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意思差不多,但對鳳樓來說,你可以叫他人妖,但卻不能罵他閹人,這是他的忌諱,所有膽敢觸摸這個忌諱的人,不是被他列入到老死不相往來的黑名單中,就是不得好下場,甚至是死無葬身之地。
因爲他,確實不是閹人而只是受傷罷了啊!
他一向都是什麼都敢做的,尤其在受傷之後,更加的肆無忌憚了,而皇上亦是隻要他不太過分,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他去鬧的。
所以這朝中上下,大部分的人都對他甚是發怵,寧願看見他繞着走,寧願自己吃點虧,也不願把他給得罪了。
更何況,此人的身份擺在那裡,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得罪,都敢得罪的。
此刻慶祥樓整一層二樓都一片死寂,就連在其他包廂內的客人們也似乎感應到了外面的不尋常,而安靜了下來。
在芙蓉閣門口,鳳樓眼神陰森如要噬人,冷冷的盯着那已然是面無人色,兩股戰戰,眼看着就要站立不穩的年輕公子。
“你剛纔,說什麼?”他輕輕的如微風吹拂,撓人心房的低聲說着,卻自有一股陰冷撲面而來,就像他此刻的表情一樣。
那年輕公子渾身一顫,忽然“撲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哭喪着說道:“不知鳳總管竟也駕臨慶祥樓,我有眼無珠,膽大包天竟想搶您的翡翠魚,實在是該死,還請鳳總管恕罪。”
還纔剛說着,那眼淚鼻涕就一起下來了,配上他那還算俊俏的臉,這麼看去,竟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而且他的認錯態度和話語都還算不錯,鳳樓也不禁臉色稍緩,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通體漆黑,連一絲反光也無的匕首,輕輕的貼在那年輕公子的臉上游離,輕輕說道:“來,你再把剛纔的那句話說一遍。”
“不知鳳總管竟也駕臨慶祥樓,我有眼無珠,膽大包天……”
“不是這句,是再前面的那一句。”
那年輕公子眨了眨眼,可憐兮兮的吸了下鼻子,又扁扁嘴,眼珠輕輕的一轉溜,才說道:“呦,原來是鳳總管,早知道是您,我哪裡還敢搶這翡翠魚?定當雙手奉上,還望鳳總管您笑納。”
這下,連風樓都不禁被他給逗樂了,臉上的陰冷稍去,然後施施然站起身來,隨手將匕首往他面前一扔,道:“剁了一根手指,這事就這麼算了。”
那公子頓時又臉色一白,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匕首,不敢動手。
鳳樓的聲音又在頭頂響起,“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本總管幫你動手?”
他渾身一顫,近乎求救般的看向了身後,那羣在剛纔聽到響動就涌了出來,與他廝混得最好的所謂兄弟朋友,卻見他們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就紛紛閃避,誰都沒有想要出來幫他求個情的意思。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麼,眼神剎那怨毒,冷冷的從這些朋友們身上一一掃過,然後轉過身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匕首,就要往手上砍去。
他雖也是朝中大員家的公子,但面對此刻情況卻也不敢把身份拿出來壓迫鳳樓,因爲就在前不久,護國公的公子因爲對鳳樓拿身份,結果原本只讓他磕頭道歉也變成了直接以針線縫嘴,至今都躲在府裡不敢出來見人。
這鳳樓,他就是個惡魔,還是個肆無忌憚無所顧忌無法無天,連皇上都縱容着,絕不會太過斥責他的惡魔!
有人從鳳樓背後走了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轉頭對身後的人說道:“算了吧,我不大喜歡吃飯的時候看到血腥。”
他一怔擡頭,入目便見一隻纖柔小手,往上,輕煙羅袖,絕對是出自霓裳閣的精品,再往上,又見其眉梢彎彎,眼角輕揚,膚如凝脂,似明月生暈,如朝霞升騰,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容顏了。
他不由又是一怔,縱觀京城上下,似乎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一位絕世大美人啊!
那美人微微側過了頭,頓時左邊臉頰上的那個鮮紅色胎記展露在了他的眼前,幾乎剎那間就將那絕色的半邊容顏給遮蓋了徹底,甚至讓人忍不住生出可怖的念頭。
這……莫非是那昨日纔剛回京城,就已經聲名大振的端木王府的恬郡主?
