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出了很多汗,向南依感覺自己的額頭冰涼一片,約莫着溫度是徹底降下來了,於是心裡便有些不安分了。
搭在被上的手指相互摩擦着,她猶豫再三才試探着開口,“我感覺……我已經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應該可以出院了吧?
顧安塵是多聰明的人,再加上他對向南依的瞭解,隨意瞟一眼就將她心裡的小九九猜的一清二楚。
斂眸,脣角輕揚,“想出院?”
向南依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見她一副巴不得馬上就離開醫院的樣子,顧安塵有些無奈的輕笑。
不過回家也好,熟悉的環境也能讓她休息的更好些。
真要是晚上高燒再反覆的話,叫景琛來家裡也是一樣的。
“你先躺一下,我去找景琛。”
“嗯。”
扶着向南依躺回到病牀上,顧安塵幫她掖好被角之後,才悄然走出了病房。
剛一開門,他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歐景琛。
悄無聲息的掩上了病房的門,顧安塵眸中的溫柔之色盡褪。
“沒有好轉嗎?”見他一臉陰鬱,歐景琛不禁開口詢問。
“溫度已經降下來了。”
“那你這是……”
輕推了下眼鏡,歐景琛的目光中帶着一絲探究。
除了事關向南依的身體,應該不會有別的事情讓眼前這位大少爺露出這副表情了吧!
“景琛,心理學上是不是有一種疾病,叫幽閉恐懼症?”顧安塵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的可怕,下顎緊緊繃着。
“對。”
“我懷疑……”頓了頓,顧安塵眉頭一皺,“小一有這方面的心理疾病。”
聽他這樣說,歐景琛的臉上沒有絲毫驚訝或是意外的神色,好像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事實上,他心裡的確早有猜想。
之前向南依被誤鎖在教室裡那次,顧安塵將她帶回家的時候,歐景琛也在,他當時便覺得她的反應不對勁兒。
正常一個女孩子就算是害怕也絕對不會嚇成那個樣子,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並不能就此定下結論。
現在聽顧安塵提到“幽閉恐懼症”,歐景琛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爲什麼這麼說?”
擡眸望向房間裡的向南依,顧安塵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的響起,“昨晚家裡忽然斷電,小一的反應很反常,幸好她同學也在,她纔沒有像上次那樣,但還是被嚇到了,夜裡睡得很不安穩。”
“就我所知,幽閉恐懼症是指對一些密閉空間產生的強烈的緊張感和排斥情緒,像是電梯、車箱或者機艙這些地方。”歐景琛微微皺眉,“向南依出現在這些地方的時候,有明顯的緊張感嗎?”
仔細回憶了一下兩人相處的細節,顧安塵十分肯定的回答,“沒有。”
不管是乘電梯或者是坐車,小一都表現的很正常,除非車速太快,她纔會有些害怕。
“但是……”想到了什麼,他又補充道,“如果這些空間沒有光,或是比較幽暗的話,她就會變得沒有安全感。”
“這樣看來,應該不是幽閉恐懼症,而是別的。”轉頭看着顧安塵冷硬的側臉,歐景琛接着說,“你想怎麼做?”
他的話音落下之後,顧安塵許久都沒有開口。
沉默……
蔓延開來,重重的壓抑在人的心頭。
歐景琛耐心的等着,他知道顧安塵在猶豫。
這個素來在生意場上殺伐決斷的男人,難得舉棋不定。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歐景琛才聽到顧安塵的聲音清冷卻異常堅定的響起,“幫我聯繫一名心理醫生。”
“好。”
“有一點,我不希望讓小一覺得她自己是個病人。”
點了點頭,歐景琛表示理解,“我明白。”
想到了什麼,他有些猶豫的看向了顧安塵,“安塵,你要知道,有很多的心理疾病都是由於童年陰影造成的……”
後面的話,歐景琛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知道顧安塵會明白的。
一旦開始治療,就以爲要插手向南依的過去,而她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他能接受,但就怕她自己承受不住。
猛地閉上了眼睛,顧安塵插在西裝口袋裡的手緊握成拳。
最終,還是堅定的點頭。
原本他們在一起之後,一切都漸漸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她的話漸漸多了起來,雖然面對陌生人還是少言寡語,但至少在他面前,她比之前活潑多了。
甚至他已經快要忘記她從前的沉默和憂鬱……
直到今天白芮告訴他昨晚的事情,他才恍然發覺,他沉浸在甜蜜中太久,差點忽視了她背後的黑暗。
那些陰霾,他會幫她一點點除去。
不管發生什麼,他都會陪着她。
*
剛坐上韓諾的車,白芮就想起了一件事。
她記得元旦那晚她吐在他車上了,這麼快就洗乾淨了?
