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山靈氣充沛,着實是個休養的好地方。唐棠在仙山上呆了三個月,身子骨已是大愈,活蹦亂跳得跟兔子似的。
她坐不住,卻還有個比她更坐不住的傢伙,那人便是石陣。
蓬萊仙山上好吃好住,日子一久,他着實熬不住。天宮他又不想回去,無事便想要往凡界走一遭。左右他最近十分想念挖玉石的日子,便尋思着找一處地方挖一挖,以緩解自己心中那股子鬱結。
其實,他最大的鬱結來源於桃花釀。
他的遁土術十分厲害。前日裡仙翁差他前去桃澤送信。信是揹着唐棠那丫頭給他的。要他親自交給桃修。
石陣不識幾個字,仙翁夫人與他說,要瞞着唐棠給她一個驚喜,要桃修備好一應物什前來提親。
他不想瞧見桃修,也不想將信送與他,然而,一想到偶爾瞧見唐棠那丫頭垂眸沉默孤單落寞的模樣,好罷……石陣告訴自己,他想念桃小軟了,正好,他腰間如意袋中的存貨也沒有了,趁此會桃澤搬幾罈子桃花釀也好。
他遁土回了桃澤。一塊石頭原身的模樣,直直從桃小軟牀底下鑽出來。那時桃修不在,只桃小軟一個,靜悄悄地躺在牀上睏覺。石陣捏了捏小傢伙,他只砸了咂嘴,復又側過身睡得熟了。
石陣十分喜歡這小娃娃,看她睡得熟,也不忍打擾,便要去洞中搬酒。
然,遁回山洞中,竟發現洞中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未留下。想着定是桃修那廝小家子氣,將桃花釀藏了起來,石陣心底憤憤然,好哇,你個小家子氣的,老頭子好心要與你傳信,你竟這麼摳門,這便怪不得我了,哼!
正想着離開,卻撞見桃修。那廝開口第一句話便嘲弄自己。
一氣之下,風風火火又遁土回了蓬萊仙山,懷裡那封原本打算只要他對自己態度好些和顏悅色一些自己便交出去的信也因此死死揣進懷裡。仙翁夫婦問及時,只瞪着圓圓的雙眼道,自己去桃澤未瞧見人,已將信仔細擱下了。
想着這麼沒臉沒皮的事兒,若被桃修那廝知曉了,指不定還會被他奚落多少回。想着,索性將信毀屍滅跡了。這麼一來,每回對着唐棠,心底便越發覺得內疚。
唉,自己那日果真還是太沖動了。
他藉着挖玉石的由頭,果真外出得勤了。卻不是挖玉石,而是聽小道消息去了。這不,很快便習得一身包打聽的好本事。凡界的四海八荒,動靜稍稍大一點的事沒有逃過他那雙耳朵的。
這日,他興沖沖跑回仙山,告訴唐棠說,小巫鎮要舉辦燈會了,自己要去,問她想不想同自己一道去瞧一瞧。這算是一種變相的補救。說到底,他二人極不容易,他確確不忍,也不敢再壞了兩人間的姻緣。
小巫鎮裡桃澤不遠,屆時,自己“以德報怨”親自將唐棠那丫頭交到桃修手裡,哼,讓他瞧瞧自己的氣度,看他還有何話可說。
當是時,唐棠聞言愣了一愣。面上十分猶豫。
見狀,石陣心下也急了,就怕她不答應,索性也不等她回答了,石陣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跑。他心下暗暗決定,不管她要說什麼,綁也要將這小妮子綁去。
如此,便出了仙山。
石陣當然不明白唐棠心中那種錯綜複雜的感情。
越是想念,便越發小心翼翼、越發怕夢會碎掉的心情。
帶着唐棠,石陣自然不能土遁。兩人捏訣跳上一朵雲,在雲端隱去蹤跡,方朝小巫鎮飄去。
他們在鎮外一座荒山上着了地。隨後化作普通人的模樣往天露河趕。
*
晚上。
天露河兩面十分鬧熱。各式的燈盞一盞一次第亮起,瞧來十分動魄驚心。木夜國的皇帝想來治國有方,比之三年以前,這裡着實熱鬧不少。
站在一堆推擠的人流裡,恍惚間,她又想起那時候幾人一起來這裡逛燈會的情景。
那時,她瞧見了有趣的對對聯,她瞧了河燈,遇見了驀然搖身一變的小乞丐初弓。自己那時候已不記得初弓了。
唐棠雙眼瞧着一個攤位,這裡已沒有對對聯的攤位了。
那時候,她還記得那雙明亮的眼睛。
初弓牛氣地橫着抹了一把鼻尖,裝模作樣怪聲怪掉與她說,
——日後混不下去了,便來西街找我。
唐棠面上綻出恍惚的笑意。自己與桃修之間的誤會大約便從那時起開始的,隨後,越來越深,越來越大,大到後來,再沒辦法跨越,自己幾近死了心。而他再度傻傻地爲自己散盡七魂六魄。
偏偏這時候,她又從風彥那裡聽到前塵種種。
幸而,自己醒來後,得知他還好好的。
還能說話,還能呼吸,還這麼……溫暖地活生生地存在着。
石陣在人羣中竄了一陣,很快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棠往天露河中瞧了一眼,河面上輕輕淺淺飄着許多燈盞。夜風那麼涼,她的心卻意外地和暖。
唐棠嘆了一氣,任自己如水草般隨着人流來回漂動。也不知過了許久。瞧見了一素白一火紅的俊挺身影,唐棠眸子一轉,只覺兩人像極了風彥穹蒼。
兩人面上皆罩着面具,很快便失去蹤跡。
焦急地轉了轉眸子,很快便又瞧見另外三人。雙子神偷,還有雙兒。她二人出落得越發嬌俏了,雙兒的個頭也竄升不少。唐棠張口正欲喚住三人,人羣中又驀然傳來一陣**。待她趁着混亂好不容易擠過去,那裡的三人早已離開了。
唐棠心下十分惆悵。
耳邊嗡嗡的,腦仁兒很疼。她雙目四下搜尋,卻再找尋不到幾人蹤跡。他們住在小巫鎮的客棧中,還是趁着尚好的和月色回去了?