鳳樓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盯着端木恬問道:“郡主這是想要保他?”
端木恬側頭看了那年輕公子一眼,見他眼淚汪汪楚楚可憐時也不禁嘴角一抽,鬆開了手搖頭說道:“我只是不喜歡吃飯的時候看到血腥。再說,你要剁他一根手指做什麼?剁下來燉了吃不成?”
“嘔!”鳳樓直接吐了出來,轉身虛弱的扶着牆進了包廂裡面,不管外面的事了。
這算是……答應了吧?
端木恬手指一挑,將匕首從那年輕公子的手中挑了過來,然後也轉身返回到了包廂裡面,把玩着匕首說道:“這匕首不錯,不知值不值三錢銀子。”
鳳樓當即輕嗤着說道:“郡主好眼力,這匕首乃寒鐵所鑄,吹毛斷髮削鐵如泥,至少值三千兩銀子。”
“這麼貴?那不知與冰肌膏相比,如何?”
鳳樓頓時眼睛一亮,剛纔還有的那麼一點怨氣也在頃刻間煙消雲散,當即巴巴的湊上來膩笑着說道:“郡主有冰肌膏?可是冰肌脂粉鋪出品的?”
“還有別的地方也出產冰肌膏嗎?”
他的眼珠子當即溜啊溜,幽幽嘆息道:“冰肌膏雖珍貴,但也不值三千兩銀子啊。”
“再加一瓶雪顏露呢?”
“成交!”他當即忙不迭連想都沒有想的生怕端木恬說了之後又反悔的點頭應了下來,隨後又朝她湊近了些,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求知慾的問道,“郡主,你是如何得到這兩樣的?這可是絕品,鋪子裡好不容易纔會出現一罐一瓶的馬上就會被人搶走,人家想買好久了,一直也沒有。”
“我與那脂粉鋪的老闆碰巧認識,倒是可以給我行些方便。”
於是鳳總管的眼睛越發的灼灼生輝了,幾乎都要將端木恬給灼傷了。
翡翠魚終於安安穩穩的放在了他們的桌上,端木恬無視鳳總管那又灼熱轉化爲幽怨再轉化成楚楚的眼神,挑了魚身上最鮮美的部位進碗裡,低頭安靜的享用了起來。
包廂門外,有人涌了過來,七手八腳的將跌坐在地上的年輕公子扶了起來,並切切關心詢問着,年輕公子卻冷着臉一把甩開了他們的手,又轉頭看了芙蓉閣一眼,然後再沒有理會身邊的朋友們,直接轉身就離開了。
等端木恬他們從慶祥樓出來,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鳳樓與她依依惜別,並再三提醒叮囑,一定要儘快將那冰肌膏和雪顏露弄到手哦哦哦!
端木恬無語望天,宸公子直接一腳踹了出去,將他從侄女兒的身旁給踹走。
鳳樓橫了他兩眼,又揮手與端木恬告別,然後才轉身哼着小曲扭着腰,款款的朝皇宮的方向走去,那身姿妖嬈,那姿態萬千。
午後的陽光有點辣,端木恬不禁伸手抹抹額頭滲出的薄汗,忽然眼前一暗,眼前就多了一層薄紗,哥哥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剛纔街上看到的,戴着吧,能遮陽,也省得別人老是大驚小怪,雖然你並不在意,可總也會不痛快。”
“嗯,好!”
從街角拐出了一個年輕公子,正是剛纔在慶祥樓內的那位,他站在那兒,靜靜的看着前方那三人並肩攜手而行的身影,忽然拱手作揖,遙遙的朝那邊深深一拜。
端木恬他們一直在外面逛到傍晚時分才終於回到了端木王府,一夜未眠的端木崢已起來,正坐在正殿之內,而在他的下方,正恭恭敬敬的站着一個山羊鬍的男人,已頭髮花白但精神頭卻極好,正在對着端木崢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麼。
此人,可不正是那劉戚嗎?
他聽到身後的響動忙轉過身來,見是端木恬三人,又忙作揖行禮道:“小的給世子請安,給郡主請安,給宸公子請安。許多年不見,世子和郡主可是都長大了。”
見到這個勉強似乎也能算是半個老鄉的人,以前倒沒覺得,現在卻莫名生出一股欣然之感。
端木恬朝他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劉財主,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劉戚當即笑着擺手道:“郡主,什麼財主不財主的?您直接稱呼小的名字就成。小的昨日就聽說了王爺和世子郡主你們回到京城,不敢貿然拜訪,便等到今日再來。世子和郡主可是一切安好?”
