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琴起波瀾2

蘇子軒只要小白收了琴,心底便是肯定了幾分。昨晚那琴定是小白所彈。也是,譚先生是怎樣的才學之士,蘇子軒怎會不知?能叫譚先生請爲上賓之人,定不會是泛泛之輩。既然有機會住在蘇府,那蘇子軒怎麼說也要結交一番才行。

也不怪蘇子軒這樣的念頭,他心比天高,雖不後悔當年的決定,只是一旦有機會翻身,他定是不會錯過的。看着書案上的拜帖,蘇子軒微微愣神,心底多少有些猶豫。

這兩年蘇老夫人身子不大爽落,平日裡也是都是深居簡出,只在家裡安養就好。蘇府雖大富大貴,但只不過是商賈人家,往常走動的人也多是些商賈。蘇子軒心疼老夫人,便吩咐門房,拜帖先由他過目,能推的,便直接回了。只有那些不得已的,他才挑出來讓下人送去給老夫人。

這回的拜帖,下貼人卻是季家大奶奶,這讓蘇子軒掩不住心底的念頭,卻又有一瞬間的猶豫。

卻說季家大奶奶,也就是季如蘭的孃親,季家現任家主的正妻,從知道女兒的心思後便是頭疼得不行。

季家素來男丁興旺,到了季如蘭這一輩,只出了她這麼個女兒。季家男兒哪個不寵?就連素來不好說話的老爺子對這個孫女也是疼愛得不行。她只擔心女兒會被嬌養得不成樣子,到時候到了孃家自有苦頭吃。

好在女兒除了性子要強外,脾性倒也是極好的。府裡下人也都喜歡如蘭小姐。這讓季家大奶奶心底驕傲,但越是這樣,就連她也愈發挑剔起來。這袞州城裡的好男兒他們是反覆挑選,求親之人都快踏破門檻了,他們卻是見誰都不好。這樣一拖,就是這個年紀,若是再不出嫁,他們捧在手心的嬌嬌女可真要成笑話了。

這次帶着女兒出來,除了走親戚,叫女兒散散心外,她其實也是帶着女兒來相看知府公子莫堯的。論說起來,她同知府夫人盧氏也算是遠親,平日裡根本沒什麼走動,若不是爲了女兒如蘭,她何須跑這麼一趟?

可哪裡曉得女兒就這樣遇上了那孽緣!!

季夫人倒不曾見過蘇家大少爺如何,只是女兒一門心思只想着嫁給他,她這個做孃親的總不能不顧女兒心思,強逼着她嫁別人啊。她也不是沒勸過,以季夫人看來,蘇家兄弟是不錯,只是大公子日後定是沒功名的,而二公子卻是才華橫溢,日後由着季家扶持一把,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比起大公子蘇子軒來說,季夫人更看好二公子蘇子轅。但自家女兒那彆扭性子,她這個做孃的也沒了法子。對着旁的人,季夫人狠得下心,卻偏偏對上自己這個如珠如寶的女兒,她狠不下心啊。無奈之下,她只能親自登門一趟,若能見上大公子一面,也算不錯。

蘇子軒到底拒絕不了季家,心底也模模糊糊地念着寶書齋的那一面,也不知道有沒有那個緣分再見上一面。排開別的拜帖,蘇子軒讓初七親自將季夫人那份帖子送去給老夫人。初七心底奇怪,但也從不多問,將帖子送去老夫人處。

繡兒伺候好老夫人用了燕窩粥,初七才遞上帖子。老夫人也不是百事不理之人,這兩年大兒子做得事,她看在心裡,也算老懷寬慰。今日見是初七親自送來的拜帖,也瞭然這份拜帖的分量,接過來一看,卻是奇怪了。

季家她也是聽過的,先前子軒便跟她提過幾次,想要去袞州城看看,多少也有提起過季家。只是這季家書香門第,多是難相與的人家,之後子軒也慢慢歇了心思,可今日這季家奶奶怎麼親自投了拜帖要登門?

