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耀目的燈光有些刺眼,照得林沐允的眼睛有些酸澀。
眼淚落下之前,她匆忙跑進了衛生間,留給衆人一個稍顯慌亂的背影。
鏡子裡的女孩擁有一張很清純的臉,那是很容易讓男人升起保護欲的長相,這一點,她從小時候起就很清楚。
也正是因此,才時不時會爲她帶來麻煩。
剛剛與林氏集團有合作往來的一位老總邀請她跳舞,她不好拒絕就答應了。
可沒想到,才跳到一半的時候,對方的手就順着她的腰際往下滑,明目張膽的覆在了她的臀部。
強忍着推開對方的衝動,她一直撐到舞曲結束才終於脫離“魔爪”。
委屈到想哭,可腦海中一浮現那個男人的身影,林沐允卻硬生生逼回了淚意,任由淚水盈滿眼眶卻不肯流下。
她要堅強,纔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深深吸了一口氣,林沐允注視着鏡中的自己,拿出化妝品開始補妝。
眼角微微有些泛紅,她又刷了些眼影才堪堪擋住。
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她剛剛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在看到林司南的一瞬間,立刻崩塌。
“林、林總……”
眸色深深的看着林沐允,林司南最終只是說了一句“我讓司機送你回去”,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她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因爲,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平靜,不是心疼和憐惜……
靜靜的看着那個男人的背影,林沐允剛纔強忍下的眼淚,不知怎麼就流了下來。
有些悲傷,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給。
就像她,無論面對多大的工作壓力和多麼艱難的生活環境,她都可以積極樂觀的面對,唯一的例外,就是他……
第一次見到林司南的時候,那時林沐允還不是林氏集團的員工。
只是恰好,兩家公司有合作。
部門經理要求她一起出席,她沒辦法拒絕,只能硬着頭皮陪酒。
酒桌上,一羣男人談笑風生,斯文優雅。
可在酒桌下,一隻手卻輕輕搭在了她的大腿上。
此後很多次回憶起當時的情況,林沐允都很清楚,桌上的人不是看不出她神色的異樣,只是大家都故作不知。
除了林司南。
他勾脣笑着,一雙多情的眼漫不經心的掃過,“林小姐的妝看起來真是素雅清淡……”
看似嘲弄的一句話,卻解了她當下的困境。
藉口去補妝離開了酒桌,之後林沐允給部分經理傳了簡訊,說自己喝多先回去了。
但實際上,她並沒有離開。
在看到林司南的車駛出停車場的時候,她鼓足勇氣衝上去攔住了他。
其實,只是爲了親口向他道謝。
像她這樣的身份,以後再想遇到他就很難了……
對於她的謝意,他笑的雲淡風輕,音色輕揚的對她說,“如果決定了要出席這種場合,那就應該放下矜持和顧慮,要是做不到,從一開始就該拒絕,並不是每次都幸運的有人搭救你。”
“爲什麼要幫我?”
“你的眼睛很乾淨,有一瞬間讓我想起了我妻子,有關她,我沒辦法坐視不理,所以就放縱自己任性了一次。”
那是第一次,林司南向她提起自己的感情。
當時,她還不知道那個女孩子叫“寧心”。
更加不知道,她永遠的離開了他……
後來,林沐允向原公司遞交了辭呈,下定決心要讓自己變的強大起來。
一味的懦弱妥協,只會任人揉搓捏圓。
她用了三年的時間,擺脫了從前動不動就哭鼻子的軟弱,變的自信優雅,處事圓滑。
在新單位紮根已久,周旋於同事和客戶之間,她能夠做到既達到目的又全身而退,非當日的那個小姑娘可比。
可偶爾,心裡還是會浮現那個男人。
所以,在得知林氏集團有人員調動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遞上了簡歷。
依照她的條件,完全可以開出很高的價碼,但她卻刻意壓低了薪資要求,目的就是能夠更順利的去到他身邊工作。
即使他早就已經不記得她了,但她並不在意。
只要能距離他更近一點,她就很開心。
*
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林沐允依舊是那個平易近人、能力出衆的超能美女。
一開始她到林氏集團上班,有很多人以爲她和林司南關係匪淺。
畢竟,同來應聘的人不是沒有比她更優秀的,再加上兩人恰好同姓,一時間,公司裡便流言紛紛,都說她和林總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儘管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初時她還奇怪,大家怎麼會有這麼詭異的想法。
直到後來,她才聽聞原來林總和現在的小林董並不是一母所出,那時她才明白。
也因爲這個誤會,有很長一階段她在公司都得到了“特殊對待”。
那時,她竟然還異想天開的幻想是林司南暗中吩咐的。
想象太美好,於是當現實鮮血淋漓的擺在她面前時,她甚至都想躲到沒人的地方去嘲笑自己一番。
林司南在他們初見的時候就斷絕了所有發展的可能,偏偏那時的她沒有想通。
無奈的苦笑了下,林沐允踩着高跟鞋自信大方的走進了辦公樓。
纔到辦公室,就接到了公司的內線電話。
“陳秘書,有什麼事嗎?”
