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號城市,神代雲羅依舊穿着他那一身白色狩衣,坐在追悼會的現場。
追悼會裡,所有人身穿黑色西裝,襯的他格外突兀。
這時,十常侍之一的神代靖巖來到他面前,這位老人的頭髮都已經稀疏到可以看到所有頭皮,對方打量着神代雲羅,毫不掩飾的說道:“倒是一個好胚子。”
神代雲羅笑着迴應:“謝謝誇獎。”
神代靖巖面無表情的轉身往前排走去:“你故意放走了徐林森,這件事情家族不會輕易原諒,從今天開始你不再在家族信託的受益人名單裡了。”
神代雲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容絲毫未變。
追悼會開始了,靈堂最前方擺放着神代千赤的碩大照片,照片裡和藹可親,與本人完全不同。。
神代雲羅對身旁的人笑道:“你說,他生前那麼陰森可怖,死後卻放一張如此和藹的照片是爲什麼?這就是傳說中的陰陽臉嗎。”
他旁邊坐着一位家族的年輕人,聽到這句話便開始瑟瑟發抖,什麼都不敢說……
而神代雲羅看着所有人虛情假意的扮演着角色,小聲道:“還不如回22號城市喝酒來着,也不知道黑天鵝餐廳的落地玻璃修好了沒有……不對,他應該直接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吧。”
說完,他看見神代雲蒼匆匆走過,而這位老祖宗最疼愛的孫子, 身後則跟着整個歸屬於陰陽師的派系。
一股家族內部不可小覷的勢力。
雖然神代千赤死了, 家主一系掌握最大的權柄,但陰陽師不會就此消亡。
近千年了,權力就一直在這兩系之間更替,大家也都習慣了。
那位年輕的神代雲蒼快速走過, 竟又拐了回來, 居高臨下的看着坐在位置上的神代雲羅:“跟着我,我來給你應得的一切。”
神代雲羅想了想, 然後笑着說道:“我應得的是什麼,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麼給?”
神代雲蒼點點頭, 繼續往主坐走去。
神代雲羅將雙手攏在狩衣袍袖中,總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 卻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追悼會的儀式冗雜繁瑣, 年輕人們只能苦苦熬着。
從上午開始, 到傍晚才結束。
日落時,神代雲羅當先離開, 乘坐着自己的乙級浮空飛艇‘雲羅號’返回22號城市。
神代雲秀和神代空嶼被留了下來, 引往追悼會的後臺。
他們站在一層黑色幕布前停下, 恭敬的站着。
黑色幕布後面,有人輕聲說道:“神代雲秀, 你可願意暫時代理神代靖丞的理事之位?”
神代雲秀低頭道:“雖然靖丞理事被歹人擄走,但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家主,這個位置還是給他留着吧。”
黑色幕布之後,其餘幾位理事也低聲說道:“沒錯家主,咱們完全可以用政治籌碼將靖丞理事換回來。早些年從慶氏手中拿到的礦產分配權, 還給他們就是。”
卻聽家主說道:“這次不一樣了, 他回不來了。”
家主的聲音,蒼老卻穩定, 自然而然中透露着些許威嚴。
沒人知道他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就能如此篤定神代靖丞再也回不來了。
家主說道:“就這麼定了,神代雲秀來接管靖丞以前的項目和事務,另外, 神代靖巖, 你也退了吧,你的位置要給神代雲蒼了。”
黑色幕布之後,神代靖巖沉默很久後說道:“明白了。”
神代雲秀在幕布外跪了下去,以土下座的方式行跪拜大禮:“謝謝家主恩賜。”
“去吧, 聯邦正值風雨,家族需要你們這些年輕人出力了。”
……
……
荒野上,秧秧拉着慶塵、張夢阡的手,落在了一座生產基地裡面。
秧秧好奇道:“這就是當初神代雲合帶你走過的地方嗎?”
