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院子裡有人喊,開席了,邰氏連忙牽着杜雅汐站了起來,道:“你爹讓人在堂屋裡擺了一桌,就我們一家人和村長。其他席桌都擺在院子裡。咱們這就過去吧。”
杜雅汐剛想說,自己就在房裡吃點算了,可一想到今天是自己回門的日子,又把話嚥了下去。
麗嬸看了她一眼,道:“親家夫人,路上少夫人有些暈車,一早又去蘇大人府上爲蘇夫人出診,忙了大半天。要不讓半夏她們去廚房端些清淡一些的食物,吃完了就在房裡休息一會吧。”
邰氏擡眸看向杜雅汐,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眉宇間攏着淡淡的疲憊,便點點頭,道:“行,就在房裡用餐,吃了飯就好好的休息一下。許是累壞了,這臉色都白了。”
“娘,我沒事!只是昨夜裡想着今天要回家了,心裡高興過了,一個晚上都沒怎麼睡。”杜雅汐笑了笑。
聞言,邰氏看着這個出嫁才三天,可卻覺得離家三載的閨女,眼眶微微發熱,心疼的道:“先吃點東西,然後小睡一會,我會讓你弟妹先別來打擾你。”
“嗯,謝謝娘。”杜雅汐點點頭,“娘,宸之……”
“宸之那裡你爹會照顧着,你不用擔心。”邰氏笑了笑,看着女兒和女婿彼此間相處得這麼好,她心裡那點擔心也消了不少。“麗娘,你帶幾個姑娘去廚房吧。外頭客人多,我出去照看一下。”
麗嬸點點頭,領着半夏她們出去了。
外面鬧哄哄的,不時的傳來村民們的談笑聲,杜雅汐擡眼一一掃過房間的東西,她房間裡的擺設還維持着原來的樣子,屋裡到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好像她昨夜還睡在這個房間一樣。
遂步走到牀前,杜雅汐和衣躺了下去,熟悉的味道讓她有股想哭的衝動。
原來自己是這麼想念這個家。
原來自己是真正的杜雅汐了。
沾上熟悉的竹牀,聞着熟悉的味道,看着熟悉的一切一切,睡意濃濃襲來,她彎起脣角,甜甜的睡着了。
半夏她們端着飯菜進來,見她躺在牀上睡着了,不忍叫醒她,便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這一覺,杜雅汐睡得很穩很沉很香甜,一直到夜幕臨降她才悠悠的醒了過來。睜開眼,只見滿室橘黃色的燭光,她渾濁的腦子立刻就清醒了過來,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伸手摸摸竹牀,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原來自己不是做夢,而是真的在家裡。
窗臺下,景泰藍雙耳縷空逼真獅子捏手的香爐裡冒出嫋嫋輕煙,淡雅好聞的薰香隨着輕煙的消散瀰漫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杜雅汐知道這是姚宸之爲老夫人調的安神薰香,怪不得自己睡了這麼久。
嘎吱——
麗嬸推門進來,看着她已經睡醒了,便笑着走過來,“嗯,少夫人睡了一覺後,臉色也好看了不少。”
杜雅汐下牀穿好鞋子,麗嬸就忙幫她整理衣服,看着微皺的裙子,道:“少夫人,要不我讓人提水進來,你先沐浴,梳洗一番再出去和親家老爺他們一起吃團圓飯?”
“好。”杜雅汐點點頭。
麗嬸轉身又要出去,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着杜雅汐,道:“少爺正和親家老爺在堂屋說話,中午喝了點酒,不過大多都被親家老爺擋了。”
她這是在向自己稟報姚宸之的情況?