“林總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好的。”
放下電話之後,林沐允心裡卻覺得奇怪。
他怎麼這麼早就來公司了?
疑惑的去了林司南的辦公室,剛敲了兩下門,就聽到他的聲音在裡面響起,“進。”
咬了下脣,林沐允才推門走了進去,“林總,您找我?”
“坐吧。”
依言坐到了沙發上,她的心裡卻感到很奇怪。
他找自己過來究竟是要幹嘛呢?
難道——
是因爲昨晚的事情?!
陳秘書送了兩杯果汁進來,然後就離開了。
看着擺在面前的草莓汁,林沐允微愣。
之前她就聽說過,林總辦公室招待客人的飲品都是果汁,原本她還以爲是傳言,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需要給你換成咖啡嗎?”林司南見她一直盯着草莓汁發呆,於是頗爲紳士的問道。
“不用了,謝謝。”
雖然,她平時很少喝果汁這些,因爲很容易發胖。
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落座,林司南先喝了一口果汁,然後纔開口對她說,“你對自己的職業和生活有什麼規劃嗎?”
“您是指……”
“騰輝的人有挖過你,爲什麼沒走?”
聽到林司南的話,林沐允明顯一愣。
他知道?!
既然知道,那特意找她來說這樣一番話又是出於怎樣的目的?試探嗎?
可是,對方看向她的眸光再平靜不過,甚至還帶着絲絲笑意。
“我很享受現在的狀態。”言外之意就是,她不打算跳槽。
然而——
“沐允,離職吧。”
“什麼?!”林沐允愕然。
她怎麼都不會想到,林司南居然會說出這麼一句話。
竟然讓她離職?
“林總,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她皺眉,臉色煞白,“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嗎,還是您覺得我的能力有所欠缺?”
“都不是,你很優秀。”
“那您……”
“你還年輕,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聞言,林沐允的心臟驟停,只覺得從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意。
他知道!
自己對他的感情,他全部都知道。
可笑她竟然還以爲自己掩飾的很好,卻沒想到早就被他看穿了。
某個瞬間,林沐允狼狽的想奪門而逃。
她從未想過要將這份感情公之於衆,或者是擺在他面前讓他知道,就像學生時代的暗戀一樣,偷偷藏在自己的心底,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的同意,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但是,現在林司南將這層紙戳破了,兩個人的關係就會變的很尷尬。
他是想用這種方式“逼走”她嗎?
“喜歡和崇拜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你確定你分得清楚嗎?”林司南靠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透着一絲散漫。
“確定!”
她可以接受他不喜歡她,但無法接受自己的感情被人質疑。
林司南明顯看出了她的不悅,卻只是淡淡一笑。
比起幾年前,現在的他更加穩重成熟,似乎曾經那幾年,只是他成長過程中的分水嶺而已。
“你喜歡我什麼?”
雖然羞於啓齒,但林沐允還是鼓足勇氣望着他,“所有的一切。”
“可你確定,你看到的是全部的我嗎?”
“全部的你?”
“坐在你面前的我,潔身自好、深情專一,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嗎?”她反問。
搖了搖頭,林司南笑的釋然,“當然不是。”
至少,曾經不是。
曾經的他啊……
不忍直視。
“你現在看到的我是這個樣子,這要感謝我的妻子,是她讓我變成這樣的。”他低頭看着無名指上的戒指,神色溫柔的令人心動。
“我……我從未聽說過您的妻子……”
實際上,林沐允壓根就沒聽過他結婚的消息。
幾年前甚至還有傳言說他是gay,怎麼可能忽然就結婚了呢?!
