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走進客廳,顧安塵轉了一圈兒並沒有發現向南依的身影,反倒是又被顧青梧給調侃了一遍。
“呦……大少爺病好了……”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中的揶揄之色再明顯不過了。
“姑媽有看到小一嗎?”
“她不是幫你倒水去了嗎,沒在樓上?”
搖了搖頭,顧安塵臉色微沉的轉身離開。
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裡莫名的覺得發慌,很想下一秒就立刻見到小一,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徹底的安下心來。
見他一副“相思”難耐的樣子,顧青梧失笑着搖頭嘆息。
男人單身太久可真不是什麼好事兒,這一旦得了個寶貝在身邊,簡直就恨不得把人家裝進口袋裡走哪都帶着。
顧安塵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自家姑媽扣上了“妻奴”的帽子,不過估計就算他知道也只會淡笑不語,並不放在心上。
更何況現在,他滿心都惦記着向南依,根本沒精力去理會別的。
又去廚房轉了轉,結果還是無功而返。
從一樓到三樓,從屋裡到屋外,書房、浴室、庭院……可是哪裡都沒有看到向南依,時間越長,顧安塵越覺得不對勁兒。
顧青梧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已經見他樓上樓下走了好幾趟了,心裡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安塵,你這是怎麼了?”
“小一不見了,我一直沒看到她人。”
“不見了?!”
聽到他這樣說,顧老爺子也一臉費解,“丫頭一個人跑出去了?”
“沒有,她下樓來幫我倒水,可是一直沒回去。”
“問問老陳他們,看看剛剛瞧見小依丫頭沒……”
“陳阿姨一直在廚房,但根本就沒在那見到小一。”俊眉緊緊的皺着,顧安塵的眼底一片冷沉。
他微微斂眸,仔細想着可能發生的情況。
依照他對小一的瞭解,她絕對不可能在沒有告訴他的情況下就獨自離開,而且爺爺他們一直在客廳,她如果出去的話,他們肯定會看到的。
也就是說,她現在肯定還在別墅裡,是在哪裡暈倒了嗎?
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拿起座機撥通了向南依的電話,可隨着回鈴音一聲聲的響起,顧安塵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如果小一還清醒着,她腕上的手環應該會有反應纔對。
就在他滿心焦急的準備掛斷電話時,回鈴音的聲音卻忽然消失了。
電話被接通了!
“小一?”顧安塵開口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在哪?”
可迴應他的,卻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他送給小一的手環是寰宇最新設計研發出來的一款,手環本身就可以作爲藍牙耳機接打電話,她知道怎麼用。
爲什麼不回答他?
拿着電話聽筒的手不斷的握緊,顧安塵的背脊挺的筆直。
“小一,你在聽我說話嗎?”
“顧、顧安塵……”微弱到極致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甚至輕到不易察覺,“好黑……”
向南依細弱的聲音隱隱傳來,帶着明顯的顫抖和恐懼。
那一刻,顧安塵的呼吸都凝滯了。
黑暗!
能困住小一的,只有這個。
“別怕,我馬上過去。”說完,顧安塵扔下手裡的電話,轉身就朝着地下的酒窖跑去。
整棟別墅,除了負一層的酒窖之外,沒有別的地方能帶給她恐懼的黑暗了。
雖然他不知道,小一怎麼會忽然跑到酒窖去,但現在他已經沒心情去關注那些了。
匆忙跑到了負一層,顧安塵急促的喘息着,看着緊閉的實木大門,他寒着一張臉擡起腿,“砰”地一聲就把門踢開了。
一室漆黑,沉重的壓在人心上。
僵硬的邁出腳步,似乎他每走一下,都有一把刀狠狠的刺進他的心裡。
四周都是黑壓壓的酒駕,酒窖的正中間放置着一張品酒桌,桌腿那裡蜷縮着一道身影,清瘦羸弱,楚楚可憐。
漆黑的眸瞬間凝住,顧安塵幾步走到了她面前。
才伸出手準備將她抱起,就見向南依雙臂抱膝,猛地朝後面瑟縮了一下,明顯抗拒的姿態。
“小一,別怕……”異常溫柔的語氣,他像是怕驚擾到她的樣子。
他試探着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感覺她的指尖不停的顫抖卻猶豫着沒有躲開,他才拉着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小一,是我。”
門外明亮的光線照射進來,讓向南依下意識的微眯起眼睛。
她緩緩的擡頭望向顧安塵,清麗的臉上佈滿了淚水,微長卷曲的睫毛掛着晶瑩的淚滴,渙散的眸光漸漸聚焦。
眼前是男人擔憂關切的一張臉,她的掌心覆在他的頰邊,帶着些微的涼意。
那麼熟悉的面孔,是她的顧先生。
意識昏沉的倒進顧安塵懷裡時,向南依眼睫上的淚珠隨之落下,剛好滴在了他的手上,像是墜入心湖,漾起層層漣漪。
人的一生中,在某些時候必須低頭、某些人也必將失去,某些東西命中註定不能長久。
可是呀……
在第一千個選擇之外,還是會有第一千零一個可能。
有一扇門被人從外面打開,然後有光照進來……
*
顧安塵抱着向南依走出酒窖的時候,顧青梧和老爺子他們都等在外面,見她居然暈倒了,心都跟着吊起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
“酒窖裡沒開燈,她很怕黑。”說着,俊眉隨之緊緊皺起。
是他的錯,就不該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哎呀,酒窖的燈壞了,這幾天總是忽閃忽閃的。”陳阿姨恍然驚歎,而後臉色不虞的朝着老陳抱怨道,“我早就跟你說燈壞了,你要是早點修好不就沒這事兒了嘛!”