杜雅汐輕‘嗯’了一聲,微笑頷首。
她走到梳妝檯前坐了下來,動手取下頭上的珠釵,散了發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烏髮,眸光漸漸迷離,思緒不禁回到了那天自己坐在這裡由全福夫人替自己梳髮的情景。
不一會兒,半夏她們就提着熱水走了出來,看着她笑眯眯的道:“少夫人,這裡的景色真好,還有,家裡的物件都很雅緻,全是竹子制的,真正有一種君子之風。”
忍冬也忍不住的附合道:“院子裡的那花藤,也是不錯。”
衆丫環一聽,立刻笑着打趣忍冬,“冬兒,你喜歡花藤架是因爲你的名字叫忍冬吧?我記得,忍冬還有一個別名,叫什麼來着?”
“鴛鴦藤。”紫蘇笑着應道。
“對對對!鴛鴦藤。”
忍冬一聽,不禁紅了臉,跺了跺腳,道:“不理你們了,我說的是大實話,到了你們嘴裡就變味了。”說完,提着水拐進了屏風後。
“呵呵呵!”幾個丫頭相視一笑,“冬兒害羞了。”
“趕緊倒水吧,待會水就該涼了。”麗嬸隨後走了進來,看着這些小丫頭相互打趣,又見杜雅汐含笑看着她們,嘴角也不禁染了笑意。
幾個丫頭連忙應是,笑着提水進了屏風後。
麗嬸走了過去,拿過她手中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梳子,“少爺說了,今晚就歇在這裡。下午村長說有事要跟你商量,少爺聽說你睡着了,便不讓我們來吵你。”
“哦?”杜雅汐疑惑的看向麗嬸。
麗嬸笑了笑,又道:“按老規矩呢,沒有回門那天住在孃家的,親家老爺也婉拒了,但是少爺說,規矩是死的,一家人相聚在一起享受當下纔是重要的。她讓親家老爺不必在意,姚家那邊不會有什麼異議。”
淺淺頷首,杜雅汐斂目思忖,想起路上自己嘔吐時,他的無微關懷,心裡大概就明白了他主動留宿的用意。
他一定是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住來回顛簸吧?
心思倒是細膩的。
“少夫人,水已經好了。”半夏幾個提着空桶站在她的面前。
杜雅汐站了起來,道:“你們先出去吧。”
“是,少夫人。”幾人福了福身子,麗嬸也和她們一起出了房間。
相處幾天,她們都清楚杜雅汐沐浴時是不需要在邊上侍候的,所以,也沒有問需不需要留人侍候的問題。
屏風後,大木桶裡的熱氣嫋嫋升起,清雅的香氣縈繞在房間裡,杜雅汐寬衣趟了進來,靠坐下來被熱水這麼包圍着,只覺全身都舒服得不得了,她滿足的低嘆了一聲,閉目沉思。
門外傳來姚宸之聲音,她聽到他問半夏少夫人醒了沒有,見到半夏說已經醒了,正在房裡沐浴,他哦了一聲就沒有再出聲了。
睜開眼睛,杜雅汐迅速的沐浴,也不貪戀泡浴的舒服了。
她換了一件嫩綠色的交領襦裙,外罩一件長袖短式的紫色繡交枝纏花釘珍珠的褙子,又給自己簡單的綰了一個圓髻,只用一支雕玉蘭花形玉釵固定,從耳後留了兩小束烏髮,看來簡單中又不會太呆板。
“走吧,咱們去堂屋。”杜雅汐拉開門從房裡走了出來,目光掃了掃,並沒有看到姚宸之的身影。
紫蘇見她目光輕掃了一圈,便道:“少夫人,剛剛少爺來問少夫人醒了沒有?聽說你在沐浴,少爺就回堂屋陪親家老爺了。”
自己的表現有這麼明顯嗎?
先是麗嬸向她說了姚宸之的情況,現在紫蘇也是這樣。
她點點頭,擡步就往只隔了一個房間的堂屋走去,踏進堂屋,所有的人都朝她看了過來,有驚豔的,有高興的,有欣慰的,有……觸及姚宸之那雙明明朝自己望了過來可她卻只看到平靜的眸子。
微不可機的嘆了一口氣,杜雅汐走了進去,看着家人笑道:“爹,娘,三弟,四妹。”
“欸,既然人都到齊了,咱們就吃飯吧。”杜父站了起來,率先走到了餐桌前坐了下來。
“好。”杜雅汐正想轉身去扶姚宸之,就已見杜瑞兆上前扶着他往餐桌走去,她不禁愣了愣,心想,自己下午是不是錯過了什麼?瑞兆一直都不太喜歡他的,可現在怎麼這麼主動,這麼熱情?
