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南方邊界處,九州虞成正帶隊在山野中快速行進。
冬季,北方的植被大多凋敝,猶如蒼老的人類,頭髮稀疏。
就在此時,最前方的虞成忽然半跪在了地上,舉起自己的右拳。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他身後所有的九州成員一同半跪,做好了射擊姿態。
通訊靜默。
虞成已經發現了目標的蹤跡,正在緩緩向他們靠近過來。
他做出戰術手勢,示意身後成員從兩翼包抄過去,而後自己則居中突進。
戰鬥突然爆發。
山野之間的槍聲猶如除夕夜裡的鞭炮聲此起彼伏,黃澄澄的彈殼不斷落在地上。
但虞成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不是敵人太強,而是敵人太弱。
目標隊伍總共只有12人,戰鬥幾乎剛剛開始便進入了尾聲。
虞成的目光一直在樹林中尋覓着,等待剛剛那山坡上的人影重新出現。
可是,直到戰鬥結束的時候,對方也沒有現身。
槍聲漸漸停歇,樹林也恢復了冬日的寧謐與寒冷,不再沸騰。
下一刻,他看向左側的樹林,直接將槍口平移過去準備射擊。
樹幹的黑色與黑夜相得益彰,夜晚的山野就像是詭異且危險的迷宮,誰也不知道敵人會從哪裡出來。
“是我,”何今秋的身影慢慢從樹林中走出,月光照射在他一身灰色西裝上,像是一層朦朧的紗。
“口令,”虞成並沒有放下槍口。
何今秋笑了笑:“山河無恙。”
虞成聽到這四個字才終於消除了警惕:“老闆?咱們是否情報出現了問題,這邊的敵人太弱了,弱的有些不正常。”
“當然不正常,”何今秋看向不遠處那橫七豎八的屍體,這12名時間行者甚至沒能對九州造成任何威脅。
虞成想了想說道:“您有遇見神代、鹿島那邊的高手嗎,剛剛有人在山坡上觀望我們的隊伍,我懷疑是他們的高手潛伏在附近。”
何今秋笑了笑:“不用擔心,那是何小小,不過他今晚並不參與戰鬥,只是做一些數據的評估。”
“原來如此,”虞成點頭。
何小小很神秘,即便在九州內部也極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所有人都知道有這麼一位‘高玩’存在,但都無緣得見。
可是,既然那位在山坡上曾給虞成產生莫大壓力的高手是何小小,那神代與鹿島的高手去哪裡了?
何今秋看向山野:“我們的情報沒有問題,九州和崑崙都知道,時間行者一南一北從兩個方向進入洛城,於是我和鄭老闆抽籤決定誰去北方,誰來南方。如今,神代、鹿島在南方只有這麼點人,那說明崑崙今晚要很忙了。”
“我們去幫忙嗎?”虞成問道。
“不用,”何今秋轉身朝主路走去:“我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可如果神代與鹿島的人全都從北方進入洛城,崑崙能頂住嗎?”虞成好奇道。
何今秋笑道:“爲什麼你們都在小看崑崙,老班長可是我也不敢輕易招惹的人啊。放心吧,境內是崑崙的主場,神代與鹿島翻不起什麼風浪。”
……
……
洛城北邊以黃河爲界,想要過河進入洛城地界,只有兩座大橋可走。
如果神代、鹿島的時間行者從這兩座大橋上過,等待他們的結果只會是死在橋上。
可這個時候,正有三艘輪渡在黑色的河面上行駛着,他們關閉着輪渡上的航燈,猶如黃河裡傳說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怪。
人類的水利工程偉大而浩瀚,渾濁的黃河從遙遠的西北流淌而至,最終在小浪底水利大壩處完成調水調沙,渾濁的河水也變的清澈起來。
不再那麼湍急。
最前方的船首上,有一人靜靜的遙看着岸邊,然後朝自己後方做了一個戰術手勢。
兩名穿着潛水服的時間行者仰面跳入水中,他們手中拿着小型的水下推進器,那推進器的渦輪旋轉着,將水流攪動出一圈圈氣泡。
兩名時間行者謹慎的爬上岸去,脫掉了自己身上的潛水裝備,輕裝簡行。
其中一人在山野中快速巡視了一圈,最終用手電筒朝河面上打出了三長一短的信號。
船首之人看到信號,回頭平靜說道:“靠岸。”
輪渡的發動機重新轟鳴起來,快速向岸邊駛去。
可就在他們即將到達岸邊的時候,更遠處傳來轟鳴聲。
那遠方的轟鳴聲,與輪渡發動機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瞬間將河面上原本的孤寂撕裂。
船首之人奮力向河中跳去,在空中時他還在怒吼:“RPG!”