他這幾天不是感冒了一直在家休息嗎,怎麼還有精力去洗車……
白芮本來是有點好奇的,但想到自己是始作俑者,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嚥了回去。
說不定他都已經忘了那晚的事情了,她這一提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然而……
“不用擔心會有異味,這是另外一部車。”韓諾的聲音適時響起,狀似不經意的提醒着白芮那不堪回首的經歷。
“……”
暗戳戳的瞪了他一眼,她不甘示弱的輕嘆,“你這麼多金,也難怪人家惦記。”
“你說什麼?”
“別裝了,你敢說你不知道小依她堂姐喜歡你?”白芮瞄了他一眼,語氣促狹。
輕輕抿起脣瓣,韓諾沒有回答。
收回視線,白芮扒着車窗看着外面的街景,“你幫我一次,今天用我擋槍一次,我欠你的人情這就算扯平了哈!”
她說的漫不經心,韓諾卻聽的很認真。
擋槍?
想不到她看起來大大咧咧的,腦子倒是不算笨。
“何以見得?”韓諾笑的溫和,臉上絲毫沒有被人戳破計謀的尷尬和不安。
“你故意把我支走,你當我看不出來嗎?”白芮一臉傲嬌的望着他,“小依她堂姐看我那個眼神兒,完全就是正房看小三的仇恨目光,隨便一想就知道你都和她說什麼了。”
雖說她也是近來才和韓諾聯繫的頻繁了些,但這並不影響白芮發現他是一個謹慎到極致的男人。
以前他稱呼她,永遠都是客客氣氣的一聲“白小姐”,就算那晚去他家借宿,她說讓他喊自己“小白”,但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他永遠都是直接用“你”開頭。
所以,剛剛當着向如萱的面兒,當韓諾那聲熟稔親切的“小白”一出口,白芮就知道不對勁兒了。
再加上在病房裡的時候,向如萱一直落在他們兩人身上探究的目光,已經足夠她腦補出一場狗血的言情劇了。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也“參演”了。
聽她分析的頭頭是道的,韓諾的眼中不覺閃過了一抹讚賞。
“謝謝你沒有拆穿我。”韓諾狀似真誠的道謝。
“還人情嘛,應該的。”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和她說是我單戀,並沒有說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他利用白芮讓向如萱知難而退不假,但也的確沒打算給前者帶來困擾。
而且比起說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還是說他單相思效果更好。
但是白芮聽到他這樣講,卻用像是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他,讓韓諾微微皺眉。
她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從來沒撒過謊啊?”
明顯質疑的語氣讓韓諾挑眉,未置一詞。
撒謊嘛……
他通常把這稱作,戰鬥策略。
後來,韓諾就用他自創的這種“策略”,爲白芮好好戰鬥了一把。
當然現在的她還遠遠沒有意識到,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不是不會撒謊,而是他撒起謊來,連他自己都相信。
見他不說話,白芮不禁輕嗤了一聲,“就我這個形象,你和人家說你單戀我,你覺得她會相信嗎?”
“哦,她信了。”
“……”
攤了攤手,白芮一臉無語,“我就覺得她看起來沒小依聰明,果然是這樣。”
連這麼明顯的謊話都看不破,那位小姐姐該不會是個傻白甜吧?
比起白芮一直在糾結向如萱的智商問題,韓諾倒是爲她剛剛的那句話感到不解。
什麼叫……
就她那個形象?
韓諾總覺得,白芮這句話裡透着一些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自卑。
但這可能嗎?
堂堂豪門千金,居然也會有自卑的一面。
微微斂眸,韓諾掩住了眸中的思緒。
接下來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麼再說話,下車的時候,白芮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麼,丟下一句“等我一下”就匆匆跑進了公寓。
韓諾依言坐在車裡等着,不一會兒見她提了一個行李箱走了出來。
他下車接過,放到了後備箱裡。
“這是小依的東西,昨天剛收拾好的,我不知道有沒有她要帶回A市的,你幫忙送到你家boss那去吧,免得她因爲感冒稀裡糊塗再給忘了。”
“好的。”
“那就謝啦!”擡手捶了韓諾的肩膀一下,白芮轉身“蹦蹦噠噠”的走了,徒留男人獨自在凜冽的寒風中凌亂。
*
辦好出院手續之後,顧安塵就直接帶着向南依回了家。
她的體溫雖然恢復正常了,但身體多少還是有點難受,到家沒一會兒就又躺在牀上睡着了。
韓諾把她的行禮箱送過來的時候,她正在臥室裡睡得昏天暗地。
顧安塵隨手把箱子放在了牆角,然後就又回了廚房煲粥。
把飯做好之後,他看了眼時間,想着要不要叫向南依起來吃點東西再休息,目光不經意間落到那個行李箱上,他單手提着便上了樓。
悄聲走進了臥室,顧安塵見向南依睡得正熟,便沒有打擾她,索性直接走進了衣帽間。
他以爲她的箱子裡裝的是衣服,便想着幫她整理出來好了,誰知都是一些畫紙和畫具,不過他的目光卻被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吸引。
留學申請?!