他看向姚宸之的眸光中還含有崇拜。
崇拜,沒錯,就是崇拜。
一念間,邰氏已上前牽着她的手,道:“睡了一個下午,午飯也沒有吃,早該餓了吧。快坐上來吃飯,娘特意煮了你最愛喝的酸筍豆腐鯽魚湯,雅蘭和瑞兆昨天就去挖了地菜,說是他二姐喜歡吃地菜餡的餃子。”
杜雅汐聽着感到很窩心,笑着看向杜雅蘭和杜瑞兆,道:“還是瑞兆和雅蘭瞭解我。”
“二姐,包餃子的地菜是我拉着三哥去挖的。”杜雅蘭立刻就笑着邀功。
聞言,杜瑞兆笑着白了她一眼,道:“我又沒打算跟你爭功勞。”
這下,杜雅蘭反而怔住了,疑惑的看向杜瑞兆,道:“三哥,你沒事兒吧?你哪一次不是跟我爭的?你今天不是傻了吧?”
說是爭,其實不是姐弟幾人鬧着玩,尋開心罷了。
杜瑞兆神氣的擡起了下巴,道:“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稚眉緊皺,杜雅蘭不服氣的道:“三哥,你說的我聽不懂,但是,我卻記得這句話下午大哥哥說過,你這根本不是自己原先就知道的,你根本就不是君子。”
杜雅汐驚訝的看向姚宸之,沒有想到他居然讀過論語。
他不是不識字嗎?
不過,這下杜雅汐就知道是什麼讓杜瑞兆態度驟變。看來他們一起度過一個美好的下午,而自己則是睡了一個下午。
“瑞兆,你知道這句些話的意思嗎?而它又出自哪裡?”杜父問道。
杜瑞兆搖搖頭,垂下了腦袋。
杜父:“不明白沒有關係,因爲你還沒有讀過論語。”
杜雅汐坐了下來,看着頓時就垮下了臉的杜瑞兆,道:“瑞兆,你別灰心。有好學的心,再加上用功,就一定可以學有所成的。我正打算找村長商量在村裡找個地方,再請一個夫子回來教村裡的孩子們識字,現在看着你有學習的慾望,我就放心了。”
“二姐,你是要村裡辦私塾嗎?”杜瑞兆臉上的挫敗一掃而空,驚喜的看着杜雅汐。
見他這副表情,杜雅汐就更加肯定了辦私塾請夫子的想法。她肯定的點點頭,笑道:“要辦。”
“哦,太好了,我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小六,田娃他們。”杜瑞兆說着就開心的往外跑去,杜父在後面喊道:“瑞兆,天都黑了,你還去哪裡?這事也就你二姐的一個想法,事情都還沒成,你就急着跟人家說幹什麼?”
開私塾是一件大喜事,可是,開私塾也不是一件小事。
且不說村裡沒有空房子,就是請夫子也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請到的。不好的不能請,好的,未必願意來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來。這事現在只是一個想法,在他看來成不成還兩說。
還有一個重點,孩子上私塾要錢嗎?
這村裡可沒幾個人有能力送孩子上私塾。
“瑞兆,回來,你二姐和二姐夫今天回門,你不坐下來吃團圓飯,你想去幹嘛?”邰氏上前將杜瑞兆拉了回來,見他不太高興,又道:“你二姐說辦私塾就一定辦,你這麼心急做什麼?事情總要有一個過程,等成事了,你再告訴大家,不是更好嗎?”
