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眉到這個時候, 心裡還是覺得,自己聾了,白龍女是最大受害者。
沒辦法, 她太愛白龍女了, 愛她超過了愛自己。
郝斯年對她無話可說了, 陷入愛情的女人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三個人在這個夜裡, 都是滿腹心事, 折騰了一宿天明。郝眉趴着根本沒睡,天一亮就自己爬起來,護着頭慢慢地穿了衣服鞋子。白龍女在院子裡叮裡哐啷收拾着東西, 指揮着人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車上搬。白龍女信奉窮家富路的道理,出門在外, 花錢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 不方便的地方也有很多, 一定要能多帶多帶,免得路上用不到不方便。
郝眉覺得很新奇, 搬傢俱這麼吵鬧,她居然真的一點也聽不見,還算是勉強睡着了。她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哦,原來自己聾了。
白龍女做加法, 郝斯年就做減法, 把他覺得真的用不到的東西拿下來, 比如說那個碩大無比的桐油澡盆。我的媽, 出門在外, 還指望在哪裡用得上這個東西嗎?
郝斯年拿一件東西下來,白龍女就不高興地跟他辯解, 後來情緒呢很不好,說話開始難聽起來,最後一邊哭一邊跟郝斯年吵。
郝眉聽不見他們說什麼,有心去勸架,可是又自己攔住了自己。她去勸什麼架?她一句話聽不到,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吵什麼,怎麼勸,勸什麼?
郝眉最後很沒勁地自己一個人坐在地上,自怨自艾。
日上三竿的時候,白龍女總算勉強收拾好了東西,跟郝斯年達成初步共識。郝斯年這纔有空去找郝眉,他準備進屋去喊郝眉起牀,沒有想到郝眉居然自己起來了,一個人坐在一邊的空地上發呆。
他走過去,拍了拍郝眉的肩膀,說我們走吧,郝眉聽不懂,於是他只好指手畫腳地比劃着一邊停着的馬車。郝眉這才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來跟他一起走。他心想,這可真不方便,得想個法子交流才行。
郝眉深深地看了白龍女一眼,她把白龍女拉到邊上來,確認過自己離別人很遠了,儘量用最小的聲音對白龍女說偷偷話。
郝眉聽不見,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到底多大,白龍女聽見了沒有,別人聽見了沒有。白龍女看着她,郝眉努力扯出來一個笑,又抱了抱她,這纔跟她告別。
郝眉轉身上了馬車,坐在車廂裡,眼淚水就開始流,不停地流。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她撲在堆在車廂角落裡的被褥上,無聲地痛哭。
馬車緩緩地開始行駛,郝眉明顯感到它在前進。郝眉不敢掀開簾子去看後面的白龍女一眼。
因爲她對白龍女說的偷偷話是——我們分手吧,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一方面希望白龍女聽見了,白龍女跟自己分開,好讓白龍女不必跟自己一個聾子在一起。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白龍女沒聽見,白龍女還能回來找她。在愛情面前,她自私又無私,一方面想白龍女好,但另一方面又想自己好。
白龍女會回來找她嗎?郝眉不知道。她把這個選項交給老天爺,她把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未來交給未知的命運,期望冥冥之中的力量能爲她安排出來最好的結果。
愛情是矛盾的,郝眉曾經只感受過愛情的甜蜜,今天卻第一次被愛情狠狠地傷害了一把。好奇怪,明明是她提出來的分手,明明她已經思考了很久,爲什麼,爲什麼還會這樣感到心痛呢?
她撲在被子上淚如雨下,一會兒就感覺整張臉附近的被褥的溼噠噠的。
可郝眉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彷彿打算用淚水給被子洗把澡。
郝斯年在外面騎着馬帶路,郝眉坐一輛車,後面帶着一車東西,踏上了求醫的道路。
講實在話,郝斯年其實沒有目的地,他根本不知道哪裡有可能給郝眉治好耳朵的醫生。他只知道,就在漠北城,郝眉的耳朵肯定是沒有希望的。必須走出來,走到外面廣袤的世界去,郝眉的耳朵纔有治癒的可能。
他騎着馬,回頭望他居住了十幾年的古老城池。心裡不說有些難過是不可能的,但他更多的,是寬慰,一種逃出生天的欣喜。
他拍了拍馬,略微加快了速度,帶着郝眉,順着官道,去往下一個城市。說不定那裡有妙手回春的醫生,能給郝眉的耳朵一次新生。
郝斯年帶着郝眉外出求醫問藥的消息當然逃不過遠在天邊的肅帝的耳朵,與郝斯年對婚姻之事避而不談的態度不同,他跟白龍女郝眉是一路人,快要急死了,想結婚想瘋了。
他天天數着日子等郝斯年成年好結婚,任何可能會妨礙到他婚期的事,哪怕再小,也成了他的頭等大事。
郝眉居然耳朵聽不見了,還沒有什麼治癒的可能,郝斯年居然要帶着她去四處尋醫?