誰也沒有想到,崑崙在這次行動中不僅找到了神代與鹿島的行動路線,而且還動用了重火力!
時間行者們習慣了城市中的追逐與小規模巷戰,在此之前崑崙都手段都相對柔和,以至於他們漸漸忘了崑崙手裡還有重火力這種東西。
然而,崑崙在城市裡之所以沒用過這些,只是怕誤傷無辜居民,而且擔心輿論會造成恐慌。
如今在山野上,他們不再顧忌。
何今秋曾說過,境內是崑崙的主場,主場的意義絕不只是熟悉環境那麼簡單,還意味着別人無法使用的武器裝備,他們能用。
下一秒,高速旋轉的RPG火箭彈與船身相撞,巨大的火光沖天而起,將整個河面都給照亮了。
另外兩輛船上的時間行者快速跳入河裡向岸邊游去,以免火箭彈再次襲來時與渡輪一起陪葬。
還有人朝着反方向游去。
RPG的出現,意味着他們的行動已經敗露,這時候往南岸遊也只能是死路一條。
可是,還沒等他們遊多遠,北方的河面上又傳來快艇破浪的聲響,一束束探照燈打了過來,十多艘快艇飛速靠近着,氣勢洶洶。
一名不修邊幅、鬍子拉茬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艘快艇裡用夜視望遠鏡搜尋着湖面:“11點方向,去撈人。”
快艇行駛到一名時間行者邊上,中年男人還沒說話,河裡的一位年輕人便破口大罵起來:“倪二狗你個狗日的,要用RPG怎麼不提前給老子說一聲?老子辛辛苦苦做臥底,你們就這樣搞?要不是老子跳的快,就死在上面了。”
倪二狗伸手拉了對方一把,笑眯眯的說道:“用重火力武器是老闆的主意,你要抱怨就跟他抱怨去。”
渾身溼透的年輕人在倪二狗拉扯下爬上快艇,他顧不上別的,趕忙說道:“趕緊的,我看到菠蘿往西邊遊了,去把他也撈上來。”
倪二狗笑道:“放心,早就有人去了,這個月辛苦你們倆了。”
“何止是辛苦,神代的那羣王八蛋壓根不把我們當人看,這次也是當炮灰用,”年輕人脫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換上倪二狗給他備在快艇上的衣物。
冬季的河水冰冷滲人,如果不及時換衣服怕是會生一場大病。
年輕人叫做碘伏,這次崑崙能夠掌握神代的動向,也是因爲他與菠蘿兩人成功臥底。
一個月前,鄭遠東就與兩人談話,要求他們在16號城市第五區的‘一蘭居酒屋’,假裝無意中暴露自己的時間行者身份,‘主動’被神代家族潛伏在16號城市裡的間諜抓走。
用鄭遠東的話說便是,不要把這世界上的敵人,全都想的很可怕,只要你猜到了他的意圖,那麼就能掌握他的命運。
在鄭遠東看來,反向穿越計劃遲早還會大規模出現,財團之間如同軍備競賽一般尋找着露餡的時間行者。
這個時候,一旦有暴露的時間行者出現,對方就會想要第一時間抓捕起來。
所以不需要費盡心機的去打入對方內部,他們只需要有人在神代的間諜面前暴露時間行者身份,那麼對方自然而然便會把崑崙的臥底帶進去。
這一個月的時間裡,鄭遠東要求他們不探聽任何情報,不做任何反抗,配合神代的洗腦與脅迫。
直到上次穿越時,神代家族要求他們參與此次反向穿越的行動,鄭遠東才說了一句,終於等到了。
不遠處,菠蘿也被順利撈上了快艇。