杜瑞兆點點頭,坐了下來,他擡眸看向杜雅汐,道:“二姐,瑞兆相信你。”
只支持,不過問。
六個大字浮現在腦海裡,杜雅汐開心的笑了,朝他伸手做了個僅姐弟倆才懂的手勢。
姐弟倆相視而笑。
“來,大家都坐下來吃飯。”邰氏招呼着四個丫環和麗嬸,她們卻是齊齊的搖頭,道:“親家夫人,請坐下吃飯,我們是奴婢,不能與主子同桌而食的。”
“爲什麼?”杜雅蘭好奇的問道。
麗嬸連忙應道:“院子裡還擺了兩桌,我們到外面去吃。”
且不說姚家的規矩講究,就是衝着今天是大日子,她們也不該在這裡影響他們一家人團聚的氛圍。
杜父點點頭,明白她們的用意。
五個人出了堂屋,與老遊和以前那些災民一起坐在院子裡吃飯。
杜父率先拿起筷子,對着衆人,道:“來,動筷,吃飯。”說着,就夾了一塊清炒山藥到姚宸之的碗裡,笑眯眯的看着他,“宸之,嚐嚐你岳母的手藝。”
“謝謝爹。”姚宸之笑着用勺子將山藥舀起,細細的品嚐了起來。
桌前杜家人全都愣愣的坐着,顯然是被他剛剛那一聲自然而然的爹給驚住了。
姚宸之吃了山藥,放下勺子,對着邰氏,道:“孃的手藝很好,這是宸之吃過最好吃的山藥了。”
衆人又愣住了,面面相覷,杜父不敢確定的輕問:“宸之,你剛剛說什麼?”
“啊?”姚宸之疑惑的問道。
這時,杜雅汐卻是笑看着杜父,徑自替姚宸之解釋:“爹,你怎麼是這樣的表情?雅汐的爹孃,難道就不是宸之的爹孃嗎?”說着這話時,她扭頭看着他那精緻的側臉,心裡無由的涌起了濃濃的憐惜。
這個傢伙,從小就沒了爹孃,在他的心裡一定是很想有爹孃在身邊的感覺吧?
好吧!她就大方一點,把爹孃的愛分一點給他。
姚宸之連忙附合點頭,又有些擔憂的輕聲問道:“難道不能這麼喊嗎?”
見他臉上有着擔憂和緊張,杜氏夫婦相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心疼,兩人齊齊點頭,笑着應道:“行!怎麼不行啦?哪裡不行啦?這是我們最想聽到的稱呼,我們很愛聽。”
聞言,姚宸之臉上的擔憂和緊張一掃而空,俊逸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開心的點頭,喊道:“爹,娘。”
“欸。”杜氏夫婦開心的笑了。
桌子下,杜雅汐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輕道:“吃飯吧,這些可全是娘爲你我而做的菜,今晚我們一定敞開肚皮吃。來,先喝碗湯,你中午喝了酒,喝點湯正好。”
“好。”姚宸之伸手接過湯碗,聽到她知道自己中午喝了酒,心裡面甭說有多高興了。
她知道這些她並不在場的事情,就說明她有在意自己。
想到這裡,姚宸之的一顆心不禁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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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夫婦扭頭相視一眼,眉眼之間,全是欣慰。
吃了晚飯,杜雅汐就給家人送上自己備的禮物,一家人坐在堂屋裡開心的聊些趣事,第一次感受到家庭溫暖的姚宸之嘴角的笑容一直沒有消過,在兩個小傢伙的插科打諢,姚宸之的話也越來越多。
杜雅汐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的瞟向他,看着他嘴角那發自內心的笑容,有時竟是看呆了過去。
這個傢伙長得真直好看。
怪不得雅蘭會喊他神仙哥哥。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很快,夜深了,一家人便散了各自回房,麗嬸她們分開暫住杜瑞景和杜雅蘭的房間,胡荽和杜瑞兆擠一張牀,老遊和老何就住在搶先建好的一半的新房裡。
