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脫困

心有所慮時, 這種被囚禁的生活猶爲難過。

封閉的密室,昏暗的光線,渾濁的空氣, 死寂得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流零曾以爲, 自己有能力擺脫這個困境, 即使再辛苦也不在乎。

可是如今, 他實在有些難以忍受了。以前還有樸敏書會天天來看他, 時不時帶來吃的喝的以及外界的一些消息——和那個有些偏激的貴公子聊天雖然稱不算非常愉快,但至少那時還能感覺自己是個真正有生命的人。而現在,樸敏書不知道爲什麼不再來了, 留他一個人整天整天呆坐在這裡,對着冰冷的牆壁, 完全與世隔絕。

流零不是沒試着逃走, 但無奈身體麻木, 除了能動動手指,其餘部分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如此重複了無數遍, 手指都被磨得血跡斑斑,卻連牀鋪的範圍也無法離開。不斷不斷地失敗,再好的耐心也被磨光了。

他現在寧願死也不願意再這樣活着——伴隨着飢餓、孤獨、憂慮、絕望以及無盡的思念,了無聲息,彷彿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流零雙眼痠澀, 向來堅強的他此時也不由得想哭。他感覺自己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 腦子越來越混沌, 長此下去, 他懷疑自己很快會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木頭人, 直到被迫回靈空爲止。

就在流零的精神力虛弱到極點時,近三個月不曾出現的樸敏書再次來到他的面前。

流零擡起蒼白的臉靜靜地望着他, 淡淡地笑着。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但樸敏書卻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掐住,疼痛不已。

樸敏書蹲在流零身邊,擡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臉,低聲道:“你怎麼變得如此憔悴?”

流零勾了勾脣:“三個月不吃不喝,沒死已經是奇蹟,你還希望我有多精神?”

“三個月不吃不喝?”樸敏書大驚,“我爹沒派人給你送食物和水?”剛說完,他就知道自己廢話了,自己的父親這麼討厭流零又怎麼會好好照顧他呢?

樸敏書站起來道:“我馬上給你弄點吃的來。”

“不用了。”流零輕聲道,“我現在什麼也吃不下,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邊說着邊悄悄用手拽住樸敏書的袖子。

樸敏書不忍道:“你這個樣子,不吃點東西怎麼行?”

“我是神仙啊,餓不死的。” 流零笑道,“最近有些什麼特別的消息嗎?”

“沒有。”樸敏書偏過頭。

“是嗎?”流零垂下頭,半眯的眼中透着幾許迷茫,反常的沒有追問。

看他毫無生氣的樣子,樸敏書心中難受,半晌才主動說道:“告訴你吧,你最擔心的靖王如今正和商軍對峙,並且因爲糧草不足以及新兵不精而處於劣勢。不過以他的才智,只要不出現特殊惡劣的情況,短時間內倒不用太擔心。”

流零心一緊,感覺頭有些昏沉。

“另外,太子……”樸敏書猶豫了一會,咬咬牙,繼續道,“太子病情嚴重,似乎已經不能管理政務了。康王的權利開始受到制約,瑞王的地位反而逐漸提升……”

流零眉頭皺了皺,腦子有些混亂,隨口問道:“你爹做了些什麼?”

“我爹能做什麼?”他反問。

“他想製造一場什麼樣的動亂?”流零又問。

樸敏書有些不忿道:“你似乎認定這一切都是我爹的陰謀!”

“難道不是?”流零看着他喃喃道,“他有野心,謀害太子的事他也做得出來,世上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

“謀害太子?你憑什麼說他謀害太子?”

“你沒來看我的這段時間,難道還沒弄明白你爹是什麼樣的人?”

“……”樸敏書握了握拳頭,硬聲辯解道,“他只是爲了我。”

流零嗤笑:“若是爲了你,他要對付的就只有我和靖王,關太子、康王、瑞王乃至整個朝廷什麼事?”

“……”

“你爹的所作所爲,將來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謀害皇族——這是多大的罪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的爹這樣做也是爲了保命!”樸敏書怒道,“他現在還有什麼退路?不及早爲自己打算,將來死的就是他。不用多久,只等齊傾雲一回朝,我爹恐怕就再沒有翻身之地了。”

“如果只是想保命,我想由我出面,定可以說服靖王不再追究。”

樸敏書“哈哈”大笑幾聲,嘲弄道:“流零啊流零,你比我還天真啊!如今想要我爹命的又何止齊傾雲一個?我爹與康王失和,在朝政上貌合神離,相互制肘。以康王的精明,又怎會再留下一個如此強大的政敵?我爹至今還沒死,只是因爲康王在利用我爹罷了。”

“利用?”

樸敏書冷笑道:“太子的事就算能瞞過所有人,也絕對瞞不過康王,但是他卻對我爹的行爲不置一辭,這是爲什麼?聰明如你不可能猜不到吧?”

流零搖了搖頭,一臉不敢置信。“不可能,他們兄弟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

“皇室中哪有什麼父子兄弟?”

流零感覺頭痛欲裂,之後樸敏書說些什麼他也沒有聽清楚。

疼痛稍緩,流零懇求道:“樸少爺,讓我離開吧!我想親自去確認事實的真相。”

“……”

流零繼續道:“我最近經常感覺意識有些模糊,整個人昏昏沉沉,如此下去,我怕我真的要死了。”

“不會的,你剛纔不是還說過你是神仙,餓不死的嗎?”

“死亡的原因不只一種。”

樸敏書突然心生不安。“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也不想死,我還有心願未了。但是若繼續待在這裡,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樸敏書站起來,來回踱步,一臉煩躁,內心非常矛盾。最後怎麼也做不了決定,只好急匆匆地離開。

流零一臉黯然,但並未絕望。他剛纔在樸敏書的衣袖和裙襬上留下了血漬,如果左相府周圍有探子,就一定會注意那些血跡,再聰明點的就一定能發現他的囚禁之所。

之後幾天,流零都會在來看他的樸敏書身上留下血漬,並時不時勸說他放他離開。不過幾天觀察下來,流零確定樸敏書絕對不會放了他——至少他老爹絕不會允許。

如此盲目的等待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看着自己已經傷痕累累的手,流零感覺不到疼痛,腦中彷彿出現了一塊大石,壓住他的神經,令他連思考都緩慢了。他竭力保持清醒,卻無力地發現有很多東西正在消失。

流零暗嘲:也許自己真的要死了!但是,在最絕望的時候,心中總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很重要的人,一個很重要的約定……鼓勵支持着他活下去!

輕輕地,流零哼起了記憶中的某首歌曲:

“如果有一天

我回到從前

回到最原始的我

你是否會覺得我不錯

如果有一天

我離你遙遠

不能再和你相約

你是否會發覺我已經說再見

……

想你想你

也能成爲嗜好

當你說今天的煩惱

當你說夜深你睡不着

我想對你說

卻害怕都說錯

好喜歡你

知不知道

……

如果有一天

夢想都實現

回憶都成了永遠

你是否還會記得今天

如果有一天

我們都發覺

原來什麼都可以

無論是否還會停留在這裡

……

想你想你

也能成爲嗜好

……”

朦朧中,彷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接近,揹着光看不到臉,身形很熟悉,但絕對不是樸敏書。

流零的心“撲撲”跳動起來,眼中閃動着異彩,待身影靠近,流零用盡力氣拽住他的衣袖,臉靠在他的臂膀上,輕聲道:“雲,你終於來了!”

流零的雙眼便緩緩合上,臉上帶着絕美的微笑,已疲憊至極的他此刻終於可以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流零啊流零,在你心中,始終只有傾雲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