“對不起少爺,這事怨我,的確是我這幾天給忙活忘了……”
沉默的掃了老陳一眼,顧安塵的眸光幽暗的可怕,但最終他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誰都不怪,是他不好。
以後,他會好好守着她的,絕對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用不用叫醫生來看看?”見向南依似乎被嚇得不輕的樣子,顧老爺子當時就覺察到了不對勁兒。
“不用。”
醫生解決不了小一的問題,心病還得心藥才能醫。
“先帶她回樓上休息吧……”看着向南依臉上明顯的淚痕,顧青梧的眼中明顯帶着一絲擔憂。
她這個情況,向書禮知道嗎?
朝他們輕點了下頭,顧安塵就穩穩的抱着向南依準備上樓回臥室,卻沒想到在一樓的時候迎面碰到了許妍姍。
“南依怎麼了?”
看都沒看她,顧安塵徑自饒過她就上樓去了。
許妍姍有些尷尬的站在原地,不明白他爲什麼忽然擺臉色給她看。
顧青梧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於是就主動對她解釋道,“酒窖裡的燈壞了,剛好小依在裡面,她有點被嚇到了。”
“她是在酒窖裡被嚇到的?!”
“嗯。”明顯看出許妍姍的神色有些不對,顧青梧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有什麼不對嗎?”
“是我……是我讓她幫忙去酒窖拿瓶紅酒出來的……”
一聽這話,在場的幾人紛紛色變。
鬧來鬧去,居然癥結在她這兒!
“本來我是去酒窖拿晚餐要喝的紅酒,可是臨時接到了一通客戶的電話,說是有一封郵件等着回覆,我剛好在樓梯上碰見南依,就拜託她幫我去取一下,但我不知道她膽子那麼小。”許妍姍惶惶不安的解釋着,神色十分懊惱。
“安塵說她有點怕黑,所以纔會出了些小狀況。”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顧青梧仔細回憶一下剛剛向南依的狀態,她覺得那孩子可不僅僅是“有點”害怕的樣子。
等晚一點,要不要打電話告訴向書禮這件事呢……
“顧阿姨,南依她沒什麼事吧?”
“應該不會有事,安塵會陪着她的。”
“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她怕黑,否則肯定不會讓她去的。”許妍姍自責的皺緊了眉頭,眸色擔憂的望向樓上。
一臉沉鬱的坐在沙發上,顧老爺子的目光滿含威壓的落到她身上。
片刻之後,他才緩緩移開了視線。
最好小依那丫頭沒什麼事兒,不然安塵就能鬧騰的雞犬不寧。
顧家的人要是護起短兒來,那可個個兒都是蠻不講理的主兒。
*
抱着向南依回到臥室,顧安塵剛把她放到牀上,誰知她的手就緊緊的揪住了他身上的襯衫,骨節都隱隱泛白。
她還在害怕,他知道。
動作輕柔的將她摟進懷裡,他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直到感覺她的身子不再那麼緊繃。
這是第二次,他目睹了她對黑暗的恐懼。
比起第一次稍好些的是,她至少還能認出他,還能接聽他的電話。
可是小一……
你究竟經歷了什麼,爲什麼會對黑暗有着這樣濃烈的恐懼?
難道真的要像那個人說的那樣,只有讓你再一次重回兒時的“噩夢”,才能真正解開壓在你心頭的那層陰雲嗎?