“很好。”端木恬說道,“在幾年前就聽說你們舉家搬遷到了京城,看來生意很紅火,可是招贅到滿意的女婿了?”
說到這個,劉戚頓時訕訕,偷眼瞄了宸公子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也不由鬆一口氣,忙應道:“託郡主的福,也多虧了宸公子不計前嫌的幫襯,生意還算是不錯,也招贅了女婿,雖沒什麼背景,但卻是個實在人,又能幹,對我閨女也很好,最大的外孫都已經五歲了。”
“那真要恭喜你了。”
“多謝郡主,小的現在就住在城南,郡主若是有空,也歡迎隨時駕臨。”
“郡主如此尊貴的身份,怎麼會去你一個小小商賈的家中?”忽有女子聲音響起,然後那長房的三姨太,也就是那明榮郡王側妃的生母,榮芩媛的外祖母環佩叮噹的由幾個丫鬟擁護着走了進來,一進來就朝上方的端木崢,以及端木璟端木宸和端木恬三人行禮道,“給王爺請安,世子,宸公子和郡主有禮了。”
端木宸和端木璟還了禮,而端木恬則眸色微涼,卻是看也沒看她一眼,繼續對着劉戚說道:“有時間,定會去拜訪,也有許久沒有見到劉姐姐了。”
劉戚不禁有幾分受寵若驚,那三老姨太的臉色則不好看了。
“郡主,您如此尊貴的身份,怎麼能……”
“三姨娘。”宸公子忽然晃悠着說道,“郡主要做什麼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做得不對也不是你能置喙的。”
這便是那當頭一悶棍,讓她連哼都哼不出來。
端木恬這個時候才轉身看向她,還了禮,隨後道:“不知您老人家到這兒來是有何要事?我若沒記錯的話,這裡似乎並不是您能隨便過來踏足的地方,更不該在王爺會客的時候擅自插嘴,若有什麼事,也該去找祖母她老人家。”
老太太的臉頓時就憋成了醬紫色,略有那麼點憤憤的盯着神情淡漠的端木恬,半餉才扯動嘴角擠出了一絲僵硬的笑意,說道:“是老身魯莽了,只是剛聽說明榮王府的貴客要在明日前來拜訪,所以就想來詢問一聲,該如何招待?”
“您招待着就成了。”
“這怎麼成?”
“爲何不成?難道您不知道明日是爹爹的出征之日?是招待客人重要還是送別爹爹出征重要?”
老太太蠕了蠕嘴脣,尚不死心的說道:“可那是明榮郡王府上的貴客,連明榮郡王的老王府都會登門拜訪,怎能如此草率?”
“明榮郡王府與我端木家既是姻親,就不是外人,相信定能理解我們的難處。況且,在明日這麼個日子登門拜訪本就已經是忙中添亂,若是我們有招待不週的地方,相信明榮老王妃定會理解。再說,老王妃還是我爹爹的姑母,更應該疼惜侄兒,一起來送別我爹爹出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老太太瞪着眼,所有的話全部都被悶在了肚子裡面,再說不出口。
她似乎沒有想到一個纔不過十七歲的小丫頭,竟能憑着這麼幾句話就堵住了所有的缺口,還把理拉到她那邊去。
也因此,她對於端木恬的怨念,是越發的深了。
她對於明榮郡王府的貴客到來這件事可是很期待的,因爲她的女兒就是明榮郡王的側妃,她的外孫女深得明榮郡王和老王妃的寵愛,那是會給她長臉,讓她在這端木王府裡活得更光彩的憑藉。
她甚至都想好了要如何熱情隆重的歡迎,卻沒想到那個老虔婆對此事不痛不癢,本想找這小丫頭攛掇幾句,這小丫頭卻更過分,竟讓她去招待着就成了?
這如何能成?
端木恬卻只涼涼的瞥了她一眼,從站在旁邊偷樂的宸公子身上掃過,又瞪了眼只顧着微笑沒有半點多餘反應的哥哥,最後看向父親,問道:“爹爹,你可是休息好了?明日出徵後怕是要好長時間都不能正常好好的休息,你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看着女兒,端木崢的臉色也不禁略微緩和,說道:“明日就要出征,還得安排好許多事情。”
“什麼事?很重要很要緊?”
