨大炎開國皇帝打拼天下,被封爲世襲罔替親王,與端木家齊名的鳳家?”
祖母怎麼突然提起鳳家?莫非那鳳樓竟是鳳家的人?可他分明是個……太監!
老王妃點了點頭,道:“鳳家與我端木家一樣,都是從開國皇帝一直到現在,世代替朝廷鎮守邊疆,家裡的男人可是越來越少了。鳳家的上一代王爺年紀輕輕就戰死在了疆場,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那人,就是鳳樓。”
“怎麼會?這麼說來,那他豈不應該是鳳王府的王爺?怎麼竟會……”
老王妃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這鳳樓自小就聰明,文韜武略,只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喜歡女孩子的東西。不過這倒不是什麼大毛病,高門富貴中的公子有事沒事總愛擦個粉抹個胭脂的也不在少數,他母親雖有些不喜,但念他自小就沒了父親,府上又全是女子,身上沾染了些脂粉氣也可以理解的,便沒有再管他。本來這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就在他十五歲時,也就是十七年前,皇上遇刺,他當時就在皇上身邊,替皇上擋了那一劍,卻是傷在了下體。也不知道他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竟說如此可算是一了百了了,從此以後就是女兒身,可以名正言順的抹胭脂擦水粉穿漂亮的花衣裳,後來還跑進宮裡去當了太監。皇上念他的救命之恩,而鳳家世代忠良到了他這一代又因此而註定是沒有了傳承,便由着他在宮裡鬧騰。”
端木恬有些怔愣,想起那個一路風騷的人,斷然沒想到他竟還有着一個王爺的身份,可卻偏偏又當太監當得風生水起,似乎樂在其中。
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沒有錯。
祖母的這一番話不斷的在耳邊迴盪,忽然心中莫名一動,道:“十七年前?”
“是啊,十七年前,那之後沒過幾個月,你爹孃也出事了。”
端木恬忽然轉頭與哥哥對視了一眼,兄妹兩皆若有所思。
馬上緩緩停下,有吵嚷聲從外面傳進來,端木恬微訝,老王妃卻徒然沉下了臉,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說道:“恬恬,你要記住,你是長房嫡出的大小姐,更是咱端木王府的郡主,除了祖母,你爹爹、小叔和哥哥之外,誰都不得對你有絲毫不敬!”
一怔,然後點頭。
老王妃便又轉頭看向端木璟,道:“小璟,你也要記住,你乃世子,即便是你小叔,也不得對你無禮。”
“是,祖母。”
然後她才拉了這兄妹兩走出馬車。
一出馬車,就看到前方高門之前密密麻麻的一大堆人,一眼望去,清一色的女子中點綴着少少的幾個男丁,端木恬忽然眼一暈,眉頭就一點點的皺了起來。
在這豪門大院內,如此多的女人,就代表着一個意思,那就是是非多!
看到這麼多的女人,她忽然有點後悔跟爹爹回端木王府裡來了。
那羣人見老王妃拉着兩個人從馬車上下來,馬上就擠擠攘攘的迎了上來,有盈盈下拜也有拱手作揖,都朝這邊行禮道:“拜見老王妃,恭迎世子和大小姐回府!”
郡主是要皇上封賜的,端木恬現在並沒有被正式的封賜,便只能被稱爲大小姐,不過大家都知道,她被賜封郡主是遲早的事情,人都已回到了京城,那賜封的聖旨恐怕明天就會到端木王府了。
“都免禮吧,世子和大小姐趕了幾天的路,都已經累壞了,廂房可都已經準備好了?”老王妃面無表情的說道,又是恢復到了她那威嚴老太太的模樣。
有管事打扮的人從人羣的最後面辛苦的擠了過來,恭敬的說道:“回老王妃的話,世子的流雲軒和大小姐的出雲閣都早已經收拾妥當。”
“世子和大小姐這是走了多少天呀?我聽說先前你們是住在很遠的一個小村子裡面,哎呦,那種地方怎麼能是世子和大小姐這樣尊貴的人兒能夠待的呢?一早就該回來了纔是啊!”有人嬌聲說着。
“是啊是啊,我們可一直都在盼着世子和大小姐能早日回來,今天可算是盼到了。”又有人迎合着說道。
“先前巧兒可還一直嚷嚷着要見世子哥哥和郡主姐姐的呢,這見着了怎麼反而害羞不說話了?來,快去給世子哥哥和郡主姐姐請安,世子和郡主可都是神仙一般的人兒呢。”有個夫人推了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出來,笑着如此說道。
“可不是?我都還沒見過如世子和大小姐這般俊俏的人兒呢,簡直就是天上的仙童仙女下凡來了。”又有個夫人捂嘴輕笑,說道。
“小弟先前曾有幸得見了三殿下一面,便覺得三殿下真乃是神仙之姿,今日見了世子才發現,世子與三殿下相比亦是毫不遜色。”少少那幾點綠的其中一點,開口說道。
三殿下?
端木璟眼中微微旋出了一點黑色,哼,君修染!
端木恬也應聲轉過了頭去,然後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了。
先前她一直都是側着臉面對着祖母的,所以他們都只看到了她右半邊臉,那真是冰肌玉骨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然後此刻她忽然轉過頭露出了另外半邊臉,頓時就嚇呆了所有的人。
忽有“哇”的一聲響起,那被母親推到前面來給世子哥哥和郡主姐姐請安的巧兒張開嘴就大哭了起來。
被,嚇,哭,了!
端木恬頓時有些默然無語,任是她再不在意自己臉上的胎記,然而面臨如此情況,總還是會感到不痛快的。
端木璟眼底的暗色亦是更沉凝了幾分,然後牽了妹妹的手,直接繞過他們進入了王府之內。
身後老王妃眼中有一抹讚許,先前在城外,孫女阻止了皇上的責難,免除了剛回京城就得罪人的情況發生,就讓她甚是滿意,此刻孫兒的這個舉動,在所有的人面前,護着妹妹進了王府,也讓她覺得滿意。
然後她冷冷的瞥一眼面前這羣人,轉身進入了王府大門。
而此刻在南方離京城幾千裡遠的花城內,君修染正站在客棧房間的窗前,遙望着京城的方向,面上的笑不再虛浮。
“恬恬已經到京城了嗎?”
身後,那青衣侍衛正在齜牙咧嘴的揉着青紫交加的臉,他覺得他真倒黴,這次就不該爭着搶着的要隨主子出來,結果不但鼻子遭罪噴嚏不斷,還因爲那麼一點點小錯誤而讓主子記恨至今,他的臉哦,一定被毀了!
不過聽到主子的話,他又馬上回答道:“根據傳來的消息,端木王爺是在七天前動身回京城的,如果路上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經到京城了。”
君修染眼底涌動着一絲迫切,然後又被他緩緩的壓制了回去,轉身看着基本上已經面目全非的隨從,甚是迷人的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也該加快速度了,儘快把事情結束好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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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主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您的這個笑容又是怎麼回事?您想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