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袖袋裡面只有五個銅子了，是她全家所有的家當了！
“娘，大丫要嫁到哪兒去？”
“就村子裡那做木工的方栓家裡。”
在方晴的印象裡，方栓家算是有手藝的人家，大丫這嫁的不差。
“那真是太好了，怎麼不見大丫她娘？”
方晴這話一出，就明顯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不太對。
“那個毒婦，就該去死！還有你大姐那不孝的破爛玩意兒，我當初生她的時候怎麼沒把她在尿桶裡溺死了，讓她來禍害我家小年！”張氏想到之前的事還覺得一肚子氣，恨不能現在就衝到雲沐家裡把她們母女給撕了。
方晴聽得一頭霧水，問張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張氏就一臉憤恨的把方小年的事說了一通，當然，方小年是沒有錯的，錯的都是王氏和方氏。
“行了，不說那些糟心事，你這次回來打算給大丫添多少妝？過些天大丫就要嫁人了，你先把添妝給娘，娘幫大丫拿着，到時候給她。”張氏直接朝方晴伸手。
方晴捏着袖子的手有些發白，如何都拿不出那裝着五個銅子的破布袋來。
“娘，家裡遭了難，我，我們身上就，就只有五個銅子了，你，你別嫌少，給大丫添妝吧。”最終，方晴還是咬咬牙，把五個銅子小心翼翼的放到張氏手中。
張氏掀開破布一看，裡面真真只有五個銅子，一雙眼睛都瞪圓了。
“五個銅子！你這是打發要飯的？你說你全部的家當就只剩下這五個銅子了？那你回來做什麼？快過冬了想回來打秋風是不是！？”張氏的聲音無比的尖銳。
“娘，我，我們也是……”方晴的丈夫馬大牛滿臉無措的站起身，因爲他跛了一隻腳，站的急了有些不穩，又一屁股摔倒在地。
“什麼娘不孃的！誰是你娘！你個死鰥夫爛瘸子，居然想到我家裡來打秋風！給我滾！哪裡生來的狗雜碎，滾出去！”
張氏跳起來，直接拿起地上的小凳子就朝方晴他們打去。
方德坐在一邊抽這旱菸，就像是沒看見一般。
方富貴盯着地板發愣，方來財站起來上去勸了兩句，卻被張氏推到一邊。
趙氏過去將方來財拉住，不給他再靠前。
之前大姑回來好歹給了張氏一兩銀子，張氏又想着雲華好歹當了官，怎麼都會給方氏銀子把她給打發了，這才讓方氏母女留了下來。
現在方晴擺明就是嫁了個窮鬼，身上又只有五個銅子，剛纔還吃了家裡不少紅薯，張氏能讓他們留下才有鬼了。
方晴一家被張氏連打帶罵的四口被張氏毫無情面趕到了門外。
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村子裡大多數人都回家吃飯睡覺了。
四個人孤魂野鬼似的站在門外，夜裡秋風涼，凍得幾人瑟瑟發抖。
“娘，咱要到哪兒去？”
方晴的兒子馬小竹睜着一雙眼睛看着她，他們從家裡走到這裡來，花了好些天的時間，餓了吃又粗又硬的黑麪饃饃，冷了一家四口就縮到一塊兒一起取暖，原本以爲到了外婆家，晚上就不會被凍醒了，誰知道外婆把他們趕了出來。
“這……是方晴嗎？”
一家四口正無措不知該如何時，一道疑惑的聲音響起，幾人擡頭看去，就看見走來的朱氏。
朱氏身上雖然也穿着粗布衣，但跟方晴幾人的比起來那就好了許多，至少上面的補丁一個手指頭是數的過來的，不像方晴他們的，那身衣服放眼看去都是補丁，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用破布拼起來的。
方晴看向朱氏，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是朱姐姐啊。”
朱氏不是上水村的人，但有親戚在這邊，嫁給方栓之前，她就愛到上水村來玩兒。
上水村裡老一些的人都知道，當年方栓喜歡的可是比自己小几歲的方晴，可張氏貪心，開口就問人要八兩銀子的禮錢，方栓家裡怎麼都不同意，就花了三兩銀子把朱氏給娶了回來。
那個時候的三兩銀子，可是比現在更精貴的。
方晴是比朱氏小上好幾歲的，但那模樣看着比朱氏還老，見此朱氏心裡不知道有多得意。
“真是好多年沒見了。”朱氏視線在馬大牛幾個身上滑過，眼裡的得意更甚，這行頭一看就是回來打秋風被趕出來的，就張氏那性子，能把人留下來纔有鬼了。
“這大晚上的，你們怎麼還站在外頭，你孃家這會兒也還沒睡呢，我去幫你叫門吧。”明知他們是被趕出來，朱氏還要故意給他們難堪。
“不，不用了朱姐姐，我，我是……”
“是要去找你大姐吧？你可是不知道你那大姐現在可能耐了，她那女兒就是個狐狸精，也不知道去哪兒勾搭了男人，給她起了那麼一套大大的房子，就在村尾的破廟那呢，你娘這要是住不下，你就到你大姐那住去，那裡不僅有住還有的吃。”