指尖輕顫,林司南擡手解開了襯衫領口的水晶扣,讓她得以看到他頸間戴着的項鍊,上面追着一枚和他手上同款的戒指。
“她去世很多年了。”他的聲音淡淡的,悲喜不明。
“……抱歉。”
林沐允低下頭,卻難掩眸中的驚詫。
“沒關係。”林司南笑笑,指腹輕輕摩擦着那枚戒指,“我講個故事給你吧,或許聽過之後,你會對人生有新的規劃。”
“好。”
“我以前是一個荒唐至極的人,女朋友不計其數,多到連我自己都數不過來,我和她們不談感情,只談價碼。”
價錢合適,一夜放縱。
第二天,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彼此相安無事。
他很風流,這一點無可厚非,但他從不招惹“良家婦女”,因爲對方要的他付不起。
即使他再混蛋也明白,感情是無價的。
所以,他只找可以用價錢評估的女人,後者求財,他求歡,相互滿足而已。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回國。
有了林楦盯着,他或多或少收斂了一些。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沒過多久,他就再次成了“夜店小王子”。
在S市任何一家酒吧提起“林少”的名號,沒有人不知道。
甚至,隨便哪個女人說是他的女朋友,別人都不會有絲毫懷疑,因爲太多人對他的花名有所耳聞。
安塵和景琛經常說他太花心,他面上無所謂的笑着不予以反駁,但實際上他心裡卻在想,其實他們說的不對。
他從來都沒有付出過那顆心,又哪裡來的“花心”一說!
因爲,女人欣賞他的外表和財力,卻並不好奇他的心。
沒人知道,那顆心是他唯一的驕傲。
他能有的財力,別人也能擁有,可只有他的心,唯他獨有。
“只有她,想走進你的心裡,是嗎?”林沐允忽然好奇,他的妻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能夠將他改變的這樣徹底,那個女孩子真的很不簡單。
“是我敞開了心,讓她住了進來。”
“她……”
“我的妻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只是遇到她的時候,卻是我一生最不堪的一段時期。”
“不堪?”
“她不是一個能把身體和靈魂分開的人,而這樣的我,無疑是骯髒的。”
唯一干淨的,就只有那顆心。
他能給她的,也只是這顆心。
“失去她以後,我頹廢過一段時間,整天都在想念她,可一想到她的離開就心痛到無法言喻,但不想更痛苦。”
有時候,他甚至感覺她就陪伴在他身邊。
無論他走到哪裡,她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經常懷念她生命最後的那段時光,因爲那也是他最幸福的日子,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想做。
除了回憶,他一無所有。
“我只有一顆心,給了我妻子就沒了,她走了,那顆心也跟着她離開了。”林司南認真的看着林沐允,“我現在變成這樣,是我對自己和她負責,而非爲了吸引別的女孩子。”
夜秘密地把花開放了,卻讓白日去領受謝詞……
這種事情,他不會做。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林沐允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不管他現在是好是壞,都只是個結果,而種下“因”的人,是他的妻子,與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也就是說,無論她對他的感情是喜歡還是仰慕,都註定得不到迴應。
他一開始那樣問她,只是給她找個退縮的理由而已。
“如果你遇到的是曾經的我,你一樣會付出感情嗎?”林司南喝了一口草莓汁,語氣隨意。
林沐允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緩緩搖頭。
不會。
即便這是個假設的問題,她也很確定。
面對他口中的那個林司南,她一定會在一開始就敬而遠之。
更甚者,他們或許連相遇的機會都沒有。
註定是兩個世界的人,又怎麼可能走到一起去呢!
“財富、外貌……這些東西永遠不可能被一個人獨佔,拋卻這些以後,大家都是普通人,芸芸人海當中,爲你駐足停留的那個人,纔是你該攜手一生的伴侶。”
“謝謝。”
他能告訴她這些,她很感激。
他沒有直言拒絕她,而是由她自己選擇了放棄。
至少她還能安慰自己,她喜歡的這個男人沒有輕視她的感情。
就像張愛玲在《小團圓》裡寫的那樣,“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爲你是因爲下雨纔沒有來……”
在那份感情沒有過多沉澱時,她想她的確是該抽身而退。
因爲,再往前就是萬丈深淵。
有些風景只能喜歡卻不適合收藏,拍在照片裡的感覺和親眼目睹是兩回事,就像有些人只適合遇見卻不適合久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