他點點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也不避諱着有個老太太在場,直走到端木璟的面前,將一黑玉印章遞到了他的面前,說道:“小璟,你是我端木王府的世子,我不在京城的這些日子,你要擔起當家的責任。”
端木璟眸色微凝,伸手將那黑玉印章接了過去,點頭應下。
然後端木崢又轉頭看着端木恬,說道:“恬恬,你是郡主,你祖母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大好,王府內院的那些事,也該由你來管理,無論何事,都儘管放手去做,出了事,爹爹於你擔着。”
“爹爹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也點頭,淡淡的從臉色陰晴不定的三姨太太身上掃過,最終落到了低頭站在旁邊,儘量把自己隱身的劉戚身上,忽然說道:“劉戚,剛纔你說你打算要前往北疆那邊去探探路,你現在就回去準備一下,明日隨本王一起出發。”
劉戚頓時一驚,忙擡頭看了過來,說道:“王爺,小的只是做個小生意……”
“本王自有另外的事吩咐你去做。”
他一遲疑,壓下滿臉的惴惴,毅然拱手說道:“小的但憑王爺差遣!”
這個事情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端木恬仔細的看了看爹爹的臉色,又回頭與小叔和哥哥面面相覷,三人皆是不得所解。
這行軍打仗,驅逐外敵,哪裡用得上一個小小商賈?
因爲王爺明日就要出征,當天晚上老王妃便也沒有再設家宴,大家都是各自用了晚膳,各過各的。
是夜,弦月高掛,繁星點點,在端木王府內老祖宗所居住的錦園附近,出現了幾個鬼鬼崇崇的影子,探頭探腦的朝四周圍張望,沒有看到什麼侍衛之類的旁人,便互相小聲“悉索”的講着話,溜進了錦園裡面。
很快,錦園的某個房內,傳出了告狀聲,再之後有一個威嚴老太太的聲音響起,“那丫頭真這麼說?說要分家?”
“可不是?老祖宗,您可得爲我們做主啊。這郡主纔剛回王府,就想要將我們都趕了出去,往後還不知道會做出別的什麼更過分的事呢。”
“哼!更過分的事?她難道還想要把老身也給一起趕了出去不成?”
屋裡安靜了下,又有人說道:“老祖宗,妾身聽說明日明榮郡王府的老王妃要帶着王妃夫人小姐們前來拜訪,妾身便去詢問了郡主的意思,卻沒想到她竟然說她們來了也是忙中添亂,讓妾身隨便招待着便成了!”
於是馬上有人起鬨道:“哎呦,這不是不把老祖宗您放在眼裡嗎?郡主她明知道那也是我端木王府嫡出的姑奶奶,怎麼竟還說出這種話來?”
老祖宗便冷哼了一聲,說道:“行了!這事本也是你的不對,明知道明天是王爺出征的大日子,對我端木王府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你竟還拿這事去問她?再說,這也是你能隨便詢問的事?懂不懂規矩?”
屋子裡於是又一下子安靜了,那先前說話的長房三姨太也囁嚅着,說不出話來。
半餉,聽二房的那位老夫人說道:“老祖宗,您也別生氣,王爺出征確實是大事,不過貴客登門也馬虎不得嘛。再說,郡主可是心心念着的想要把我們分出去自己過呢,這事兒老祖宗您可不能不管。”
“這是能由着她胡來的事情?”
“老祖宗您是有所不知,我看老王妃對郡主是疼愛得緊,王爺和世子也將她當成心肝寶貝似的,今兒個還聽王爺說他出徵之後,這家就由郡主來當了,她想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若出了事,全有王爺給她擔着呢。”
“混賬!我端木王府豈是她一個纔剛回王府,對府中之事絲毫不知曉的小丫頭能當得了家的?”
“可不就是這麼個事兒?老祖宗,您可得管管。”
沉吟了半餉,又聽老祖宗說道:“我聽說那丫頭臉上長着奇怪的東西,其醜無比甚至看着就讓人覺得可怖。我端木王府的郡主,怎麼竟會長成那般模樣?而且還纔不過剛回來不到兩天,就弄出了這麼多的事情來。”
“我聽說那是胎記,嘖嘖,那麼巨大的胎記長在了臉上,也實在是……”
屋裡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伏在屋頂上的人不由更貼近了耳朵,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卻不小心在屋瓦上弄出了細微聲響,忽有人冷喝着:“什麼人?”