“繡兒,你讓下人多留心些,準備好明日季家奶奶登門。”繡兒從碧玉去了大少奶奶那兒便成了老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辦事也利落極了。聽見老夫人親自交代,自是不敢怠慢,親自下去吩咐廚子多用心。

這邊老夫人也免不得多想了季家夫人的來意,只是大兒子這頭也不曾說過什麼,叫她一個人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等繡兒吩咐好了回來,老夫人便帶着繡兒,領着僕人一同去梅園看杜如蘅。

這幾日杜如蘅身子安好不少,老夫人也算放心不少。每日都叫了碧玉過來回話,只是這會兒好幾日不曾見阿蘅,恰好她這兩日身子骨也好了不少,便帶着繡兒親自過來看。

扣兒自然不方便出來見老夫人。碧玉只說扣兒在後頭看着藥,老夫人也就信了,只拉着杜如蘅的手輕聲吩咐着什麼。杜如蘅對老夫人的慈愛感念非常,尤其自杜夫人離世後,杜如蘅便從未得長輩這般厚愛,對老夫人自然心生孺慕之情,雖口不能言,只那雙碧澄澄的眼卻是怎麼看怎麼叫人憐愛歡喜。

出了梅園,老夫人仍無法忘記那雙漂亮的眼,只嘆爲何自己的長子要這般執拗,就是不肯安下心來看看阿蘅的好。回去的路上,老夫人倒也走得慢,迎面正好碰上冬至,見她手上抱着匣子,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沉沉的,竟還帶丫鬟小廝。

這個乾女兒,老夫人起初也是存了點計較,想着跟知府交好總不差。等真見了冬至的面,老夫人卻是真心喜歡上這個丫頭。這會兒見到冬至一個人抱着東西,臉色立馬沉了下來,繡兒乖巧,連忙過去接那匣子。

“怎麼回事,那些不長眼的下人是養來做主子的不成?”老夫人的話叫一邊跟着的人連忙涌過去,就要接過冬至手上的東西。可憐冬至根本不懂老夫人爲何生氣,只是一堆人過來搶走了懷裡的琴,叫冬至有些急。

“爲何搶我的琴?”冬至這可憐孩子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倒叫老夫人又氣又笑,伸了伸手,冬至倒也看得明白,過來幾步扶住老夫人。老夫人拉着冬至的手,“你認我做乾孃,便是蘇家正正經經的小姐,這羣下人不給你臉面,便是膽大妄爲,乾孃今天幫你清理門戶,也是當得的!”

總算是把話說明白了,冬至搖了搖頭,“我去梅園送琴,不要他們送。”冬至隨了小白的脾性,說話做事都是率性的。老夫人大約明白了什麼,倒也不再問別的事,只皺了皺眉,“去梅園送琴?”

梅園住着杜如蘅,認下冬至時,阿蘅的身子也不大好,還沒來得及介紹兩個人認識,好端端的,冬至送琴去阿蘅院裡做什麼?尤其,冬至也不像是會討好人啊。老夫人牽着冬至的手到了一邊庭院,想起昨晚上迷迷糊糊聽見的琴聲,“昨晚可是阿蘅在彈琴?”

冬至根本不曉得阿蘅是誰,老夫人問了,也就如實答了,“住在梅園裡,叫什麼,冬至不知道。”老夫人想起過世的杜夫人的那手琴技,想也知道定是阿蘅了。只微微笑着,“我們冬至什麼時候同阿蘅這麼好了?”

冬至聽老夫人這麼說,便知道昨晚彈琴的就是阿蘅了,依然搖了搖頭,“不好,昨晚才見到,不過琴彈得真好聽。”冬至說話時雖同小白一般平板無奇,但那雙靈氣逼人的眼卻又透着一絲熱切,憨態畢露,讓老夫人心底歡喜非常。

全憑個人造化吧。這冬至,身世也算可憐,跟着師傅顛沛流離,卻哪曉得得了知府夫人同公子的親睞,明媒正娶嫁進知府裡,要知道青州城裡多少女兒爭破頭想要嫁給莫公子,卻不想獨獨就一個冬至。老夫人細細打量了一番冬至的面相,果真越看越歡喜。

只可惜阿蘅就比不上冬至好命了,遇上自家那個不開化的兒子。老夫人嘆着氣,“冬至既然喜歡阿蘅,那就多陪陪她,可好?”她這老婆子縱然再疼阿蘅,畢竟上了年紀,比不上她們姑娘家好說話,若是冬至能多陪陪阿蘅,叫阿蘅開心點,也算好事一樁了。