朱氏說完，還好心的給方晴他們指路，生怕他們找不到似的。
她今天過來，其實就是想來找找張家的晦氣，要不是方栓覺得鄉里鄉親的鬧得不好看，也不會強要她答應方山泉跟方大丫的婚事，氣得她一直都睡不好覺。
不過今晚雖然沒找方家人晦氣，但讓方晴一家子到雲沐那去打秋風她也覺得爽快，這種窮酸親戚她可見多了，來了之後，就跟那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到時候看那小賤人怎麼辦！
一刻鐘後，雲沐家的院門被人敲響。
雲沐正在竈房裡煎魚，她們今天回來的比較早，沒在飯館裡吃，現在正在做晚飯。
在院子裡洗菜的方氏擦了擦手站起來走到院門邊。“誰啊？”
雲沐端着做好的紅燒魚走進飯廳是，就看見客廳裡多出四個人來。
方氏就陪坐在他們身邊，看雲沐走進來，方氏有些心虛的看了雲沐一眼。“沐沐，這，這是你小姨，小姨父，還有表弟，表妹。”
雲沐將手中的魚放到飯桌上，點點頭，還是開口叫了聲。“小姨。”
方晴有些侷促的點點頭，剛到門外時她就被那大大的青磚院牆給鎮住了，光是圍這院牆就要不少銀子，住是說的對，她大姐是真的有錢。
“小姨喝水。”雲雯用托盤端着好幾個水杯進屋。
“雯，雯兒真乖。”
方氏看着他們道：“晴妹，你們沒吃飯吧？”
“吃，吃了，在娘那兒吃了。”方晴聞着那時不時飄來的魚香味，拼命的把嘴裡的口水嚥下。
“那也再吃點，一會兒就做好了。”
“我去多做兩個菜。”雲沐說着走出客廳。
“娘給你幫忙。”方氏也跟着她走了出去。
方氏跟着雲沐走進竈房。“沐沐，你小姨他們上了門，娘總不能不讓他們進來，娘看他們也是可憐，那兩個孩子瘦得跟柴火似的。”
雲沐給竈里加了把火，油熱了之後將姜蒜扔進鍋裡炒，香味出來後纔將雞肉放進去。
“娘，能好好做親戚的，我肯定會來往，看他們也是一路趕來的，今晚就讓他們在客房裡歇息一晚，你問清楚情況後再說吧。”她之前也聽方氏唸叨過這個妹妹，說過去方晴總是怕方氏吃不飽，偷偷把自己的口糧勻一半出來給她。
這麼多年，雲沐不知道方晴對方氏的姐妹情有沒有變，但在她有能力的情況下，過去的恩是可以還的。
聽雲沐這麼說，方氏臉上露出一抹笑來。“娘知道，沐沐你也是個心善的。”方晴那一家子看起來真是太可憐了，身上那件衣服，跟外頭的乞丐也差不離了。
條件允許後，雲沐從來不會在吃上面委屈自己，尤其是肚子還有一個需要吸收養分的孩子。
今晚她做了一條紅燒魚，黃燜了一隻雞，還做了個麻婆豆腐和一大鍋肉丸湯。
飯菜都端上桌後，方晴一家也坐到了飯桌邊。
一家四口，從出生到現在都是窮苦過來的，那真真的是活到現在都沒吃過桌上這麼好的飯菜！
馮娟子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滿滿的大白米飯，看得他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大姐，這大白米精貴，別，別盛那麼多，我，我們吃點紅薯就行了。”
方氏把碗推回她跟前。“沐沐說米飯要是，紅薯也要吃，這樣對身子纔好，快些趁熱吃了吧。”
方小竹拼命的嚥着口水，看見方氏她們動筷子後纔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雖然已經極力的剋制了，可孩子畢竟還是孩子，長那麼大還從沒吃過那麼多好東西，哪裡能停得下來。
他們這樣子，雲沐也不意外，只慢條斯理的吃着自己的。
雲雯跟着雲沐已經過了好長時間的好日子，這會兒看見方小竹他們都有些愣住了，又覺得他們可憐，也沒吃多少。
一頓飯下來，可以說碟子裡的菜是連點湯汁都沒剩下，要不是看雲沐她們都還在對面兒坐着，怕是他們都要把碟子的湯汁舔乾淨了。
“晴妹，你們也難得回來一趟，今晚就在大姐這裡睡下吧。”
“那，那真是多謝大姐了。”
“你跟大姐客氣什麼。”
方晴擡起頭，看着方氏身上的棉布衣裙，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現在她能有一身不打補丁的粗布衣穿就覺得是老天爺的恩賜了。
“我跟娟子姐去把客房收拾出來。”
“誒，好。”
“我去燒熱水。”雲雯也跟着走了出去。
“雯妹妹，我，我幫你吧。”馬大牛的女兒馬小雪跟着站了起來。
“不用，不用。”
“大姐，讓小雪去幹點活吧，雯兒畢竟還小。”
聽方晴這麼說，方氏倒也沒再拒絕。
方晴嫁人還不到十年，可看方小雪，雖然瘦弱了些，但年紀一看就有十幾歲了，方氏這麼想着，視線就落到馬大牛身上。
