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珠懷揣着一疊銀票,來到曼陀羅山莊。
一個院子的名字叫做山莊,聽起來總覺得怪異,不過只要真正到過納蘭氏的院子,就會覺得她這個院子名至實歸。
李寶珠之前只來過一次這裡,這是第二次來,雖然纔是夏末秋初,可她院子裡原本那些長得漫天漫地的曼陀羅和山茶花,幾乎全都變成了滿地落紅。
各色花瓣落在地上,和折斷的花枝胡亂堆在一起,根本沒人打理,看着頗爲淒涼。
若是容易傷秋悲月的人,看着便要難免傷感起來。
就連李寶珠這樣不愛花草的人,也忍不住想要把那些殘花收拾了起來,好好埋到地裡,省的白白的糟蹋了。
她站在一株花樹下,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朵還算完整的山茶花,純白色的層層疊疊的花瓣上,邊緣處有星星點點的紅色。
“大嫂也喜歡茶花?”
一個安靜的聲音從廊下下面傳來。
李寶珠擡頭看去,卻是若竹立在廊子下面,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綢衫,鬢角簪着一朵粉色茶花,面色清淡。
若竹是沈家嫡出的女兒中,最小的一個。
也是老太太生前最寵愛的一個孫女。
因爲納蘭氏的關係,李寶珠不願接近三房的人。再加上若竹性子淡漠內斂,生性喜靜,所以她們連話都很少說過。
此時見她一個人立在太陽底下,一張清秀小臉被曬的通紅,李寶珠向她招招手,放柔聲音問:“若竹怎麼待在太陽底下?過來這邊。”
若竹似乎猶豫了下,還是慢慢移動步子,來到李寶珠這裡。
走近了瞧,還能看出她臉色有些羞怯。
她低垂着頭,連聲音都有些軟軟的,怯怯的:“大嫂,您是來找母親的嗎?她正在煮茶,很快就會出來。”
“好,我在這等她。”李寶珠點點頭,看着她微笑。
若竹低頭看着她手裡捏着的花,輕聲問:“大嫂知道這種茶花叫什麼名字嗎?”
李寶珠對茶花的認識不算深入,但她前世也見過不少茶花,在加上在圖譜上經常看到,遂點頭道:“這一朵是白色花瓣,上面有一絲紅色,如果我沒認錯,應當是叫做‘抓破美人臉’的。
“大嫂竟然認得?”
若竹面上現出一抹驚喜,隨手又撿起一朵給她,滿眼期盼的問:“那這個呢?”
“這個……”李寶珠搜腸刮肚想着圖譜裡的記載,“這種雖然也是白色花瓣,上面紅色卻比較多,應當是叫做‘倚闌嬌’。”
“對,對,大嫂說的一點不錯!”
若竹面上煥發出異樣神采,連清瘦小臉都顯得生動許多,“大嫂知道嗎,這裡的茶花,其實都是我種的,整個沈家都沒人認得這兩種茶花,沒想到大嫂竟然認得……”
“都是你種的?”
李寶珠驚訝的看着她。
她一直以爲這裡的花都是因爲納蘭氏喜歡,是納蘭氏叫人栽種的。沒先到竟然是若竹這麼個安靜的小姑娘種的。
那麼,這些花都被毀了,她一定很傷心吧……
她似乎看出李寶珠的心思,臉色瞬間黯淡下去,低落的搖頭:“我就要和母親搬到京城居住,以後這些花沒人照料,也早晚會……”
隨即她又擡起頭來,臉上浮現出快樂的笑容:“這裡許多茶花都還存活着,品種珍貴,母親不許我帶走。我……我能不能求大嫂一件事?”
李寶珠明白她想說什麼。
果然她猶豫了一會,還是說了出來:“我……想求大嫂幫我照應這些茶花,我知道大嫂很厲害,一定有辦法的……”
面對着她乞求的眼神,李寶珠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如果是別的倒也罷了,若竹求的是這些美麗的茶花,只要她直接把茶花挪種到仙園裡也就是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別的地方,比仙園更適合花草生長了。
想到這裡,她認真的點點頭。
“我一定幫你把這些茶花照料好。”
“太好了……”若竹竟然開心的落下淚來,“雖然府裡遭了難,但我唯一擔心的,唯有這些茶花……如今連它們都有了歸宿,我也就沒有任何牽掛了。”
李寶珠總覺得她最後一句話有些不詳。
她試着安慰她:“若竹,你跟着三嬸孃到京城,也可以繼續栽種茶花。”
“往後不過是寄人籬下的日子,挨一天是一天罷了。”若竹的聲音很平靜,垂頭看着腳面,聲音低低的,“我心裡這些話也沒對人說過,今天沒想到遇到了大嫂這樣一個知己……”
她低低的嘆了口氣:“母親要我嫁人,其實我根本就不願嫁人……一個女人,不過是嫁人生子,一輩子陷於後宅爭鬥,我實在是不願……況且我討厭男人,想到要和一個見都沒見過的男人過一輩子,我就覺得噁心的恨不得去死……”
李寶珠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若竹,你若是覺得京城的日子不好過,就回來,大嫂還能養得起你……”
若竹苦笑着搖頭:“大嫂,今天沈家能遭難,後天納蘭家也一樣。什麼勳貴世家,不過是仰仗着皇族的臉色過日子罷了。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剃度出家,一輩子清清靜靜的過日子。”
“若蘭你……”
“大嫂不必相勸。”若竹面色無比的平靜,眼神堅定,“若竹心意已決。若是母親不許,若竹就自己鉸了頭髮,在家裡做姑子。但願母親能憐惜我。”
李寶珠不忍心見她年紀輕輕,就在廟裡過着無慾無求的清苦日子,還是忍不住勸道:“三叔叔會傷心的……”
若竹淡淡的說:“父親……他一輩子想出去,卻總是不得志,每每被母親囚在身邊,連我也覺得他可憐。家人對我來說,已經算不上牽絆。如今連茶花都有了歸宿,我可以放心了。”
說罷她彎下腰,給李寶珠行了一禮。
“但求大嫂能善待這些花兒。”
這個丫頭,對父母兄弟毫無眷戀,倒是戀戀不忘着這些毫無感情的花草,實在是叫李寶珠又好笑又好氣。
說了半天也勸不動她,待納蘭氏出來後,若竹卻無論如何也不開口了。
李寶珠沒法子,把一千兩銀票交給納蘭氏後,怏怏不樂的在沈府中慢慢走着,不知不覺間來到點絳院的門房處,忽聽到有極低壓抑的聲音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