這可不得了,萬一郝眉的耳朵永遠也好不了了呢?那不就耽誤了他結婚的日子了嗎?
這可不行!
肅帝在京城貼了皇榜,重賞尋醫,求靈丹妙藥。只要能治好他妹妹的耳朵,有黃金百兩相贈。
錢多錢少這倒是沒什麼,最重要的事是,這錢是皇帝贈送的,而且被皇帝接見並且能治好這樣的難題,是多麼風光無限的一件事啊!於是無數的名醫聞訊趕來長安,肅帝這時候才非常有底氣地給郝斯年送了信,請他把郝眉帶到京城來,京城有許多了不起的名醫排隊等着給郝眉治病。
於是郝斯年就帶着郝眉來到了長安,果然遍地是名醫。在治療的作用下,郝眉頭上的淤血漸漸散了,郝眉的聽力也在逐漸恢復。
本來郝斯年因爲噩夢的緣故,對朱瑄的感情大打折扣。他這輩子對朱瑄的感情本來就沒有上輩子那麼深厚。很多的時候實際上只是對朱瑄只有那麼一點好感,頂多就是喜歡,愛絕對談不上。現在朱瑄雪中送炭,郝斯年心裡之前扣掉的分一點一點又給加了起來,他又挺喜歡朱瑄了。
朱瑄心裡樂開了花,只覺得蔓蔓這傷受得好受得妙,幫了他一個好大的忙。本來郝斯年對自己愛答不理的,現在也願意給自己迴應了,感覺真不錯。
郝斯年進了京,朱瑄怎麼可能還成天跟摺子浪費時間?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櫃,把事情慢慢交給內閣去做,帶着郝斯年成天去這裡賞花,那裡泛舟。
一開始郝斯年還有些江湖義氣,不去跟朱瑄兩個人雙宿雙飛,還記得陪郝眉一起治病。後來郝眉的耳朵一天好過一天,郝斯年也懶得陪着她無聊傻坐着了,天天跟朱瑄兩個人鬼混,不知道跑哪裡去玩。
郝眉的耳朵漸漸好了,心裡的愁緒卻一天比一天更多。她看着郝斯年跟朱瑄兩個人在一起,心裡難受,老是想起她的白龍女。
人天生喜歡後悔,喜歡馬後炮。郝眉現在不是聾子了,就忍不住成天地後悔,當時不該跟白龍女分手的。
她心裡老是喜歡假如假如,假如當時她沒有跟白龍女講分手的話,而是要白龍女等她,現在她是不是就有臉面回去見白龍女了呢?
假如她再厚臉皮一點,就這麼回去求複合,白龍女會不會答應呢?
假如,唉,哪裡有什麼假如?
郝眉今天結束了治療,回了宮休息。
有人問,她怎麼住在宮裡呀?廢話,郝斯年住宮裡啊!
有人說了,郝斯年還不是皇后呢,住在宮裡這於理不合。
可拉倒吧,朱瑄怎麼可能讓他住在外面,外面哪能有宮裡奢華?朱瑄一早就給郝斯年準備好了椒房殿,還動了私人小金庫整了金屋用來藏嬌。再說了,朱瑄的房子就是郝斯年的房子,別人可不許亂說一句。再怎麼於理不合,到朱瑄這裡也得合。
朱瑄跟郝斯年不在家,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郝眉在宮裡是前呼後擁氣勢如雲。她擡擡眼皮子就有人給自己把事情辦得好好的,甚至都不用她開口說兩句。
郝眉閒來無事,就在宮中閒蕩,身後跟着烏泱泱一隊宮人。她忽然聽見兒童的嬉笑聲,心中一動,只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
她擯退衆人,自己分花拂柳,往兒童笑聲那裡走,只見一個美貌的宮裝婦人,帶着一個六七歲的頑童在池水邊餵魚。
郝眉一眼就認出來了,那不是她上輩子的兒子——朱念慈嗎?
這個婦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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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眉如遭雷擊,她手腳冰涼,怎麼回事?
真相一下子打開在她面前,郝眉有些措手不及。她反應不過來,怎麼回事?
她匆忙回身,卻不想一腳踏空,一下子撞上了身邊的柳樹。
郝眉心神不定,竟然這麼一撞,就暈了過去,可見她今日受到了多大的驚嚇。
郝眉良久沒有動靜,原來跟着她的宮人們可不敢再讓她閒庭信步,連忙上來尋找。竟然在一棵柳樹邊發展了暈倒的郝眉,自然是嚇得魂飛魄散魂不附體。喚人的喚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各個使出渾身力氣,可不敢讓她有所閃失。
郝眉暈暈乎乎地,心裡朦朦朧朧地想,這場景好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