所有落水的時間行者,幾乎被一網打盡,岸上,路遠也已經帶人封鎖了整片區域,沒有任何一個乘坐渡輪而來的時間行者能夠在這場搜捕與阻擊中逃離。
然而就在此時,碘伏說道:“老闆呢?我有事情向他彙報。”
倪二狗從自己耳朵上面摘下一隻耳麥遞給他:“老闆就在通訊頻道里,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
碘伏喘了口氣說道:“老闆,我們這次是分成三支行動小組,分別乘坐三艘渡輪過來,之前被看管的太嚴密了,所以並沒有及時彙報,三艘渡輪裡,並沒有反向穿越計劃裡的主要人物,他們一定還有另一條線路,一條我和菠蘿都不知道的線路,說不定此時已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進入洛城境內了。”
鄭遠東平靜:“嗯,我知道了。”
“還有,”碘伏說道:“行動前我們得知,神代和鹿島分別會有一名高手參與這個計劃,但是,他們應該也不在渡輪上。”
倪二狗一聽這話便愣住了:“你剛纔怎麼不早說呢?!”
然而耳麥裡再次傳來鄭遠東平靜的聲音:“沒關係,我已經找到其中一個了。”
說完,鄭遠東那邊便掛斷了通訊。
快艇上,碘伏看向倪二狗:“你們到底有沒有找到我在裡世界被關押的地址啊?”
“沒找到,”倪二狗搖搖頭說道:“你也要理解一下,畢竟咱們都是時間行者,在裡世界立足的時間太短,能力有限。不過你放心,咱們崑崙也在快速發展着,很快,情報能力就可以跟上來了。”
碘伏頓時就急了:“二狗子,你之前怎麼承諾我的?要是下次穿越回去之後沒人來救我,那我和菠蘿豈不是要死?任務失敗了,神代的那羣王八蛋肯定會殺我們滅口,然後再進行轉移。”
倪二狗瞥了他一眼說道:“行了逗你玩呢,已經找到你們倆在16號城市被關押的地點了,之前是因爲那裡人數太多不好動手,這次回去便會立刻進行營救。”
碘伏頓時鬆了口氣:“這種事情不要故意賣關子好不好,嚇死個人!”
倪二狗也不樂意了:“我好歹也是你上司,你對我客氣一點行不行?!”
碘伏想了想問道:“這一次事情結束,神代與鹿島應該短時間沒法再鬧什麼幺蛾子了吧?”
“但願如此。”
……
……
已是深夜,萬家燈火全都熄滅。
只剩下昏黃的路燈,和狹窄幽深的小路。
鄭遠東擋住一人去路。
對面的中年人問道:“崑崙鄭遠東?找到我挺不容易的吧。”
鄭遠東慢慢朝對方走去,一邊走一邊好奇道:“我調查過你,在一個月前你還只是表世界的一名維修工人,一個月後便開始死心塌地的爲神代賣命,所以,你還是你自己嗎?”
中年人笑了笑:“我是誰重要嗎?”
“讓我猜一猜,”鄭遠東說道:“有人曾說神代家主其實一直都是那一個人,六百年前是他,如今還是他,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調查此事,終於找到了六百年前那位神代家主的書寫筆記,字跡確實與如今的一般無二。按理說整個裡世界就算是修行者,也不該擁有這麼長的壽命,我想,神代家族其實已經掌握了人與人之間的神經元接駁技術,甚至可以用來改寫大腦,是嗎?”