服侍姚宸之梳洗後,胡荽就笑着跑去杜瑞兆的房間,關門前杜雅汐還看到他嘴角那抹曖昧的笑。四周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外面風吹過竹林時沙沙的聲音。
姚宸之和杜雅汐規規矩矩的雙手疊放在膝蓋上,安靜的坐在牀沿上,房間裡似有一股尷尬的氣氛在流動,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一下子也不知該說什麼。
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獨處一室了,可兩個人都有一種不好意思的感覺。
心,怦怦直跳。
聞着身邊熟悉的味道,姚宸之的臉不禁的紅了起來。
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山村裡的夜晚已經很冷了。
“宸之,不早了,睡吧。”不知是不是到了嗜睡的時期,她明明就已經呼呼大睡了一個下午,可現在還是開始昏昏入睡,只覺眼皮有千斤重,她恨不得立刻就鑽進被窩裡,大睡特睡。
姚宸之點點頭,“好。”說着,人已站了起來。
杜雅汐起身上前,踮着腳尖幫他寬衣,他動手抽去自己束髮的鑲寶石玉簪子,一頭烏髮就這樣散落了下來,發尖垂打到杜雅汐的手背,癢癢的。
擡眼看去,只見他長髮柔順的垂下來,散落在他的頰邊,不知是不是心情的原因,他的臉色也沒有以往那般蒼白,窗前案臺上的燭光酒在他的身上,說不出來的俊美和不羈。
她心中不由一蕩,突然他的喉結輕滑了一下,杜雅汐瞬間就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緊緊的攥着他的衣服,不脫也不動,就那樣傻傻的打量着他。
俏臉火燒火燎起來,杜雅汐連忙替他脫下長袍,拿到屏風上掛了起來。
待她再折身回來時,他已端坐在牀沿上,靜靜的等她。
杜雅汐脫鞋上了牀,看着他道:“上來睡吧。”說着,她伸手放下了幔帳。
“好。”姚宸之紅着臉點頭,拉了被子就面朝外側躺着。兩人各自睡一牀被子,不厚不薄的秋被裡暖烘烘的,讓人渾身軟綿,有着說不出來的舒適。杜雅汐滿意的輕呼了一聲,看着他的後背,道:“晚安。”
“晚安。”姚宸之輕聲道。
杜雅汐微微一笑,合上眼瞼,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
蘇城城東,荷香衚衕,顧家。
華燈下,身穿石青色雲紋暗紋的顧懷遠穿過抄手遊廊拐進了梅香院,丫環婆子們見他進來,連忙福身行禮,“少爺。”
聽到屋裡人的聲響,一個正翻看佛經的華衣婦人擡起了頭,笑眯眯的看着他,道:“遠兒,你這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可都在忙些什麼呢?自從搬到蘇城後,你就沒有陪爲娘吃過一頓飯。你是真有這麼忙,還是嫌棄我這個老太婆?”
說着,佯怒的瞪了他一眼。
顧懷遠笑着走了過去,坐到了她旁邊的黃梨木雕花圈椅裡,接過丫環端來的熱茶,輕啜了一口,這才蹙着眉頭認認真真的打量着一旁的周海芬。打量了半晌,見周海芬又要說他了,他才搶先道:“這哪是什麼老太婆?明明就是一個大美人,如果我陪娘一起上街的話,他們準會說,瞧,俊男美女,好一對出色的姐弟。”
“噗……”周海芬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指着他,嗔道:“你這個壞孩子,哪有像你這樣打趣孃親的?你還真是贊人也不想吃虧,怎麼也把自己搭着一起贊。”
周海芬看着他,眸底滿滿都是笑意。
見自己哄得孃親大人笑得如此開心,顧懷遠繼續賣乖,“娘,你兒子我還沒有吃飯呢?能賞口飯吃麼?”