冬至依然不要下人幫自己抱琴,老夫人想着杜如蘅身子未好,下人見到若是傳出去也不好,便依了冬至,叫她一個人抱着琴去梅園。

杜如蘅整日裡待在梅園,初時養傷下不了地,這兩日爽落許多,倒也不用整日躺着。索性無事,便描了花樣開始繡帕子。扣兒起初不許,碧玉也在旁邊勸了幾句,但對上杜如蘅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兩個人誰也狠不下心來對她,只能盯着不讓她傷了眼睛。

冬至抱着琴進到屋裡,就看見杜如蘅斜靠在軟榻上繡花樣。杜如蘅只知道冬至是跟着小白來的,卻是真不知道小白和冬至是什麼人。扣兒這些天也在養傷,一步也未出過院子,倒是碧玉,每次去老夫人那兒回話,倒是見過冬至幾面,自然也知道對方的身份。

“三小姐來了。”杜如蘅奇怪碧玉口裡喚的那句三小姐,蘇府只有兩房少爺,什麼時候來了個三小姐?等碧玉輕聲將話透給杜如蘅後,杜如蘅才明白地點頭,然後衝冬至笑了笑。冬至放下琴也不準備走,只是眸光不停打量杜如蘅,許久後才發問,“阿蘅不會說話嚒?”

杜如蘅面色如常,倒是碧玉同扣兒臉色一僵,有些惱這三小姐太直接。杜如蘅點點頭,冬至也不再繼續說什麼,如常地打開琴匣,取出裡面那把碧玄琴,“師傅說送阿蘅的。”杜如蘅略一想也就知道三小姐說的師傅是誰,只是這般私相授受卻是杜如蘅怎麼也不能接受的,想要推脫,冬至卻是自顧自點了點頭,“下午我做梅花糕,送些過來。”也不等杜如蘅怎麼樣,轉身便走。

碧玉同扣兒目瞪口呆地看着離開的冬至,這邊杜如蘅卻是不自禁地摸上琴身,想到冬至眼底那一抹淺淺的溫柔,心上一暖。

至於琴,她既然還不回去,那邊收下吧。杜如蘅第一次有人送她東西,不是貪婪,卻是真的拒絕不了這點溫暖。

送了琴的人,各自都有期盼。

蘇子軒以爲琴被小白收下,即便對方不派人來請自己,總會再彈的。所以當翠兒第二次來請蘇子軒時,蘇子軒倒也不怎麼耐煩,只是蘇子軒從沒那個好脾性對個姨娘解釋什麼,連見也懶得見便讓初七打發她走。

翠兒等在書房門口,結果只等到初七讓自己回去。翠兒面上不顯,心底卻是微微歡喜的。只要少

爺不寵姨奶奶纔好。只是想到回去又要對上妙音姨娘的發難,翠兒心底多少有些發憷。她是機靈,但老這般無緣無故被妙音姨娘挑刺,是個泥人心底也會有怨氣,何況翠兒對她本就不是真心的。

只要忍一忍,總會好的。翠兒這般告訴自己,加快腳步回了妙音房裡,不多時裡頭便砸了個花瓶,翠兒出來時眼眶泛紅,只是眼底的恨意卻是真真不加掩飾。

妙音這邊自是不提,再說妙姿那邊,瓶兒乖巧,聽了妙姿的吩咐準備好吃食便在邊上伺候妙姿用膳。妙姿平素裡冷眼看瓶兒,是個老實的。自己不一定用得上,但定也不會爲了別人出賣自己,這點妙姿倒也吃的準。既是如此,妙姿也用不着對她多苛責什麼,平素裡待她倒是和善。

兩番一比較,下人間自然也就傳了開來,妙音與妙姿兩位姨奶奶,孰好孰壞自然立竿見影。

妙姿雖說不介懷妙音承歡之事,只是必得尋個好時機下手才行,自然,擔着名頭的只能是妙音。放下碗筷,妙姿看着瓶兒手腳利索地收拾碗筷,便淡淡地問了一句府裡今日可有什麼事。說來也巧,瓶兒也算是家生子,她的老子娘正好在廚裡幫傭,先前聽老子娘提過,瓶兒本也不做回事,只是聽姨奶奶問起,自然老實回話,“說是明個兒季家夫人來訪,老夫人親自吩咐下面準備了吃食。”