所謂神經元接駁技術,最早出現於慶氏,用於控制納米機器人。
那些小傢伙們被操控後,可以遊走於血管之中清除血栓,無創且無痛。
後來,各個財團的接駁神經元技術都有所突破,於是這項技術又被廣泛應用於各個領域,例如控制機械犬、無人機。
例如連接機械肢體。
再後來,有人嘗試着通過接駁神經元技術,逆向的向網絡上傳自己的意識,以此來達到機械永生的構思。
只不過這項技術失敗了,因爲大家發現不管如何上傳,意識只要出現在網絡裡便會立刻湮滅。
有人說是因爲網絡的數據流太過龐大,會將人類上傳的意識快速同化。
有人說是因爲技術還不夠成熟。
但至今沒人找到原因。
只有少數人知道,那是壹的哥哥在獵殺一切網絡中的人類意識形態。
後來,上傳意識行不通,便有人進行了更加殘忍的實驗:將一個人的意識,覆蓋另一個人的意識。
從那一刻起,身體成爲了短暫的軀殼,而意識則將永存。
這是變相的反向穿越,雖然裡世界人沒法過來,但他們的意識可以覆蓋時間行者後,讓自身成爲時間行者。
這也是李雲壽建議李氏家主使用的方法,只不過老叟自己覺得生命太過漫長也會失去意義,所以拒絕。
老叟認爲,這是人類科技文明發展到今日,最骯髒的一面。
對面的中年人沒有說話。
鄭遠東平靜說道:“讓我再猜一猜,神經元接駁技術覆蓋別人的意識,可能會對‘被覆蓋者’的要求比較高,我們都知道大腦是人體最脆弱的器官,所以需要堅硬的顱骨來保護。裡世界中,很多黑客用自己的大腦當服務器來進行協議入侵,往往三四十歲就會大腦萎縮變成植物人。”
鄭遠東繼續推測道:“這些有今天沒明天的黑客可以不在乎腦萎縮,但想必財團大人物們是在乎的,而且普通人的大腦很可能只能承載一次覆蓋,卻沒法再進行下一次接駁。所以,B級以上的人才能成爲合格的載體,對嗎?我查了很多與神代家族有關的資料,發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B級高手突然失蹤,然後時隔一年又重新出現。”
中年人笑了起來:“那麼多人都沒有發現的秘密,你都能發現。既然對神代家族如此感興趣,不如加入我們?”
鄭遠東搖搖頭:“山川異域,不共戴天。”
“那只有讓你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了,”中年人笑着抽出一柄長刀。
“神代家的切舍御免傳承,刀術大師,”鄭遠東說着,竟從虛無中也抽出一柄黑刀來。
這黑刀是禁忌物。
中年人好奇道:“你連槍械都沒有帶嗎,你覺得,你的刀術可勝過我?就算你這刀是禁忌物,又能怎樣?”
鄭遠東回答:“大家都睡了,用槍械容易吵醒許多人,擾民。”
“高手之間的戰鬥,你竟然會擔心槍聲吵醒居民?”中年人有些愕然。
下一刻,中年人雙腿驟然迸發巨力,十多米的距離他一躍而至。
可是,閉着眼睛的鄭遠東彷彿什麼都看到了似的,揮刀向前劈砍。
雙方一觸即分,這一次鄭遠東主動迎了上去,那長刀在他手中像是飄逸的飛鳥,靈動至極。
撕拉一聲,還未等中年人反應過來,那刀鋒竟是順着他手臂肌肉間的縫隙隔膜劃過。
又是撕拉一聲,中年人腿上也同時吃痛,刀鋒再次從他大腿‘股直肌’與‘股外側肌’之間的隔膜劃過。
這黑刀在鄭遠東手裡,精準如外科手術刀一般,將兩塊本該黏連在一起的肌肉分割開了。
中年人手臂與大腿鮮血直流,他扭身間,揮刀朝鄭遠東劈去。
可是鄭遠東的刀彷彿早就等在那裡了一樣,再次將中年人肱二頭肌、肱三頭肌之間的隔膜切開。
這一刀又一刀,宛如庖丁解牛般,像是要生生將中年人肢解。
刀術即藝術。
這下中年人有些恐懼了,他沒想到自己會在表世界遇到這種境界的高手,與級別關係不大,這是技藝的差別。
鄭遠東一邊揮刀,一邊輕描淡寫的評價道:“神代的刀術,不行。”
中年人猙獰道:“但我們的計劃必然會成功!”
“你們的計劃,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