“快去給少爺端飯過來,待會就在這裡擺飯。”周海芬立刻吩咐屋裡的丫環去廚房備飯過來,然後,她皺眉看着顧懷遠,道:“娘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出門在外要照顧好自己,這一家老小上上下下的,可全都指着你。”
顧懷遠見自己賣乖不成,反而惹了一頓好說,連忙求饒道:“娘娘娘,你老人家的話我全都記住了,我以後一定改,好好的改。”
“剛剛還說我不是老太婆呢?說什麼和你站在一起就是姐弟,這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露出了破綻。唉——你就知道,你小子是在哄我的,說得那麼好聽。”周海芬撫額,傷心的道。
“呵呵!”顧懷遠笑了起來,“娘,你就別裝了,明明知道在兒子的眼裡,娘就是最漂亮的人。”
話落,他的腦海裡浮過一張俏臉,於是不由一怔。
周海芬看着他愣了一下,便笑着問道:“遠兒可是有心上人了?”
“沒有!”顧懷遠立刻搖頭否定,“怎麼可能有?”
周海芬看着他,就更覺得有問題了,又追問:“娘可不相信,說說那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娘找人去問問,先查查底。”顧家向來不做虧本生意,就是娶媳婦嫁女兒那也得掙個盆滿鉢滿。
“娘——,真的是沒有。”顧懷遠不願揪着這個問題不放,便岔開了話題,“娘,姚家那邊的生意已經八九不離十了,相信很快我們就能打進他們的圈裡。”
眸中一束精光閃過,周海芬神色一正,瞬間就端起了一張嚴肅的臉,“我聽說,老太婆患了心疾,那藥罐子的時日也不多了,只是,那老太婆作主讓他娶了媳婦,就不知道她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了?”
顧懷遠冷冷的笑了笑,“娘,你不必擔心。即使他娶了媳婦,也改變不了什麼,就他那副病懨懨的樣子,不會成爲咱們的擋腳石。”
一個不能男人的男人,就是娶了媳婦又能怎樣?難道還能搗鼓出一個姚家的嫡親子孫來不成?
說着,他的腦海裡又不由的浮起杜雅汐的臉,想到她如今已是姚家的媳婦,他就覺得那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心,莫名的有些堵。
“不是說那女子是怪醫的徒弟嗎?難道那老太婆是想把當家之位傳給那丫頭?”周海芬蹙眉沉思。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
顧懷遠沒有回答,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當初,因爲她是怪醫徒弟的身份,姚家二房的姚景之曾想求娶,而他也探知姚宸之和杜雅汐彼此是一個不願嫁,一個不願娶。可後來又怎麼會突然雙雙改變了主意呢?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遠兒,爲了夜長夢多,不如殺了那丫頭,省得他日壞了我們的好事。我們謀劃了這麼多年,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什麼意外。”周海芬目露殺氣,周身散發着陰冷的氣息。
顧懷遠沉吟了一會兒,搖搖頭,道:“娘,一個小村姑而已,壞不了咱們的事情。”
他向來是不留隱患的人,爲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但是,在聽到周海芬說要殺她時,他竟是一點都不相答應。
“你確定?”周海芬深深的看着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兒子對這個女子像是有什麼一樣的地方。
顧懷遠點點頭,肯定的道:“當然!若是一旦發現她對咱們的事情有威脅,兒子一定會直接取了她的性命。”
“嗯,有你這話,娘就放心了。”周海芬點點頭,看着他意昧深長的道:“遠兒啊,咱們娘仨這些年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不用娘說,你也知道。那些本該是我們的,憑什麼我們就什麼也得不到?”
周海芬說着,不由的咬牙切齒起來。
見狀,顧懷遠伸手握緊了她的手,安撫且保證道:“娘,你放心!兒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好!娘相信你!”