一頁一頁的翻看下去,顧安塵的眸色一點點變涼。
她要出國……
爲什麼沒有告訴他?
掃了一眼末頁上簽寫的日期,已經是10月份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她雖然沒有明確答應和他在一起,但已經開始嘗試着接受他。
就算當時她沒必要徵求他的意見,那麼現在呢,他們已經在一起了,甚至連訂婚戒指都已經戴上了,她爲什麼隻字不提?
不該猜疑的,他應該相信她。
於是,顧安塵在心裡幫向南依找了無數個理由,但每一個都漏洞百出。
他根本就沒辦法說服自己!
英氣的眉緊緊皺着,顧安塵漆黑的眸微微眯起,眼底一片深沉,漸漸蓄起了墨色的風暴。
被忽視、被遺忘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他甚至像把她從睡夢中叫醒,質問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最終,他只是緩緩的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把被他捏皺的頁腳撫平,放回了它原本的位置,合上箱子,拉好拉鍊,就像他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那份文件一樣。
任由懷疑盤桓在心間是最要不得的做法,顧安塵很清楚這一點。
就像當初他告訴她那樣,有什麼疑問,她可以直接來問他,而不是自己憋在心裡猜疑,他自己當然也要做到。
但現在並不是談這件事情的好時機,她正生着病,她二叔又出事了,明天學校又有考試,他不該再讓她分心。
反正都已經被瞞了這麼久了,也不差這幾天。
等她忙完了……
再說吧!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顧安塵擡眸注視着落地鏡中的自己,直到眸中的清冷之色盡褪,他才悄然走出了衣帽間。
他要掩飾自己的情緒,不然小一那麼敏感,一定會發現的。
坐在牀邊望着她的睡顏,他的脣微抿着,溫熱的大掌輕輕撫過她紅潤的臉頰。
“小一,醒醒。”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她嫩滑的臉蛋,有些愛上了這樣的觸感,忍不住又多捏了幾下。
“嗯……”
睡夢中被人打擾是一件很令人崩潰的事情,好在向南依沒有起牀氣,就是剛醒的時候人會有些迷糊,特別好騙。
“我熬了粥,你起來喝一點。”
她被他連人帶被抱起,軟軟的倚在他身上,讓他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想要她……
但是偏偏,不能要她。
依着向南依現在的這個身體狀況,估計等他折騰完,她就又得去醫院掛鹽水了。
頗爲鬱悶的嘆了口氣,顧安塵果斷扼殺了心裡邪惡的小火苗。
擁着向南依下樓去吃飯,走過衣帽間門口的時候,他的腳步微微頓了下,還好她剛睡醒有些迷糊,並沒有察覺到。
吃飯的時候,顧安塵忽然想起在醫院時向如萱對向南依說的話,心下微疑。
他記得她說,讓小一假期別再打工了……
可是就他所知,小一除了接單畫油畫之外,並沒有兼職別的工作。
難道,向如萱他們家並不知道小一假期是去找她爸爸了?
“怎麼了?”察覺到他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向南依好奇的問道。
見她問起,顧安塵本來打算敷衍過去,可隨即一想,還是坦言道,“你假期去法國的事情,向如萱他們不知道?”
聞言,向南依微怔,然後點了點頭。
這件事情,她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二叔他們。
不管是爸爸聯繫她,亦或是有關他的近況,她從來都沒有對他們提起過。
“爲什麼?”
“顧安塵,你聽說過水蛭嗎?”她不答反問。
那是一種吸血的生物,一旦吸附在皮膚上,不飽餐一頓,它是不會離開的,而你越是拉扯,它就會吸得越緊。
她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有關水蛭的節目,腦海裡瞬間浮現的就是二叔家人的面孔。
永不知足的索取,卻毫無感激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