他一驚,當即折身後退,便見有什麼閃爍着銀光的東西釘入了他剛纔所伏的位置,“噗”的一聲悶響,那瓦片已碎成了幾塊。
有黑衣人從黑暗中衝出,直衝他追殺過來。
他並沒有想要與之糾纏,腳尖在屋頂一點,就愈發迅速的朝錦園外飛掠了出去,月色中,只見黑影一晃,就出了錦園範圍。
那追殺的人在他出錦園之後就停下了腳步,折身回到屋頂。
這個時候,房門開啓,有丫鬟扶着老太太從裡面走了出來,月色朦朧,在屋檐下透出一片陰影,正好籠罩了那老太太的臉,讓人看不清她的具體模樣,只聽她語氣甚是平靜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黑衣人從屋頂跳下,恭敬的回稟道:“屬下失責,讓小賊溜了進來。小賊溜得快,沒有能將他給抓住,也不知他偷聽到了多少主子們的對話,請主子責罰。”
一聲冷哼從她口中溢出,陰影中似乎看到她擡頭看了眼錦園外面,沉聲說着:“除了那裡的,還有誰會對我這個老婆子這麼上心?這次的事就算了,以後要更小心謹慎。”
“是!謝主子不怪罪!”
而另外的那個黑衣人在出了錦園之後也緩下了速度,站在樹梢伸手一抹額頭的冷汗,喃喃嘀咕着:“沒想到錦園內還真藏有高手,此事必須得與老王妃回稟一聲。”
然後折身朝另一個方向飛掠而去。
次日,天未亮,端木恬就已經出現在了端木崢的院中,和祖母還有哥哥一起,親手爲爹爹整理戎裝,老王妃在他的懷裡塞了一個平安符,勉勵了幾句,而端木恬卻異常認真的看着他,說道:“爹爹,若是有危險或是打不過,就跑了。”
如此煞風景的話,讓整個屋內的氣氛都不由爲之一滯,端木崢卻忽然綻開了一絲微笑,摸着她的腦袋點了點頭。
該叮囑的話都早已經叮囑過,該安排的事情也全都已經安排好,收拾妥當,端木王府的男丁全體觸動,與他一起出門上馬,前往城外點將臺。
端木王府門外,明榮郡王府的貴客正在那兒,看到出門的端木崢就迎了上來,紛紛行禮道:“預祝王爺凱旋而回!”
那老王妃更是上前幾步,對着他殷殷說道:“沒想到你剛回京城就要如此匆忙的出征,姑母今日過來倒是添亂了,年紀大了也奔波不得,就在這裡送你出征吧。你定要安然回來!”
端木崢面無表情的拱手,說了句:“承姑母吉言,告辭!”
說着便翻身上馬,身後的人也跟隨着他紛紛上馬,有人忽然飛身而起,將端木崢旁邊馬背上的人一拎飛到了隔壁的馬背上,轉頭來看着端木崢說道:“爹爹,我送你出城!”
人羣中有片刻的騷亂,便是貴爲郡主,女子又如何能隨行前往點將臺?
可端木崢連眉梢都不動一下,直接點頭道:“好。”
此時天邊剛有一絲白光浮現,端木王府門口正是一片燈火通明,老王妃領着一衆女眷站在大門口相送,看着隊伍在一聲令下之後,浩浩蕩蕩的朝城外奔赴而去。
外面街上,往日的這個時候還冷清,今日卻早已擠滿了圍觀的百姓,熙熙攘攘卻並不吵鬧,而是都在安靜的等着端木王爺的戰馬經過。每人的手上都有一盞燈籠,密密麻麻的照亮了出城的道路。
人羣擁擠,有人忽然忍不住痛哭出聲,闊別十七年之久,大炎的戰神,大炎北疆的守護神,端木王爺終於是又回來了!