當年她在雲家當牛做馬的，沒日沒夜的做着活計，就是方晴出嫁時她都沒能回來一趟，之後也只是隱約聽張氏說，對方給了幾兩銀子的禮錢就把方晴娶回去了，但那人到底是什麼情況她是一點都不知道。
如今看馬大牛，真的像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頭髮都快白完了，臉上的溝壑分明，就是跟方氏坐在一塊兒，看着都像她爹。
“妹夫，一會兒水燒好了你就先帶孩子下去洗洗吧，早些歇息。”方氏開口道。
“哦，誒好好好，我這就帶孩子去。”馬大牛一聽就馬上牽着馬小竹站了起來走出客廳方氏叫都叫不住。
接下來，就是姐妹兩人的談心時間。
雲沐到客房，跟馮娟子將之前備下的被子鋪好，又拿了幾件新粗布衣出來，這衣服都是她讓方氏做的工作服，都是均碼，有好幾套，正好能夠讓方晴他們換上，總不能讓他們穿着現在那身衣服躺牀上，那被子也白瞎了。
竈房內，馬小雪幫雲雯把水都倒進了鍋裡。
“小雪姐姐你力氣可真大。”雲雯坐在小凳子上，給竈里加柴。
馬小雪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我在家裡天天干活……”
雲雯拉了張小凳子給馬小雪坐。
“雯妹妹，你，你家裡天天，天天都那麼吃飯嗎？”
雲雯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也能懂馬小雪是問什麼。“阿姐說，要多吃些才能長高。”
馬小雪聽了羨慕得不行，他們家就算是逢年過節也都沒吃得那麼好的，她爹最多是咬牙到殺豬的人家去割半斤肥肉回來，一頓還捨不得吃完，可就是這樣，她也覺得那肥肉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了。
“聽說你爹爹是當官的，肯定很有錢吧？”馬小雪是不會相信方氏或者雲沐時能賺那麼多錢的。
聽她提到雲華，雲雯就有些不高興，她往竈裡塞了兩根柴火拍拍手站起來。“小雪姐姐，水這會兒差不多熱了，我去給你拿盆子。”
雲沐拿着乾淨的衣服進了客廳遞給方晴他們，讓他們拿去換洗。
方晴看着那嶄新的衣服，感覺像是做夢似的不真實，她有多少年沒有穿過上面沒有補丁的衣服了！？“這，這衣服咱們可不能要，沐丫頭，你快拿回去。”
方氏知道，雲沐既然能把衣服拿出來，那就是真心要給他們的。
“晴妹，你們拿去換上吧，現在天兒也冷了，可別凍壞了。”
“我，我真是……”方晴看着手上的衣服紅了眼圈，不知該說什麼好。
一個時辰後，方晴一家都洗漱乾淨到客房歇下了。
雲沐也洗了澡回到自己屋子裡，剛一推門進屋，就看見方氏正在哄雲雯睡覺。
“時候不早了，娘也快去睡吧。”
方氏給雲雯掖了掖被角，身子往一邊挪了挪也沒起來。
雲沐拿着乾淨的帕子擦拭着頭髮，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說是沙發，其實就是在木椅上縫了一片加了棉絮的厚厚的墊子，這樣坐起來可比冰涼的木椅舒服多了。
“你小姨也是個可憐的。”方氏低低嘆了口氣，緩緩的說出了方晴的事。
當年方晴被張氏算是賣給了馬大牛之後，過得並不好。
照方晴的話來說，馬大牛是谷家村的人，這谷家村在哪方晴自己都說不清楚，只知道她從谷家村走到上水村花了近十天的時間。
馬大牛是個孤兒，爹以前是個獵戶，但在上山打獵時遇到猛獸被叼走了，娘因爲日子過得太苦，也病死了，他十三歲就一個人在山上的一間木屋裡生活。
十六歲那年，山上來了個女傻子，他沒錢娶媳婦兒，就把人留下來給他生了個女兒，就是馬小雪，可沒過幾年，傻子也死了，村子裡就傳開了，說馬大牛是個命硬的，誰跟他親近了就剋死誰，導致村子裡再也沒人敢跟他來往。
雲沐倒了杯溫水喝了一口，可能是晚上吃得少了些，現在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後來馬大牛不知找到什麼人花了他所以的積蓄，把方晴娶了回去做媳婦，兩人很快就生了個兒子，馬小竹。
日子苦是苦了點，但也還能勉強支撐下去，可這一家也是倒黴，前段時間山裡落了滾石，把他們的房子都給埋了，谷家村又容不下他們，他們只能離開。
可又沒地方去，方晴就想着回上水村，卻被張氏趕了出來，若不是有方氏在，他們今後真是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雲沐聽方氏叨叨絮絮的說完，也覺得這一家子真的挺苦的。
“娘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