“嗯,”慶塵點點頭。
這座生產基地荒廢了,房屋損毀,生產者全被神代雲合等人殺死,怕是要等到春季,聯邦纔會重新派人來耕種、整修。
慶塵將神代雲合掛在牆上,然後與秧秧、小夢阡,一起將泥土裡冰封的屍骨挖出來,埋在更遠的荒野上,樹立墓碑。
不這麼作的話,聯邦派來的人一定會將他們清理出去,隨意扔到荒郊野嶺喂狼。
神代雲合在不遠處說道:“雖然我看不見,但也能猜到這是哪裡,所以你帶我走這一路,就是想用我來給他們謝罪?”
慶塵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神代雲合繼續說道:“又或者,你想用這些無辜慘死的骸骨,讓我發自內心的懺悔?好把我內心一起擊潰?不用妄想了,我心堅如磐石。”
慶塵說道:“不要想太多了,我只是讓你給他們償命而已。”
神代雲合冷笑:“是不是接下來還要到劇組駐紮的湖邊,還有那個你們曾躲藏的山洞,將所有屍骨都埋進地裡。可你記不記得,如果你不藏在那個劇組裡,他們就不會死。”
慶塵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打算避諱這個問題,你說的沒錯,他們只是普通人,也沒有覬覦權力的想法,是我害死了他們。如果是一羣利慾薰心的人,我不會愧疚,但面對這些人,我確實愧疚了。”
“那不如以死謝罪,你和我一起死?”神代雲合瘋狂的笑了起來:“不然你憑什麼得到他們的原諒,就憑你一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
慶塵淡定道:“不用白費勁了,我也沒有那麼矯情。做我所能做的,改我所能改的,然後向前看。”
“虛僞,”神代雲合說道:“不過你放心,如今你的身份已經暴露,接下來一定會面對神代財團無休無止的追殺,因爲神代那位家主,真的很疼神代靖丞這個兒子,而且不殺了你,堂堂財團的面子也不好過。”
神代雲合:“當你再坐回PCA中情局辦公室,說不定就會突然被人藏一個炸彈,boom的一聲炸成碎片。又或者趕赴某個人的宴會邀請,在宴會上無意中喝下一杯酒,然後被毒死。這世上能毒死A級超凡者的毒藥數不勝數。”
慶塵笑道:“不用你提醒。”
神代雲合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慶塵這次復仇雖然痛快,甚至把十常侍都綁走了,但後果也很嚴重:白晝一定會面臨一個龐然大物的瘋狂報復。
從此以後,所有白晝成員都需要小心一些了。
慶塵必須爲白晝制定新的策略。
……
……
埋葬了生產基地的屍骨後,秧秧又帶着兩人飛到了當初藏身的山洞。
張夢阡和秧秧要幫忙挖掘墳墓,但慶塵拒絕了。
他親手將一個又一個被狼羣啃食的骸骨埋在地裡,爲他們刻好石碑。
張夢阡看着自家老闆,好奇道:“老闆,我幫你挖啊。”
慶塵搖搖頭:“自己挖才能記憶更深刻,夢阡,人這一輩子是一定會犯錯的,但我們所犯過的錯誤,一定要幫我們成爲一個更好的人,記住了嗎?”
“記住了,”張夢阡點點頭。
慶塵說道:“去跟你秧秧阿姨一起生火做飯吧,今天晚上我教你如何修行,給你灌頂。”
張夢阡突然問了一句:“老闆,是老羅他們修行的準提法嗎?”
“嗯,”慶塵點點頭。
張夢阡站在慶塵挖出的墳墓旁邊,猶豫了很久:“我可以不學這個嗎?”
慶塵擡頭看向他:“另一條路,你走不了。”
張夢阡倔強說道:“那我寧願不走其他的路。”
慶塵搖搖頭:“隨你。”
“嗯,”張夢阡在夕陽下跑開了。
慶塵將所有屍骨都收斂進墳墓,然後坐在旁邊與夕陽裡雕刻着墓碑,墓碑上刻着劇組裡所有人的名字。
神代雲合就躺在不遠處冰冷的地上,忽然說道:“接下來,就該殺我了吧?”
慶塵點點頭:“對。”
神代雲合沉默半晌,長長舒了口氣:“這一次,不想再費勁反殺你了。殺了你,那位姑娘我也解決不了,有一說一,以往的力場覺醒者都會成爲孤家寡人,總有一天,他們的世界中會只剩下力場,而看不見你本人。在他們眼裡,人不再是人了,只是一個力場而已。你做好這個準備了嗎?”