唐棠有些心急,也顧不得天露河兩岸的繁華光景,腳下一轉,心裡飛快尋思着,往鎮上的客棧行去。
鎮上已多了許多客棧,唐棠挨個尋下來,最後來到蓬萊客棧。瞧着那四個金晃晃的大字,唐棠又不禁勾脣笑了笑。
然,在這裡,她還是一無所獲。
她垂眸想了想,看來幾人是趁着月色回桃澤去了。
他呢?他會不會還在這鎮上?
唐棠索性.交了銀錢,在蓬萊客棧裡住下來。又等了兩天,卻再未瞧見一個熟人。
玩了兩日,石陣終
是尋到她,要自己同他一道回去。
那時,唐棠心底亂糟糟的,不知自己心底想着什麼。她什麼也想不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搖了搖頭,她不想就這麼回去。她不甘就這麼回去。
石陣明顯瞧出她不願,或多或少知曉她心底的想法,也未多說什麼,要她一個人注意,便獨自離開了。
唐棠瞧着石陣略微佝僂的背影,並未瞧見他臉上笑出了一臉深深的溝壑,以及,雙眸中明明亮亮的精光。
晚上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想了一夜,隔日一早,唐棠仍是決定要去桃澤瞧一瞧。
風彥五人卻是不在小巫鎮上,卻也未回桃澤。逛燈會那晚,柳上飛二人收到自家師傅的密信,言辭切切,要兩人回鍾離山一趟,如此,五人商量一陣,索性都往鍾離山去了。
在桃澤待得太久,他們也無聊嘛。
唐棠按着記憶找尋到結界,捏訣開了結界,行過一片枯涸的桃林,終是遠遠瞧見老桃樹那一樹蔥綠的桃枝桃葉。
它抖了抖樹幹,漸漸化出一張老態龍鍾的臉孔。
唐棠瞧着,只覺熟悉得想落淚。
她與老桃樹打過招呼,聽着老桃樹斷斷續續將這三年來發生在桃澤的事情,終是迫不及待入了第二道結界。
她在鏡湖邊上,終是瞧見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男子。
他靠隨意靠在鏡湖邊一塊被風雨吹打得十分圓潤的山石上。一旁,跟着個小小的人兒。
老桃樹說,那便是從自己肚裡出來的小妖怪,便是她與桃修的孩子。
唐棠不敢置信。只覺命運兜兜轉轉,着實令人難料。
那一大一小背對着自己,那孩童正扭着桃修的衣袖搖擺着,嗓音軟軟糯糯的,不知在說些什麼。而他,則輕輕拍了拍那孩童,側臉上,揚了明媚的笑。
唐棠瞧着,只覺眼前真真酸楚,這酸中又又密密麻麻的甜翻騰上來,絲絲入扣。
眼前的一切正如一個恍惚的夢。
她頓了頓,終是擡起步子,輕聲朝着背對着自己的一大一小緩緩行去。
*
幾日後。
當風彥幾人緩緩歸來,遠遠地,便瞧見老桃樹上吊着一根繩子,上面正晃悠悠吊着一個娃娃。
那娃娃穿了鵝黃的衣裳,短手短腳的。粉粉嫩嫩。
正是桃小軟。
他張着一張粉嫩水潤的小嘴,眼中亮亮的,憋了一泡辛酸淚。乾打雷不下雨地嚎了幾日,瞧見幾人,桃小軟心內的委屈終如山洪爆發出來,下了兩年以來,最豪邁的一場雨。
據說,他阿孃終於回來尋他了。
據說,他阿爹輔一瞧見他阿孃,瞧也不讓他瞧一眼便將阿孃擄走,將他獨自拋在了鏡湖邊邊上。
據說,他只是覺得阿孃美,想要挨着阿孃睡,當晚便被阿爹從慕錦閣踹了出來。
據說,……
他趴在慕錦閣門外守了幾天幾夜。聽見慕錦閣中傳出各種怪異的,他聽不懂曲調。裡面鬧了多久,他便在門外鬧了多久。
而後,便被阿爹用繩子捆了起來,親自掛在了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