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呼呼,劍刃飛舞,兩支劍圍着卞小都周身不住進攻,卞小都左支右絀,漸漸感到難以抵擋。不久沙靈子又重新加入戰團,三支劍只攻不守,毫無顧忌,直刺得卞小都汗流浹背。
“嗤”的,眼見左側一劍攔腰斬來,這一劍無論如何也躲避不開,卞小都心中道聲:“罷了!”不由住手,閉上了眼睛。耳聽得“咔嚓”一聲,身上卻無疼痛感覺,睜目望去,只見持劍人的一隻手臂被斬落地上。
斷臂人是五師弟葉城,此時他大叫慘呼,斷臂處血如泉涌,一張臉霎時蒼白如紙。這一下突如其來,衆人心頭震驚,廣吉子一招“天羅地網”阻敵追擊,沙靈子飛身抱起師弟,飛退數米遠,從懷中掏出一顆靈丹,塞入師弟口中,轉頭對東萊子怒道:“大師兄,你怎的還不出手?”
東萊子神色凝重,剛纔幾位師弟佔盡上風,他本待招呼大家不可痛下殺手,哪知轉瞬之間五師弟已傷在對方手下,傷人的卻是旁邊那隻妖精。此時妖精滿面笑容,手持一柄雪亮匕首,一滴血痕正從上面滑落下來。
東萊子緩步上前,心中雖對妖精憎恨已極,但卻不掛在臉上,徑直來到卞小都面前,說道:“小師父,此際妖孽在前,我祖師甘爲天下苦,隻身絕壁,匡扶正道,小師父乃有道高僧,到底斬妖還是助妖,可要想清楚了。”卞小都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道長正道,非小僧正道,此事因小僧而起,小僧深陷局中,已不能自拔,還望道長見諒。”
東萊子嘆道:“看來小師父定要與妖孽站在一道了?”卞小都道:“小僧並未與任何事物站在一道,只不過飛蛾撲火,天性使然。”東萊子緩緩道:“如此,貧道只好得罪了。”卞小都道:“道長不必拘禮。”
東萊子解下長劍,緩緩拔劍,緩緩刺出,這兩下動作看似緩慢,實則快若閃電,卞小都只覺肉上一痛,劍鋒已破入肌膚。這一劍刺在胸口上,雖然疼痛,卻也令他猝然驚醒,知道對方使了‘定心咒’,急忙收斂心神,大喝一聲,揮拳向劍上擊去。東萊子素來敬重佛門,所以不願向對方使殺手,只想用劍逼住他,叫他救不得妖精。哪知卞小都反應極快,拳頭擊在劍上,“啪”的一聲把劍砸向一旁,劍鋒過處,在他胸口劃開一道大口,鮮血跟着流了出來。
卞小都奮力擋下這一劍,顧不得身上流血,兩臂一分,前掌後拳,使一招“蛟龍入海”,疾攻東萊子腰間。這一招要旨本是要攻擊敵人“神門”死穴,叫敵人不得不防,但卞小都心懷慈悲,恐怕對方抵受不起,雖知這一拳不見得就真的打中對方,卻也不願冒險。東萊子見他出拳不倫不類,這一拳就算打中自己,也無大礙,不禁心中疑惑,恐他是虛招,腳下倒踩七星,閃了開去,手腕迴轉,一劍“白蛇吐芯”,刺他後心。
悅顏站不遠的地方,她見卞小都胸前不住滲出血水,卻仍對敵人手下留情,不禁又是着急又心痛,忖道:“他說過要出手的,爲何又這般忍讓?難道自己不想要命了麼?”眼看着他臉色越來越蒼白,出手越來越慢,隨時可能命喪敵人劍下,此時再也忍耐不住,腰肢一擺,“呼”的一下縱身而起,手中匕首自上而下,狠狠向東萊子脖頸扎去。
東萊子一早便留意她的舉動,這時見她出手,正中下懷,腳下錯步輕鬆躲開匕首,劍鋒一挑,劍上蓄滿玄功,口中怒叱道:“妖孽討死!”猛然間劍光大盛,“嗤”的一道白光向她身上飛去。
白光耀眼,分外亮麗,卞小都暗道聲不好,知道此乃玄門真氣,厲害非常,當下不及多想,腳步橫跨,用自己身體阻住白光。耳輪中聽得“嘭”的一聲,白光正中胸口,直炸得他衣襟粉碎,破碎的布片隨着氣浪漫天飛舞,原先傷口處被撕裂成一道血渠,體內經脈錯亂扭曲,嘴裡不由鮮血狂噴。
這幾下動作電光石火,根本不容人細想,待卞小都摔在地上,東萊子不覺一呆,臉上表情十分複雜。
卞小都仰面向天,只覺胸口處堵了一團悶氣,極爲難受,想要站起來,但四肢痠軟麻木,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恍惚間聽見悅顏一聲驚呼,心中嘆息:“原來我還是救不了她。”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剛纔,悅顏見白光飛向自己,料定這一次必死無疑,不覺閉上眼睛,一霎那間心上忽然涌起一個念頭:“這和尚真願和我死在一起麼?”猛然“嘭”的一聲,身上卻不疼痛,睜開眼睛,原來是和尚替自己捱了那一記。
看着和尚摔倒,躺在自己腳前,她心中疼痛,跟自己捱了那一記沒什麼區別,她不由自主的一聲驚叫,可是自己卻聽不見,這時候,她忘了哭也忘了笑,對週遭事物一無所覺,她的眼裡只有他。她俯身把他抱起來,緊緊抱在懷裡,她不知該往哪裡去,只是漫無目的地投向遠方。
“妖精!往哪裡逃!”玄妙與沙靈子同時躍起,想要追趕,猛然眼前一暗,卻是東萊子張臂攔住他們。
玄妙心中詫異,急切問道:“你幹什麼?”