慶塵停下刻字的手,看了神代雲合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誅心?”
“不是誅心,是陳述事實,”神代雲合淡淡道,他臉上的兩個血洞,看起來猙獰可怖:“我媽媽是神代財團的一個僕役,跟神代簽了999年的勞動合同,鬼知道勞動合同爲什麼要籤這麼久。神代靖巖強姦了她,然後生下了我,雖然我姓神代,但不管走到哪裡都低人一等。”
慶塵說道:“我對你的身世,並不是很感興趣。”
神代雲合:“後來,我主動去了聯邦集團軍,想要混出點模樣來。我拼了命的訓練,小規模戰爭的時候衝在最前面,殺最多的荒野人,然後把薪水給我媽寄回去。我拼了命的巴結上司,他喜歡吃櫻桃,我帶着部隊去荒野上給他摘,他嫌軍營裡沒有女人,我就去給他搶荒野上的女人,洗乾淨了給他送牀上。我給他捶腿,給他捏肩,給他洗腳裝孫子。某一天,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我媽在家上吊自殺了,等我回家看到我打給她的薪水一分沒動時,突然覺醒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神代雲合:“我也是幸運的,我一開始覺醒就是B級,回到陸軍總部後我開始青雲直上,後來我才知道是神代靖丞在努力提拔我。我趁着一次軍事演習,殺了我的上司,然後我就再次覺醒成了A級……人生真是諷刺。”
神代雲合感受着夕陽照在皮膚上:“現在是傍晚了對嗎,有時候我都不太確定,我這一生到底是爲了什麼。剛參軍的時候,我最渴望的就是成爲大官,後來才發現自己到了A級,還是要假裝不知道神代靖巖是我父親,也假裝不知道他對我母親做過什麼。”
慶塵:“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神代雲合:“更像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慶塵想了想說道:“也正是你的這些經歷,註定了你的戰鬥本能,要比他們都強大。”
“有什麼用呢,”神代雲合嘆息道:“來吧,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動手。”
慶塵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在遠處舉起了黑狙。
神代雲合苦笑:“真謹慎啊……想來,你有一天會走到最高的那個位置吧,只有你這種人纔有資格啊。”
他剛剛說了那麼多,其實也分不清是希望慶塵放鬆警惕,還是真的說給自己的臨終遺言。
但無所謂了,慶塵不會再給他機會。
慶塵搖搖頭:“抱歉,我對那種權力不感興趣,我只是要改變一些事情。”
轟!
慶塵扣動了扳機,擊穿了神代雲合的心臟。
太陽落入遠山,冬日的紅霞還在天上燒灼着雲朵。
有蒼鷹從天上飛過,慶塵願將神代雲合稱之爲梟雄,而這個梟雄的人生落幕了。
……
……
午夜,10號城市的長街上,慶塵手持一束百合花漫步而過。
他來到第六區的一棟居民樓裡,在一扇門前停下。
慶塵將鮮花放在走廊上,又留下了五根金條。
他敲敲門,然後轉身離去。
這是張文齊母親的地址。
張文齊,就是那位在慶塵被運往A02基地路上,在浮空飛艇遇見的那個慶氏情報人員,對方先試圖摧毀動力艙,後來又被神代士兵嚴刑拷打。
最後,因爲懼怕被無休無止的審訊,開槍自殺了。
當時慶塵問張文齊,這一輩子有什麼遺憾。
對方說,可能因爲太年輕了,所以還沒來得及攢下什麼遺憾。
但張文齊有個遺願,就是讓慶塵幫他給他的媽媽獻上一束花。
屋裡,一箇中年女人正躺在牀上發呆,她聽見敲門聲,也不知道怎麼了,彷彿發了瘋似的跑到門口。
可是,寂靜的走廊已經空無一人。
她低頭看着地上純潔的百合花與金條,捂住嘴巴,泣不成聲。
某一刻,她似乎感覺到有一陣輕飄飄的風,從她身邊經過,吹拂進了家中。
她回頭看向晃動的窗簾,以爲是兒子回來了。
樓下,慶塵看了一眼時間。
歸零。
世界陷入黑暗。