隊伍從街頭拐了出來,打頭的士兵高舉火把,隨後端木崢一馬當先,身後左右,隨護的赫然是他那一對子女。
看到前方照亮了黎明的燈火連天,端木崢都不禁愣了下,然後策馬,緩緩的朝城外走去。整片世界都似被感染,顯得越發莊嚴而肅穆,沉靜而肅然。
從這一片燈火中走過,在成千上萬的殷殷注目中走過……
天未明,卻有千萬燈光爲他們照亮了道路,端木崢握着繮繩的手忽然用力收緊,策馬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直至到最後已是策馬狂奔,一路奔出了城外。
天漸明,遠處地平線上的白光一點點擴大,已有朝霞漸漸升騰。城外點將臺上,皇上早已等候多時。
風捲雲舒,旌旗獵獵,十萬將士列陣在點將臺下,在端木崢出現的剎那齊齊轉過了目光,有人面露激動之色,有人下意識繃緊了身子,有人已淚光盈盈。
點將臺上,皇上雙手捧起帥印,靜看着端木崢從下方一步一步的踏將上來,平地裡忽然捲起了一陣清風,捲起地上幾片落葉從君皇帝的眼前輕拂而過,讓他忽然眯了眯眼,一點晶瑩在眼中一閃而過。
端木恬他們都下了馬,安靜的站在下方看着,有要隨軍出征的端木家子弟列入到了軍隊之中,無論先前是否有着隔閡,此刻卻也都神情激動。
當在萬衆矚目之下,端木崢單膝跪下,高舉雙手接過了皇上手中的帥印,下方的十萬將士也忽然“轟隆隆”的跪了下來,高呼:“恭迎元帥歸來!”
其聲震天,遠遠的傳遞了出去,連空間都爲之輕輕的動盪了起來。
端木恬卻忽然偏轉視線,看向了點將臺上的君皇帝。
手心忽然一緊,是身旁的哥哥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起也跪了下去,聲音逼成了線,傳入到她耳中:“相信爹爹,相信他所效忠的,是一代明主。”
聞言斂眉,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軍隊終於浩浩蕩蕩的出征,前往北疆,端木恬和哥哥一起登上了城牆,看着那隊伍蔓延到了天際的盡頭,蔓延到他們視線所不能到達的地方。
此時太陽早已高升,端木恬不禁擡頭望天,只見天高雲清,陽光明媚,她忽然輕聲說了一句:“今日天氣真不錯。”
最是花枝招展的鳳樓飄然而來,笑眯眯的說道:“郡主,皇上請你和璟世子過去一見呢。”
兄妹兩跟着鳳樓下了城樓,有些意外的進入到就在城門附近的一座茶樓。
包房內,君皇帝已褪下了一身黃袍,只着尋常的青布藍衫坐在窗邊喝茶,見他們兄妹兩進來,便笑着說道:“來來,一起坐着喝杯茶吧。這家茶樓的點心味道很是不錯,你們也都吃些填填肚子。折騰了一大早上,定也是累了。”
端木恬利落的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君皇帝不禁莞爾,轉頭看向還站在那兒的端木璟,笑道:“你這小子,倒是還沒你妹妹來得乾脆。”
端木璟微笑,作揖道:“謝皇上誇獎。”
端木恬咬着點心問道:“皇上,您不用馬上回宮嗎?”
君皇帝撫袖輕嘆,頗有些落寞的說道:“整天被關在那個地方,朕也想趁此機會在外面多逛逛啊。”
“……”
君皇帝又將目光轉移到端木璟的身上,說道:“先前朕讓你爹跟你說,讓你過兩日進宮與皇子們一同上課。你回了京城之後可是已經習慣了?府上的事可也已經理會得差不多了?”
“皇上厚愛,微臣三生有幸。不過,微臣不是很喜歡讀書,不知皇上是否可以允許微臣請假?”
微一怔,然後連搖頭道:“不可不可!你既是端木王府的世子,理該進宮與皇子們一同上課,便是不喜歡讀書,去坐着做做樣子也是有必要的。”
“呃……”
“況且,這本也不是朕非要你進宮上課,而是你的外祖父對朕提的要求。”
“外祖父?”這下,是連端木恬都不由驚訝了。
鳳樓在旁邊眨眨眼,忽然問道:“我的好郡主,您該不會回京兩天,到現在都還沒有去拜見過你們的外祖父吧?”