東萊子看着二人,面色深沉:“咱們莫去追了,今日暫且放過她吧。”玄妙瞪起眼,叫道:“爲什麼?”沙靈子也道:“是啊!大師兄,那妖精傷了五師弟,咱們怎能放過她?”
東萊子唉的一嘆,道:“師弟,玄妙師妹,咱們都是修道之人,可知修的什麼道?何以爲道?”二人怔怔望着他,不知他何以問出這般話來,而後聽東萊子又是一長嘆,繼續道:“說來不過道、德二字,可是時至今日,又有幾人真的悟得?其實大道無邊,道的道理無法說,唉!剛纔那小僧對我等一再容情,我們卻殺了他,這個道理可有些說不通了!”
玄妙怒道:“什麼說不通?咱們斬妖伏魔便是印證大道,今日說什麼也不能放過那隻妖精!”東萊子神情一凝,目光盯在她臉上,緩緩道:“玄妙師妹,適才經過你也瞧得清楚,爲何還要說這般話,那小僧甘願捨身救她,已是一命抵一命,妖精即便有天大罪責,今日也不可再殺她。”
玄妙冷“哼”一聲,道:“若是明日遇到她呢?”
東萊子心中惡煩,知道與她解釋不通,當下不再理她,揮手率領衆師弟向東而去。玄妙怔了怔,沒想到這班人對自己如此不敬,而後猛一跺腳,仍朝悅顏離開的方向追去。
剛剛天還是晴的,不知什麼時候,月亮已躲到雲的後面去,不久,滴滴答答落下了雨點。悅顏緊緊抱着他,不辨東西的跑了很長一段路,忽然腳下一滑,“撲”的摔在地上,地上溼溼的,已經全是水了。悅顏倒在雨水裡,反而感覺一陣輕鬆,她不想再爬起來了,小和尚已經死了,她也不想再活着。忽然耳邊一個聲音問道:“小狐狸,你還沒死麼?”她渾身一緊,擡起頭,見卞小都正微笑望着她。
悅顏翻身坐起來,瞪了他半晌,才喃喃道:“你……也沒死麼?”卞小都苦笑:“我本來以爲已經死了,誰知道被你摔在地上,又活了過來。”
悅顏見他醒了,反而不好意思挨他太近,往後縮了縮身子道:“那你……就不會死了吧?”
卞小都道:“或許吧。”
悅顏皺了皺眉:“或許是什麼意思?”卞小都笑道:“或許的意思就是或許會死,或許不會死。”悅顏幽幽嘆了口氣,想道:“他受了那麼重得傷,怎能不死呢?唉,他死也好活也好,我總是要跟他在一起的。”想到這裡,心情反而好了許多,忽聽卞小都深深一嘆,說道:“其實我也不想死,我還想着再見她一面呢。”
她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還想再見誰一面?”
卞小都搖頭不語,腦海裡一經出現那幅美麗畫卷,心頭千絲萬縷,再難揮去,當真萬分苦惱。其時四周一片漆黑,雨聲絲絲,所有景物在卞小都看來都是一團模糊,但悅顏卻能夜中視物,她見卞小都臉上一會兒煩惱,一會兒溫柔,心中略微猜到幾分,不由得一陣難過,想:“我終究是隻妖精。”
雨越下越大,寂靜中只聞水聲一片,悅顏猛吸一口氣,挺身站起,道:“大師,你傷的怎樣?還能起身走路嗎?”卞小都道:“我現在手腳完全沒有知覺,恐怕是走不得路了。”
悅顏道:“大師,我揹着你,咱們先找個避雨的地方再說。”不等他答應,徑自扶他起來,背在背上,向西而行。
卞小都因爲流了許多血,此時精神越來越萎靡,腦中昏昏沉沉,不久,又暈了過去。他似乎看見前方一片金光,一團五彩雲朵向他飄過來,難道我已經死了?這團雲是要接我到極樂世界去?正想着,忽見雲朵中冒出兩隻兇惡小鬼,尖頭藍臉,手持鐵叉,兩隻小鬼不住向他招手,他感覺身體飄起來,向他們飛過去,心中萬分恐懼,想要喊叫,告訴它們:“我不去!”但嗓中乾啞,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拼命掙扎,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草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