丫環們提着黑漆彩花食盒走了進來,利索了布好飯菜。
周海芬就朝顧懷遠努了努嘴,道:“不是說餓壞了嗎?快點吃吧。”
……
翌日,剛吃過早飯,村長就手裡捧着一撂賬冊,面帶微笑的走進了杜家院子。看着院子裡的一幕,含在嘴裡打招呼的話就戛然而止。
只見杜父正坐在花架下刻字,而杜雅蘭和杜瑞兆則坐在姚宸之的身旁,跟着姚宸之一句一句的讀詩經。
姚宸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杜雅蘭和杜瑞兆立刻搖頭晃腦的跟着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房間裡,半夏她們幾個正纏着麗嬸教她們刺繡,杜雅汐臨窗而坐,手裡拿着【百毒綱記】,一邊看書,一邊聽院子裡那朗讀詩經的聲音。也是早上半夏她們進屋來收拾時,她側面的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姚老夫人曾請了夫子教姚宸之,他的記性很好,只需跟着夫子讀幾遍就能背下來,只是因爲他眼睛的問題,寫字作畫他就無法習得了。
姚宸之這三個字是老何抓着他的手,一筆一筆教他的。
好不容易纔學會自己的名字,姚宸之便不再學寫字,而是一心扎進了配藥的世界裡。
杜雅汐放下手中的書,擡目望去,見古聞清站在院門口怔怔看着姚宸之他們,便不由的彎脣一笑,起身走到了院子裡。
“村長,你來啦。”
“欸,我也是剛剛纔到。”古聞清回過神來,笑着走到了花架下,挨着杜父坐了下來。他探道看了一眼杜父手中的木塊,好奇的問道:“遠硯,你在木板上刻字用來做什麼?”
“我刻這字是爲了方便我家宸之認識字的筆劃。”杜父笑了笑,我家宸之四個字說得無比順溜。
姚宸之聽着,嘴角的笑意漸濃。
杜瑞兆和杜雅蘭知道村長來了是有事兒要說,便也不纏着讓姚宸之教他們讀詩經,兩個手拉着手就出去了。
古聞清卻是愣了愣,很是驚訝。
這就是放在平常人家裡,也沒有哪個岳父會對外稱女婿爲我家誰誰的,大戶人家不是更加註重這些細節。聽杜遠硯這麼一說,倒像是姚家少爺入贅到了他們杜家一樣。
“我剛剛聽姚宸之在教瑞兆和雅蘭,我以爲……”古聞清說着,見杜父的臉色微變,連忙停了下來。
姚宸之笑着解釋道:“村長有所不知,我能背誦,可因爲我的眼睛,我並不識得字的筆劃,並不知道字到底是怎樣的。幸虧我爹不辭辛苦,每日爲我刻字。”
我爹?
這下,古聞清就更是驚訝了。
難道他真的入贅杜家了?
不可能啊。
自己是一村之長,有新的人口進來,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的。況且,姚家是什麼人家,怎麼可能讓唯一的嫡孫子去入贅。
這真的不可能。
杜雅汐將村長驚訝的表情都看在了眼裡,但卻懶得解釋,這本是她們一家人的事兒,她們自己開心就好,管不了別人怎麼想?怎麼猜?怎麼說?
“村長,你找我有事兒?”
古聞清斂神,看着她點點頭,“有幾件關於藥園的事情,我想跟你說說目前的情況。”
杜雅汐點了點頭,就見半夏沏了茶給古聞清端了過來,她屈膝朝古聞清福了福身子,甜甜的道:“古村長,請喝茶。”
紫蘇端來了點心,“請用點心。”
兩人放下東西后就又回房去纏麗嬸了。
古聞清看着她們的背影,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笑眯眯的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這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到哪都有丫環婆子伺候着,這樣感覺真是不錯。
他放下茶盞,將面前的賬冊拿起來遞到了杜雅汐面前,“少夫人,這是村裡願意租田地的各戶清冊,裡面記下了各戶的田地畝數,還有所在地點。”見杜雅汐接了過去隨手就翻看了起來,他又道:“村裡還有許多人家暫時沒有明確要出租田地,我問了幾戶人家,他們心裡基本上都是一個想法。”
杜雅汐合上了賬冊,擡眸看着古聞清,問道:“哦?鄉親們都是什麼想法?”