端木恬當即與哥哥對視一眼,相顧默然。
還真沒有。
或者說,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這回事。
一是因爲事情挺多,二也是因爲很少聽人提起與母親有關的事情,雖然他們自己查探着知道母親的孃家乃是京城望族,外祖父更是皇上的老師,可因爲人在他們面前提起的少,所以真是沒有想到這回事。
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是怎麼回事了。
君皇帝忽然莫名的咧了咧嘴,鳳樓也是捂着嘴挪了挪身子,溜着眼珠說道:“你們慘了。”
“……”
聽說帝師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仁慈厚愛,是一等一的慈善人,鳳樓的這句話卻是什麼意思?爲何她會忽然有一種陰風陣陣的錯覺?
君皇帝忽咂摸了下嘴,說道:“既如此,你們兄妹兩便隨朕一同去拜訪吧,正巧了,朕也有事要去找老師商量。”
端木恬眯眼,怎麼覺得這皇帝不懷好意呢?
君皇帝於是又嘆息了一聲,頗爲苦悶的說道:“老師天縱之才,整日裡待在府中實在是埋沒了,朕想請他來給皇子們授課,他卻說除非小璟也一起聽課,不然他寧願在府中養花修草。”
“……”
端木恬又與哥哥對視了一眼,頓時因爲回來第三天了卻到現在都還沒有去拜訪外祖父他老人家,如果不是因爲聽到皇上提起他們甚至可能現在還沒有想到,而生出了幾分愧疚。
當下,陪着皇上一起喝了茶,吃了點心,就前往帝師府。
帝師府在城東,與端木王府相距並不遠,同樣的高門大院,但卻比端木王府素雅了許多,看着便也覺得寧靜了許多。
門房在看到端木恬的時候就轉身匆匆跑了進去,留下另外一個恭迎皇上,並將他們給請進了府內。
府內也是清雅,一股子的書香氣息,讓人覺得在這裡大聲說話都是一種罪過。
他們在前院堂前坐了下來,馬上有乖巧的丫鬟奉上香茗。
坐了並沒有多久,就聽到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然後一花甲儒生當先衝了進來,連坐在上首的皇上都沒有多看一眼,直直的把目光落到了端木璟和端木恬的身上。
視線在端木恬的臉上多停留了一刻,然後忽然轉身對站於旁邊的下人怒吼道:“將這兩個混賬東西給我攆出去!”
剛站了起來欲要行禮的端木璟和端木恬頓時默然,無語了。
又有一老太太從他身後衝了進來,一把將他推到旁邊,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後快步走過來拉了端木璟和端木恬的手,欣喜的說道:“乖孩子,你們可算是來看外婆了。”
任是端木恬那樣淡漠的性子,此刻面對這老太太的滿臉欣喜激動也不禁有些汗顏,忙行禮道:“給外公外婆請安,回京兩天到現在纔來看望你們,真是不孝。”
老太太忙將兩人拉了起來,說道:“沒事沒事,你們剛回京城,也是忙得很。”
“嗯哼!”老爺子在旁邊用力哼唧了兩聲,那斜斜睨過來的眼神,頗爲不善。
端木璟走了過去,作揖朝他行禮,又拿出了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雙手奉到他面前,說道:“外公恕罪,也不知道外公喜歡些什麼,就隨便拿了點茶葉孝敬外公,還請外公收下。”
老爺子一臉嫌棄的瞥了瞥那盒子,伸出兩根手指捏過去,哼唧着:“才這麼點?”
然後隨手便將蓋子打了開,卻又在下一瞬間猛的又蓋了回去,臉色連變,隨後看向端木璟的眼神都一下子變得溫柔了。
這竟是金葉尖!
這本是爲祖母準備的,不過現在孝敬了外公,倒也理所應當。
旁邊,端木恬也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雙手奉到外祖母的面前,說道:“也不知外婆喜歡什麼,平時都用什麼香膏,便擅自拿了這麼一小盒,若是不好,外婆也不能責怪啊。”
跟在皇上身邊的鳳樓頓時眼尖的看到了她那盒子,正是冰肌膏,不禁眼冒金光,差點沒忍住就這麼撲了上去,轉而看向端木恬的目光,灼灼生輝。
老太太當即一臉歡喜的接了過去,老爺子在旁邊睨了兩眼,不屑的輕嗤道:“都七老八十了,滿臉溝壑連蒼蠅蚊子都能夾死,還用這種東西?浪費,浪費……”
聲音湮滅在老太太殺人的目光中,老爺子瞥開目光又是哼唧兩聲,才終於看向了坐在那兒看戲的皇帝,雙手作揖,拜道:“老臣參見皇上!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