季家夫人?妙姿微微一笑,眼眸眯起,明明婉約的面容偏透出一抹慵懶的嬌媚味道來,瓶兒一時間看呆了眼。妙姿美目一橫,卻叫瓶兒臉頰緋紅,慌忙低下頭。妙姿從春風館裡出來,哪裡不曉得瓶兒這般是爲何,心底懊喪自己不自禁流出的媚態,只微微正了面容,揮手讓瓶兒出去。

念起瓶兒說的話,妙姿攏了攏髮鬢,卻想着自己明日自有戲看了。

冬至送了琴便回青蕪軒陪着師傅。

小白倒也算難得安分,不往外頭溜達,只住在青蕪軒的客房裡。冬至只是擔心等自己嫁給莫堯,便很難見到師傅,是以這段時間恨不得寸步不離纔好。小白同冬至算起來也算是爺孫輩的,又是自己一直帶在身邊的,自然沒有那麼多規矩。

莫堯來蘇府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自是胸口悶火,卻也知道冬至對師傅的情誼,不敢發作。照着規矩,對小白行禮後,莫堯火辣辣的眸光便錐子似得扎到冬至身上,饒是冬至也被盯着混不自在。小白淡淡地看了一眼冬至,眸底總算是有了一抹淺淺的軟色,“去吧。”冬至卻因爲小白這樣一句話白了臉色,連忙過去依着師傅,只擔心小白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小白輕輕揉了揉冬至的發,想着應該是快了,若到時候冬至怨他,他也是不後悔的。只是見到這一刻冬至的緊張,小白免不得回想,是否自己做得太過分,才叫冬至這般不安。

“晚上我想吃鹽水蝦。”

因一句話而起波瀾,同也因一句話而心安。莫堯在邊上心底酸澀,卻只能急急地拽着冬至的手走到外頭。

蘇府在蘇子軒之前也算是城裡有名的書香門第,這宅院幾代人修葺下來也是別有風味。莫堯離了小白的跟前,自然不在乎旁人怎麼看。冬至偏生也是個妙人,比莫堯更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兩個人倒是一樣討厭一堆人,避開人到了假山後頭,莫堯一發力,抱着冬至跳到假山上,花木掩映,外人倒是半點也瞧不見。

冬至想到小白對阿蘅的不同,想着莫堯應該比自己懂些,歪過頭,也不管膩歪在自己邊上的莫堯,“師傅同我昨晚一塊兒聽琴了。”見莫堯臉色不鬱,冬至還算機靈了些,記得莫堯最不喜自己去聽梅笙公子彈琴,忙又加了一句,“聽阿蘅的琴,比梅笙公子的還要好聽。”

莫堯一愣,然後又笑了。這傻丫頭,總歸不通人情,自己明明介懷的是她同師傅之間太過親厚,哪曉得這丫頭竟又扯到梅笙身上。不過總算不負他一番苦心,到底是通了一竅。只是想起冬至說阿蘅彈琴,面色微正,“阿蘅?杜如蘅?蘇家大少奶奶?”

這問題,算是白問了,冬至哪曉得阿蘅是誰,根本沒人跟她說過,她又主動問起,誰會特意提杜如蘅是誰?老夫人只當冬至是知道的,下人也都明白杜如蘅這個大少奶奶是不討喜的,自然沒人敢自討沒趣,湊到半生不熟的冬至面前多舌。

“住在梅園。”冬至望着莫堯,莫堯自然肯定了冬至嘴裡的阿蘅就是那個梅笙心底的人了。莫堯倒也不含糊,“她彈琴比梅笙還好?”

冬至有多喜歡聽琴,莫堯也是知道的,若冬至說杜如蘅的琴彈得比梅笙好聽,那便是一定的了。沒想到這個啞巴竟真有這樣高超的琴藝,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聽上一曲,若是真的,那配梅笙倒也是真真妥帖極了。

“師傅對她,不一樣。”冬至這話一出,莫堯還未從瞎想中回過神,便差點摔下假山,抓着冬至的手,傻呆呆地問,“什麼不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