他說這話,無非就是等自己開口問他。
古聞清立刻就笑了,端起茶盞又呷了一口茶,然後緩緩說道:“鄉親們都說不知以後藥園需要多少人上工?又不知能不能大人都上工?工價是多少?一年能上多少天工?他們擔心把自家田地租了出去,又不能上工的話,那樣就沒了家裡的口糧。”
說完,古聞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杜雅汐的面色。
杜父也停了下來,擡頭看着杜雅汐。
杜雅汐並不急着回答,而是重新拿起剛剛的賬冊又看了起來。既然他愛端架子,又愛故弄玄虛,那自己也不能太隨意了。古聞清見她那麼認真的樣子,又不敢出聲打擾,便朝杜父看了過去,示意他待會可要幫着說些好話,爲鄉親們謀些利。
杜父不明白女兒的意思,更不願爲難女兒,便輕飄飄的移開了眼,權當沒有看明白古聞清的意思。
古聞清暗暗着急,便看向姚宸之,可一觸及他那沒有距焦的眸子,他就搖搖頭,又移目看向杜雅汐。
這丫頭小小年紀,本該什麼都不懂,可卻表現得令人刮目相看。做起事來一套一套的,好像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那些人也是說,姚家是什麼人家,姚老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有便宜給他們佔,居然還不信任。
想想姚老夫人許下自己的藥園管事一職,想想那六十兩銀,想想那年底的分紅,古聞清的心不禁七上八下起來。若是第一件事就沒有辦好,姚老夫人收了成命,那他的那些銀子可就全都變成泡影了。
就在古聞清暗暗揣測杜雅汐的意思時,卻見杜雅汐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
“村長,藥園呢擇日就要開荒整地,人手呢怕是咱村的全都用上,也怕不夠。我祖母曾說過,一定要優先照顧環山村的人,但是……”
杜父疑惑的看着杜雅汐,不明白她的用意。
一旁,姚宸之卻是翹起了嘴角,暗贊杜雅汐的聰明和小心機。
古聞清聽到她說但是,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這丫頭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會弔人的心?
他想要藥園管事的位置,可又怕自己一個沒有處理好,村民們都會指着他的脊樑骨罵。
可現在的情況卻又由不得他,不管要用什麼人?給什麼樣的工價?這些都不是他能決定的,想到這樣,他不禁後悔私下收了一些村民的禮,答應爲他們謀一份好差事。
想着,他又想不管怎麼樣,自己都是環山村的村長,姚家和杜家不可能不給自己一點面子……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古聞清就拿定了主意。
“少夫人有話請直說,我一定傳達。”他笑容裡帶着幾分討好。
這個態度還差不多。
杜雅汐在心裡暗暗點頭。
藥園還沒有開始,她可不想讓古聞清覺得事事都得仰仗他才能辦成,如果真讓他有了那樣的錯覺,怕是對以後的工作開展無利。現在他這般火急火燎的,怕是私底下收了別人的東西。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更不能讓他覺得自己手中真有那麼大的權利。
她伸手輕敲了敲桌面的賬冊,表情淡淡的道:“照顧同村的鄉親,這是一件應該的事情。只是大家要明白一個道理,如果藥園經營得不好,那絕對就會影響大家以後的生計。村長常常跟我們說,一個村子裡的人那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該一條心。麻煩村長轉達一下,上工前,我們藥館用對大家的身體做一個檢查,但凡是身體健康的,我們都會跟他簽上工協議,身體不行,我們藥館也會免費診治。至於分工和工酬的事情,那得等身體檢查有了結果,我們編了人員清冊後,再作商議。”
聞言,古聞清傻了眼。
這上工還要身體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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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妞妞又失約了。
要不這樣,以後如果零點零五分沒有上傳新章節的話,那就9:00更新。
希望大家不要生氣。
白天的工作真的很忙,最近在新系統上線,各種的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