幽幽的嘆了口氣,顧安塵擁着她的手臂不自覺的收緊。
感覺到她就在自己懷裡,他剛剛劇烈跳動的一顆心纔算變得安靜。
掌下是她烏黑柔順的一頭長髮,發間隱隱飄散着淡淡香味,夾雜着她本身的清甜氣息,是他一貫迷戀的味道。
很甜,會讓他覺得有一絲安心。
他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女孩子,把整顆心都系在她身上。
似乎遇見她以前經歷過的一切,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在擁抱她的這一刻煙消雲散。
想到能夠擁有她,他就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融化了。
像是整個房間都被人塗滿了奶油,從裡到外都是甜。
但是現在,甜蜜中卻帶着一絲苦澀。
她的確是爲了他,走出了心底那個陰暗的牢籠,可是,陰雲還在,從未消失。
“小一……”
叩叩——
敲門聲忽然響起,打斷了顧安塵剛剛出口的話。
“安塵,陳阿姨爲南依熬了一點安神的湯,讓我給她送上來。”
“進。”
冷冷的一個字,沒有其他的話。
得到應允之後,許妍姍才悄聲推門走了進來,像是擔心驚擾到他們的樣子,“陳阿姨說最好趁熱喝,效果會比較好。”
“嗯。”
“安塵……”她滿臉歉意的低下頭,像是有些難以啓齒。
“沒事的話,請你出去。”
見他冷聲下了逐客令,許妍姍的眼中閃過一絲難堪,但還是忍住奪門而逃的衝動站在了牀邊,“對不起,是我讓南依幫忙去酒窖拿酒的,但我並不知道她這麼怕黑,真的很抱歉。”
硬着頭皮說完了這段話,她便深深的低下了頭。
臥室中很安靜,她的話音落下之後,顧安塵好一會兒都沒有開口,就在她有些疑惑的擡起頭時,卻見他神色專注的輕撫着向南依的臉頰,眸中充滿了柔光。
可等到視線轉向她時,黑眸便佈滿了冷芒,“說完了嗎?”
她微怔,而後愣愣的點頭。
“那就請你出去。”頓了頓,他又語氣冰寒的補充了一句,“立刻!”
許妍姍錯愕的望着他,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但一對視上顧安塵那雙過於冷冽的眼眸,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轉身跑出了房中。
那一刻的心裡,其實更多的是畏懼。
是的,她第一次那麼懼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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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爲了他懷裡的那個女人,他什麼瘋狂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靠在臥室門外的牆上,許妍姍平復着自己過快的心跳,緩緩的擡起手覆在了心口上,感覺那裡有一絲苦澀蔓延開來。
從見到顧安塵的第一眼開始,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值得擁有最好的人,所以她就一直努力想要讓自己成爲一個更好的人。
可是誰知兜兜轉轉,是她弄錯了“擁有”的定義。
原來,她其實不需要多好,只要讓他喜歡就好了。
*
漆黑濃郁的陰雲,攀緣在她的心上,像是綠色的苔蘚,攀緣在老樹的周身。
向南依很困惑,她不知道壓迫着她的,是深埋在內心裡的恐懼,還是包圍在她四周的黑暗,一下下的敲着心門,想要進到她的心裡……
有一道朦朧熟悉的聲音,築巢於流逝的歲月裡,藉着黑暗的掩映,低聲向她傾訴着人生的悲哀和愛情的無奈。
她像是一條夜間的路,無言的聆聽着記憶的足音,重重的踏在她心上。
“明明知道他連一步都不會向我走來,可我還是走了九十九步,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預料到了自己會輸,但還是選擇下了注,甚至,賭上了自己的全部。”
“我心有所屬,他也情有所歸,可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的心無處安放?”
是誰……
誰在和她說這些話?
她努力想要分辨對方的聲音,卻發現那些話被風吹散,再也無跡可尋。
嘗試着睜開眼睛去搜尋那道身影,可入目的一切,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憂鬱壓抑的顏色徹底蔭蓋着她的孤獨,讓她的整顆心都漸漸沉淪。
時間像是在那一刻凝住,既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
回憶,像黑色的蛇盤在角落,它活着,是那樣冷,死了,更不會熱,它在她的心上緩緩爬過,留下了青苔,塗去了血色……
她躲在夢與現實交界的深處,聽着黑夜唱盡夢魘,唱盡繁華,唱斷所有記憶的來路。
影子投射在那條路上,因爲她心底有一盞燈,還沒被點亮。
緊緊的皺着眉頭,向南依不安的握緊了顧安塵手,明顯做了噩夢的樣子,“媽媽……好黑……”
聞言,顧安塵攏着她頭髮的手猛地頓住。
小一剛剛說什麼?
她是不是……
叫了一聲“媽媽”?!
微弱的囈語斷斷續續的傳來,眼角閃動着晶瑩的淚滴,看的顧安塵心不禁抽痛了一下,“小一……”
“顧安塵……”她忽然哭了,“我害怕……”
怕到,不敢告訴任何人。
可其實,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